生出孩子是好事儿，但孩子不正常就不是好事儿了。
老女人生下的孩子就不正常。岂止是不正常，简直太诡异了点儿。
原来它的眼珠子既不是白，又不是黑的，而是纯红色的。血一样的纯红。其实上就是一层透明的膜包裹着一团殷红血液，给人感觉吹弹可破，随时都有裂开溢血的可能，令人不禁感到既恐怖又揪心。
“这么漂亮的女娃，怎么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老女人颤声道，看起来十分悲痛。
没有人吭声。
好像没有人能够回答得了她的问题。
人从娘胎里带出的缺陷，是一种苦命。
与其让孩子来到世上受苦，还不如不把它生下来。
形似皮包骷髅的老女人几乎泣不成声，像被踩到尾巴的母猫一样嚎起来：“干嘛让我生孩子，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能照顾到它几时？它的眼睛这样，想必是瞎的吧！一个瞎子，怎么过美好生活？哪天我死了，谁会像亲生母亲一样疼爱包容它！”
我望着老妪。希望她能给人家一个说法。毕竟是她制造出了这种结果。
只见老妪面无表情，目光紧紧地盯着老女人怀中的女娃，开口道：“妹妹，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这个新生的女婴是谁吗？”
老女人摇摇头，声音悲戚戚道：“我只知道，它是我的孩子，因为它是我生下来的！”
“你错了，它不是你的孩子，虽然它是由你生出来的！”老妪道。
“它是谁？”
“它就是你自己！”
“我认为你是在胡言乱语！”
“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它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又不记得自己刚出生时的模样，你怎么证明？”
“你记得你二十岁时的模样吗？”
“倒是记得！”
老妪不再吭声了，而是闭上了眼睛。
看样子，她好像在等待什么。
谁也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除了她自己之外。
老女人仍旧在哭泣。她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
有一个人推门进来了。
一个看起来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
看见她，我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
可我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绝对不会看花的。
她看见我时，面上起了明显的错愕，然后对我注视了起来。
我也正在注视着她。
不知不觉得，我的眼睛湿润了。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很年轻，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曾经，我喊她为娘。
我把她当成唯一的依靠。
但她，给我做了一锅有毒的面条。
我已经习惯把她当成了娘。但我知道，自己是绝不应该把她当成娘的。
没有一个真正的娘，愿意给自己的孩子做一锅毒面条。
“我总觉得你有些熟悉！”她开口说话了，目中充满了奇怪，略带有些迷茫。
“是吗？”我咧开嘴笑了，尽量让自己做得没事儿人一般。
可鼻子酸楚不已，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怎么哭了？”她问，作着讶异。
我没有吭声，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像极了我儿子给我的感觉！”她说。
“你的儿子是谁？”我忍不住问道。
“记不清是上一世，还是上上世了，我一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杨大宝，另一个叫代伏天！你给我的感觉，像极了杨大宝给我的感觉！”她道。
我情不自禁地眼泪流出来更多。
“俩儿子，你喜欢哪一个儿子？”
“其实上我更喜欢杨大宝，因为那孩子心底特别善良，人特实在，性格闷得令人心疼。但实际上我的行为，更偏袒于代伏天。甚至，我曾经为了代伏天，下了一锅毒面条给杨大宝吃。我总觉得愧对于杨大宝！但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就得牺牲小我。为了顾全大局，我和杨大宝之间的情感遭到了覆灭。不知他有多恨我呢！”
她说得很真诚，眼圈红了，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越来越厉害？”她显得更加奇怪了。
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为什么说杀死杨大宝，就是顾全大局呢？”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因为杨大宝是绝对不能存在的，无论是在哪个空间！”
“为什么？”我追问。
“因为他不仅能走到时间主河的尽头，他还能追溯到时间源头之前，他毁灭掉所有空间，是早晚的事情！”
一直紧绷着脸的老妪笑了，指着我对来人道：“真巧，他也叫杨大宝！竟然跟您那恐怖的儿子是同一个名字！”
来人又将目光打量了我一阵，脸上愈是透发出奇怪和复杂，冲老妪问道：“这个人是谁？”
“他是我的儿子。今年三十六岁了。还是个光棍汉子！”老妪苦笑道。
“真奇怪！他给我的感觉，跟我那大儿子给我的感觉，太相似了！如果不是两人面貌上有着挺大区别。我差点儿把他误认成我那个代表着绝对异常存在的大儿子！”来人道。
老妪脸上笑得更厉害了，说：“很荣幸，我的儿子竟然和您的儿子同一个名字！希望您不要介意！”
来人摇了摇头，说：“我不会介意的。毕竟，杨大宝这个名字，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有时候，我倒希望，我那儿子杨大宝，跟他的名字一样，普通得实在不能更普通了！”
老妪阿谀奉承道：“恐怕也只有您，才能生出那样恐怖厉害的儿子！”
来人又注视起了我。
我低下了头。不希望她将我认出来。因为她并没有打算让她的儿子杨大宝好好活着。她又问老妪：“这是你跟谁的儿子？”
在一旁的老汉脸红了，苦笑道：“这还用问吗？”
来人盯着他，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是无法令女人怀孕的！”
老汉的脸更红了，甚至出现了一丝恼怒之色，但他始终不敢发作，只是笑得更加苦涩了。
“请恕冒昧，您是怎么知道我家老头子是无法令女人怀孕的？”老妪脸上笑得有些勉强地问道。
“因为你家老头子其实上是一个女人！”来人回应道。
老妪愣住了。
连老汉也作得很惊讶。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这个秘密，一直保守得很严实，好像没几个人知道！”
“一个穿黄袍子的人告诉我的！”
“原来是他泄露了！”老汉顿时作得十分吃惊，“你曾见过他么？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我在梦里见到的他！在梦里，他正在端详着一幅非常奇特的画。画上有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女人在画纸上会动。她的肚子很大，一直在流泪不止。并且嘴里说着快了，快了，快到2008年的4月8号了。”来人道。
老汉道：“我也是做梦遇见的他！他到底是谁？未免太过于神秘！”
来人不再吭声。
她开始打量起坐在地上的老女人。
老女人形似皮包骷髅，怀里正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女婴的眼皮子是睁开着的，但露出的眼珠子是两颗殷红饱满的血包，给人感觉吹弹可破，随时都有裂开溢血的可能，令人不禁揪心。
来人说：“好好跟你怀中的女婴道个别吧！”
老女人愣住了。
她问：“为什么要道别？”
“因为你马上就死了！”
老女人又愣住了。
她又问：“我为什么马上就死？”
“因为我要将你身上的时间夺走！你没有寿命了，自然会死！”
“我认为你是在胡言乱语！”老女人像看神经病一样望着来人。
老妪过来插话：“尊敬的时光神偷，不能让这位老妹妹死！”
“那你让我过来干什么？”
“你可以偷掉她怀里这个新生女婴的时间。偷去它二十年时间，让它长成二十岁的模样就好！”老妪道。
被称作时光神偷的来人道：“我做不到。她怀里的女婴身上，根本没有时间可偷！只能把老家伙的时间转移到女婴身上，我再从女婴身上偷掉二十年的时间！女婴才能长成二十岁的模样！”
老妪问：“尊敬的时光神偷，您能不能看得出来，这老妹妹的身上还剩有多少时间？”
来人说：“具体讲，她身上只剩下了十九年十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说，我要夺去她二十年时间，不仅摄取量不够，她还落得必死无疑！”
老妪问坐在地上的老女人：“妹妹，你是否记得你十八岁的模样！”
老女人冷笑道：“你真是废话多，十八岁的模样，跟二十岁的模样，基本上没多大差别。我自然是记得清楚！”
接下来，气氛陷入一片静谧。
每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俱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尊雕塑。
我试着微微动弹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发现并无受碍。但我并没有大幅度动作，而是学着他们，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在这间屋子里，只有被称作时光神偷的来人身上出现了奇异的变化。她本来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却身材慢慢地缩小，一直到变成了两岁幼童的模样，稍微停顿了一下，身上继续作着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了，又回归到了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在她从两岁幼童状态开始生长的同时，于地上坐着的老女人怀中所抱的女婴也跟着生长起来，长到大约五六岁的模样时，从老女人的怀臂中挣脱而出，自个站在地上继续生长着，一直长到了十七八岁的模样，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高个子姑娘，但脸蛋长得确实不怎么好看，属于那种小时候还算漂亮，但越长大越残的那种。
老女人更老了，从她的眼睛可以看出。眼珠子更加混沌不清了，几乎黄白不分，成了两汪浊水。
她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高个子姑娘，怔呆了良久，嗓子如破锣：“果然跟我十八岁时长得一模一样！这个人，真的是我自己么？”
“对！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你自己。若是去医院验DNA的话，你们的DNA百分之百吻合，完全是一个人的！”老妪道。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能生出另外一个自己？”老女人苍老异常的脸上充满疑惑。
没有人吭声。
高个子姑娘睁着一双血红色眼珠，光滑细嫩的脸上也是作得格外迷茫。
她终于开口：“我什么也看不见，活个什么劲！”
老女人说：“不如把我的眼珠子挖给你！”
“把你的给我，我能看得见吗？”
老女人没有吭声。
此时，被陈英装进麻袋扛过来的盲女尸体动弹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