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灿烂的阳光照在我身上,化成了温暖。可我还是禁不住地发抖,犹如刚出生的,浑身湿漉漉的小鸡崽一样在风中瑟瑟发抖。
形象邋遢落拓的寂寞青年正在用瓢舀着盆里的酱油,一遍遍地从头顶开始往我身上浇着。
我感到脑子昏沉沉的,还一阵阵的生疼不已,意识越来越模糊。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觉得这一关自己挺过不去了。
他仿佛能看透我的心思,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我微微张开起满水泡的嘴:“是呀!”
他说:“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我不由得慢慢咧开嘴笑了。
就算他好心好意地想救我,恐怕也救不活我了。我的命就如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油就是那时间,怎么说添就有。
“你想活下去吗?”他问我。
“想!”
“那你把它吃了吧!”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我醒过来时,它就已经在我枕边搁着了!梦里那人说,你唯有吃了它,才有续命的可能!”
我努力睁着沉重不堪的眼皮,打量着他手里的东西。
越看越觉得它像一根屎橛子。
并且它散发出来的味道奇臭。比一般的屎要臭得多。
“能吃吗?”我踟蹰不决。
“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吃了又有何妨,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劝道。
为了保命,我将他手上那根黑乎乎的东西吃了。
有点儿像香肠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又酸又臭。
时间正在推移,太阳移到了天上正中间。
我果然没有死掉,并且身上开始慢慢地变得燥热。
燥热难耐,浑身冒汗。
我想喝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萧天涯!”他回答道。
“好名字!萧天涯,你能不能给我端过来一碗水?”我口气中带着几分央求。
“喝水干什么?有饮料你喝不喝?”他笑道。
我心里一咯噔,赶紧摇了摇头,说:“我不喝饮料,我就喝凉水!”
“不,你一定得喝饮料!”
“为什么?”
“如果你不喝饮料,那你就是歧视我!”
我感到心里苦极了。
他取来了两瓶饮料。
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己灌装的。
因为是两个普通的绿色啤酒瓶子,连铁盖子都不见了,只是用油纸袋子揉成一团充当了塞子。
里面装的液体,不知道是啥。
人的恐惧,有一种源于无知。
我现在对他的饮料感到恐惧。
“这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饮料!”
“用什么做成的饮料?”
“猪尿,怎么样?喜欢吗?”
“是不是不喜欢就不用喝了?”
啪!
我被结结实实地抽了一个耳光,脸上的烂肉被蹭掉了一块。
“为什么打人?”
“因为你贱!”
“我哪里贱了?”
“你哪里都贱!”
无奈之下,我只好张开了嘴。
咕咚咕咚的。
他将啤酒瓶里的猪尿往我嘴里倒了起来。
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放了辣椒。
味道辛辣,比烈酒还要辛辣。
还很咸。
总之,难喝得没有比这更难喝的了。我想吐出来,但不敢,只能用力往下咽。因为正有一把锋利的剔骨刀抵在我的下颚上。
一瓶子猪尿被我喝完了。
我感到更渴得慌了。
“还想喝吗?”他问。
我没有答话,又张开了嘴。
“你不能喝这个了,你应该喝更营养的!”
“更营养的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他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离开了这座院子。
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他从外面带了一位女人过来。
这个女人看起来,面黄肌肉,已经不再年轻了,头上已经生出了一半白发。
但她的肚子很大,像是怀胎了七八个月。
这让我感到奇怪不已,按理说,像她这种年纪,应该再也怀孕不上才是。
萧天涯仿佛能看透我的心思,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是一个孕妇?”
我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你错了,她不是!”
“那她的肚子为什么这么大?”
“因为她得了肝腹水,所以肚子才会这么大!”
我瞬即有了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简直不敢再往下想象。
女人一直在盯着我看,慢慢咧开嘴笑了,说:“你都这样了,竟然还不死!”
我也笑了,笑得非常苦,说:“我活得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好!”
女人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有人肯出钱买我肚子里的腹水!”
一根又细又长的不锈钢管,一端被削尖了,霍地一下子扎穿了女人高高隆起的肚皮。顿时有一股黄水从不锈钢管里喷了出来,被引流到一只干净的白瓷盆里。
随着女人的肚子渐渐瘪下去,白瓷盆里的黄水越来越满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煎熬过。
人活着可真不容易。
黄水满得从瓷盆里溢了出来。
噗通一声,孱弱的女人体力不支,一屁股跌坐了下来。
她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说:“我.....我快不行了!”
“不如送你上西天!”萧天涯突然迸出这么一句,并且脸上还挂着笑。
笑容里充满了阴柔和狠劲。
女人惊得张大了嘴巴,眼里布满了恐惧。
为了能早点儿让她上西天,萧天涯用剔骨刀往她脖子上狠狠地捅了一下子。将脖子给她捅了个对穿。鲜血顺着刀刃流得欢快。
“你杀人了!”我惊呼道。
“是的!”萧天涯显得很平静,将刀子从女人的脖子上拔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她活不长了!”
“你大可等她死了!”
“我杀死她,和等她死,有什么区别吗?”
“这样你就不用背负杀人的罪名了!”
“背负不背负,有什么区别吗?”
“难道你就不怕警察把你给抓走枪毙了?!”
“不怕!”
我注视着对方,突然觉得萧天涯这个人很不简单。
他绝对不简单。
岂止不简单,他应该非常可怕。
我不知道他杀人想证明什么。但我知道,跟一个杀人犯呆在一起,是很危险的。
人处在危险的处境,应该变得小心翼翼。
我实在不能更加小心翼翼了。
他问道:“还渴不渴?”
“渴!”我不想让他失望。他一定很想让我喝白瓷盆里的黄色腹水。
他咧开嘴笑了。
笑得非常满意。
他盛了一碗黄色腹水,并且往里面放了一把白糖,用筷子搅了搅,然后将碗递到我嘴边。
我乖乖地张开了口。
咕咚咕咚......
我喝掉了一大碗。
“味道如何?”他问道。
“有点儿像冰糖雪梨!”
“如果你能忘掉这是肝病患者肚子里的腹水,它应该是一种很不错的饮料!”
我点了点头。
“要不要再喝一碗?”
“要!”
接下来,我一连喝了三大碗。
如果我能杀死萧天涯,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杀死。
天接近了黄昏。
夕阳余晖有一种说不出的梦幻。
又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
我觉得,吃晚饭并不是一件什么愉快的事儿。
“你想吃什么?”萧天涯问道。
“我有得选择吗?”我苦笑道。
“有,今晚多了一种选择!”
“什么选择?”
“猪粪,或者肝子。”
“什么肝子?”我问。
“女人的肝子!”他指着地上女人的尸体。
“我选择吃猪粪!”我说得口气果决。
“你应该吃肝子!”他建议道。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想让你吃肝子!”他注视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柔和。
我突然不想活了。
但能活,还是要活下去的。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希望有一天能把萧天涯活活掐死。
他用锋利的剔骨刀划开了女人的肚皮,将里面已发硬的肝取了出来,搁在一块案板上,切成了薄片。
他用筷子夹着薄片送到了我的嘴里。
我慢慢地嚼着,然后咽掉了。
“味道如何?”他问道。
“还不错。“我淡淡地回应道。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里渐渐透出了一种古怪。
“你好像坦然了!”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让我吃喝的东西,使我死不了!”
他略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慢慢地笑了起来。
笑得十分苦涩。
我忍不住道:“谢谢!”
他抬起了头,已然泪流满面。
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我痛恨你!”
“我知道!”
“但我不得不救你!”
“我知道,是因为你做了一个梦!”
“唉!”
气氛变得沉默了。
时间正在流逝。
夜。
屋内明明该是黑暗一片,比外面还要黑,却因为有了灯光。
人们总是喜欢明亮的环境。
因为明亮的环境,能使人看得清楚。
首先,你得有一双眼。才能享受光明。
“就算我闭上了这双眼!”萧天涯指着自己的面容,“我也能清晰地看到光明,你信不信?”
我惊讶极了。
要说闭上眼后,隔着眼皮子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比较强烈的光,我还相信。
“如果我说我有三只眼,你信不信?”萧天涯又道。
我摇了摇头。我并没有看到他的第三只眼在哪儿长着。
他脱下了裤子。露出了光腚。并且大幅度弯腰,将光腚撅给我看。
一瞬间,我感到吃惊极了。
因为我看到了第三颗眼珠子。
圆溜溜大滚滚的眼珠子,黑白分明,还会骨碌碌地转动,绝对不可能看错。
过了一会儿。
我忍不住问道:“有一颗眼珠子挡着,你怎么屙屎?”
他将裤子提上去,说:“我活了三十多年,是从来不屙屎的!”
“什么?!”我不禁失声惊呼。
这也太稀罕了!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他应该就是一个怪物。
“像我这样的人,不管吃多少,永远都吃不饱!”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缓缓说道。
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呢?屙过屎吗?”他问道。
“好像,很久没有屙过了!”我回答得略显拖拉。
“很久,是多久?”他又问道。
“好像,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再也没屙出屎,也没有撒过尿,也从来没有吃饱过!”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所以说,我们是同一类人!”他微笑道。
“同一类人,是哪一类人?”我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