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个不讲道理的强人时,不听话就得挨打。
杨大宝挨打了。
被二桃打得鼻青脸肿,甚至连腿都给打断了一根。
哭,不顶什么用。
但弱者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杨大宝歪倒在地上,痛哭不已。
从晚上一直哭到了天明。连嗓子都哭哑了。
我感到自己的心都碎了。
作为一个初生婴儿的我,除了会哭,吃喝拉撒之外,什么也干不成。我最终没能把自己的舌头给保住。让二桃扒开嘴巴,用剪刀咔嚓一声将大半个舌头给剪掉了。少了一块肉,落得满嘴是血。我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将血水子给咕咚咕咚咽掉了。
我差点儿死掉。在杨大宝的悉心照料下,我慢慢地痊愈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二桃变得愈来愈厉害。
至于厉害到什么程度,则不好说。我亲眼看见他能在空气中变出各种各样的食物。杨大宝说这些食物吃起来很美味。他分给了我一块乳白色的奶酪,小心翼翼地塞进我口中。我慢慢地漱着奶酪,确实很甜。但我心里很苦,自眼睛里缓缓流下了泪水。杨大宝陪着我一起难过,也流下了眼泪。我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
我觉得杨大宝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我对杨大宝越来越感到依赖。
终于有一天,二桃离开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以后,我和杨大宝相依为命。
但房子是租的。
杨大宝性格软弱,能力差劲。连一个月一百多块钱的房租都挣不来。
终于,在一个风雪漫天飞舞的日子里,我们两个被房东无情地驱逐了出来。
当我们回到杨大宝的老家时。由于杨大宝曾经被“枪毙”过,算是已经死了,国家注销了他的户口。
国家将手伸得太长,不让农民随意占地基盖房子,并将农村给规划了。杨大宝家的地基,已被充公了。
我们两个彻底沦为无家可归的孤儿。只好到处流浪。
流浪的人足迹走遍天涯,何处是我家?到处都是我家。习惯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最怕那寒风呼呼。
岁月仿佛无尽延长。
慢慢的,在岁月的洗礼中,我长大了。
当我十岁时,杨大宝已经二十八了。
但他看起来像个四十八岁的人。蓬头垢面,满脸卷胡,额头沟壑纵横,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
他永远都是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十八年来,我从来没见他笑过。
我以为他不会笑。
他的眼皮子再也没有长出来过。眼珠子一次次的感染,一次次的好了,反反复复。他总是戴着一副墨镜。如果你摘掉他的墨镜,看见他的眼珠子。你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一双人类的眼珠子。浮肿,流脓,血红。
我总是怀疑他能不能看清前面的东西。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们最大的习惯,就是保持沉默。我张开口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呜哇基拉的声音。除了吃东西以外,我干脆不张口。杨大宝,虽然会说话。但有时候他一个月也不说一句话。
终于有一天,杨大宝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他瞎了。
看着他充满无助和绝望,浑身颤抖的样子。我难受得张开嘴巴,发出极其难听的沙哑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很久。哭得再也哭不出来了。或许,泪已干。
有一天,我们两个依靠在一座墙根下,一边守着面前的搪瓷缸乞讨,一边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听着钢镚不断掉落在搪瓷缸内发出的清脆之音,已习惯瞎子生活的杨大宝好像心情不错。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小子,你长这么大了,好像还没有个名字!”
我没有吭声,眯眼瞅着大街上穿得花花绿绿的人们,心中无时不渴望有一天能跟他们一样,过上干净富裕的生活。
杨大宝继续说道:“我给你想了一个名字,说出来你听听,若不满意你就摇摇头,若是满意了你就点点头!”
我依然没有吭声。但我相信,杨大宝知道我正在听着。
他说:“你随我姓,就叫杨焕之吧!”
然后,他摸索着伸过来肮脏的手,将手掌放在了我的脑袋上,等我做出反应。
我多想告诉他,其实我也叫杨大宝。
但我始终没有告诉他。因为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杨焕之”这个名字。
“人家都说改名字能改运,我希望这个名字能给你带来好运!可怜的小家伙,自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后,从来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我为你向苍天祈祷!”说时,他双手合并,手尖朝上,面容肃穆,嘴唇蠕动着,无比虔诚地向上天祈祷起来。
我感动不已,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但我越来越不喜欢他。
觉得他人好,并不一定会喜欢。
我越来越讨厌跟他在一起生活。曾经有很多次,我都想悄悄地离开。但我始终心中没落忍。因为他已经瞎掉了,没个人在身边照顾他,他会生活得无比艰难。
不得不说,我越来越痛恨这个世界。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天渐渐地黑了。
起风了,有些寒冷。
我搀扶着已步履蹒跚的杨大宝,来到一处能避风的建筑角落。
待我们坐下来后,杨大宝问我:“焕之,今天我们一共讨了多少钱?”我有些不耐烦地端起搪瓷缸子,把里面的碎钱给清点了一下。
一共三十六块钱。
于是,我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杨大宝的身上飞快地戳了三十六下。
“哦,讨得不少,够两碗面了!”他看起来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来到了一家面摊上。
如今是公元2025年,物价高得吓人。十八块钱,只好买到一碗啥也不掺的清水煮面。由于来得次数多,面摊老板已识得我们。人家是做生意的,又不是慈善家,当然不会将好脸色给我们。我们要饭的,身上的臭味熏人。老板没有把我们撵走已算好的了。
等了一会儿。
砰砰两声。将脸耷拉得老长的老板娘。将两碗白生生的水煮面重重地放在了我们面前的桌子上。我望了她一眼,心中感到自卑极了。甚至还心存歉意,总觉得我们的到来,影响了人家的生意。
的确是影响到了人家的生意。
在我们旁边的桌子上,有客人脸上带着嫌弃,或掩上鼻口,开始撤了。新来的人,本来是要在这面摊上吃饭的,一看见我们俩,便绕道走了。气得老板娘将面疙瘩狠狠地摔在案板上。咣当咣当的,男老板炒菜的声音也大了很多。
这吃个饭,神经绷得若惊弓之鸟似的。我急得头上直冒汗,不顾汤水还很热,用筷子大刀阔斧地扒拉着,三两口将碗里的面条给吃完了,连汤也不愿喝,胡乱一抹嘴,站起来躲得远远的。瞧着面摊上的两位老板,多么希望他们严峻的脸色能缓和一些。
我不想成为这个世界上惹人厌恶的垃圾。
耳中听得老板娘说:“你看那长得像斗牛狗一样的孩子,吃个饭吃得多快!”
男老板说:“那可不,你也不看看他长了多大个嘴巴!你我最好小心点儿,可别惹恼了他啊,万一他咬咱们一口,那还得了!现在打一针狂犬疫苗,得花个千儿八百的!”
杨大宝吃个饭磨磨蹭蹭的,不知招了多少白眼。
他终于吃完了。
今晚风太大,刮得人冷。
我们两个来到一家银行之前,徘徊了一番,见大晚上的没人来这儿取钱。便钻入取款室内,寻个干净的角落躺了下来。
过了没多时,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将我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原来是有一个头上带着面具的人,拎了一把大铁锤,往某一台取款机上砸了一下子。将取款机散发着荧光的屏幕给砸裂了。
见我探头张望,那戴面具的歹徒冲我喝道:“你妈的,瞅啥瞅,好好睡你的觉!”
我只好将脖子缩回去,闭上眼睛,继续睡了起来。
那人抡起锤子,继续往取款机上砸着。
脚步声响起,又有一个人进来了。
我鼻中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一般只有动物尸体严重腐烂时才会发出这种味道。
我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