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解水的特异功能始终没有挥发出来。窒息持续得时间长了,导致脑子严重缺氧,意识逐渐模糊。即将晕过去的那一刻,下面有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脚踝,举起了我的整个躯体,使脖子离开绳子,不再受勒。
我像久渴之鱼遇到水一般,张开大嘴,拼命地呼吸,得到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头脑好受了不少,意识也恢复了清醒。垂首往下一瞧,见举着我的那人,正是昨天夜里见到的黄皮巨人。只不过他现在半截身子裸露在外,半截身子埋入土壤中。
不等我说声谢谢,他突然用力甩动双臂,并撒开双手,将我给扔了出去。我的身子窜在半空中,冲劲很猛,由不得我控制住身形,像炮弹一样朝着堂屋门口射去。偏偏这个时候凑赶上了。堂屋门子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个人。正是腆着大肚子的甄家老太。
砰一声。
我和她迎面撞上了。
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甄家老太额头上血流如注,仰面倒在地上不会动了,晕死了过去。我则是重重地将她扑倒,压在了她的大肚子上,除了额头上一阵疼痛,脑子发懵之外,并无其它大碍。
张元从屋子里出来了。他阴沉着一张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说话。我扭过头瞧那颗老柳树下,黄皮巨人已经消失无踪。
沉默的气氛充满了紧张。
紧张的是我。我怕张元对我不利。同时,我也格外担心甄家老太的状况。她一定不要死才好。
张元终于开口说话了:“真不幸,一尸两命!”
我大脑嗡然响了起来,尽是一片空白。
“你走吧!”张元又说道,依然表现得不愠不怒。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慢慢地,我走到了院门的后面。心中不安地回头望了一眼。张元已经进屋了,正在关堂屋门。甄家老太仍旧在原地躺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眼了,她高高耸起的大肚子好像蠕动了一下。
我回到了家里。
家里多出来了一个人。
看见他,我有喜有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现在不再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现在看起来很精神。比大多人都显得精神。
“爹!”我喊了一声。
“哎!”他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我忍不住哭了。
他只是笑着不说话。
笑得是那样的灿烂。
可笑着笑着,他流泪了,不停地拭擦着。
进了堂屋,我发现正对着门口的桌子上摆放了一张遗像。
看到这张遗像,我先是一怔,然后如同触电一般,浑身哆嗦起来。
因为这张遗像是我母亲的。
“为什么有俺娘的死人照?”我哭喊道。
“因为人死了才会有死人照!”父亲回答道,眼圈红红的,泪流不止。
“俺娘死了?”
“是的,宝子,你娘死了!”
我脑子转不过来圈,彻底不懂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父亲告诉我:“宝子,你病了,病了很久!”
“我得了什么病?”我问道。
“你得的是抑郁型精神分裂症!”父亲回答道。
我不相信。
父亲沉默了。
家里不止多出了他自己。还多出了一个大肚子女人。
父亲告诉我,我该叫她后妈。而且会很快有个弟弟。
我嚎啕大哭不止。
那条怀孕的母狼狗进来了。它在屋子里若无旁人地转了一圈,然后出去了。在它出门之前,回头看了看我,眼神异常复杂,张了张嘴巴,像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哭累了,我就回到卧室里睡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明了。
后妈做好了饭,并且给我端了过来,让我趁热吃。
“俺娘是咋死的?”我问她。
“宝子,不要问了!”她面露为难之色,劝道。
我又追问了一遍。
她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是你用绳子把她勒死的!”
我抡拳朝自己脑袋上狠狠地捶起来。
不停地捶着,不留半点儿力气,一直到自己累得捶不动了,躺在床上哭嚎起来。
后妈也哭了。
父亲过来了。
后妈对他说:“三炮,宝子这样很吓人,是不是病还没好利索啊?”
父亲蹙着眉说:“应该好利索了,张天师说他身上有脏东西作怪,昨天晚上已经将脏东西从他身上驱逐出去了!”
“张天师是谁?”我止住哭声,问道。
父亲带我去见了张天师。
原来张天师就是白发白胡子白眉毛的张元。
他正在甄家老宅里住着。
父亲忧心忡忡地对他说:“我觉得宝子没有好利索,今个早上他又发疯,抡拳头胡乱砸自己的脑袋!”
张元一瞪眼,朝我喝道:“杨大宝,你还执迷不悟!”
我说我闹不懂。
他问我:“你闹不懂什么?”
我说:“你不是在俺学校当校长吗?怎么又成天师了?”
他说:“那是你产生的幻想!不可信!其实上,你从来没上过学!”
“我没上过学?怎么可能?我记得我上了很多年的学!”
他冷笑一声,用毛笔写了一个字给我看,问:“你认不认得?”
我盯着纸张看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不认得。
他说:“你连一个大字都不认得,还敢说自己上了很多年的学!”
我说我还有不懂的地方。
他说你有啥不懂,尽管问。
我问道:“昨天晚上,我是不是来你这儿上吊?”
他带我来到了院子一角处的一颗柳树前。
这颗柳树只有一成年人高,躯干只有小孩手腕那般粗,上面缠绕着一挂碧绿的塑料叶子。
柳树的枝杈上还挂着一根系成圈的细绳。
“这就是你上吊的地方!”张元说道,面上带着啼笑皆非。
我不由得呆怔住了。
接下来,我又说道:“我记得我昨天晚上上吊的时候,有一个黄皮巨人抓我的脚脖子,把我给举起来了!”
“你说的是这个?”张元从地上捡起一只干瘪的黄色气袋,嘴巴噙住上面的塑胶橛子,鼓腮吹起来。气袋鼓起来后,呈人的形状。
我仍旧不甘心。
又说道:“我还记得昨天晚上,我撞死了一个大肚子老太,还是她将你入赘到甄家的!”
张元带我进了堂屋。
堂屋的中间,正摆放着一栋黑色棺材。
棺材里躺着一个年纪看起来大约在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她的肚子很大。
“我的确是借用了甄家老太的尸体,让你一头撞上了它。甄家老太肚子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因此而病死。但她这一辈子没有嫁人,保持着处子之身,死后熬成了煞。我就是利用煞把你体内的脏东西撞出来了!”张元说道。
“甄家老太是不是活了一百四十岁?”我又问道。
“不是,她只活了七十岁!她得的是子宫癌!”
我变得无话可说了。
张元问我:“杨大宝,在你的精神世界里,你是不是变得愈来愈强大?”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
张元蹲下身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以一种安慰的口气说道:“你要学会面对现实,我相信,你在现实生活中,也会慢慢变得强大!”
我凄惨地笑了一下,问道:“你多高?”
张元回答道:“我一米七!”
我愤怒了:“你一米七,蹲下来都比我高,我该如何变得强大?”
张元唉叹一声,看起来颇显无奈,说:“或许你还能再长高!”
我更愤怒了:“我都十九周岁了,这身子还会再长吗?”
“你现在多高?”张元突然问道。
“不到一米,九十八厘米!”我丝毫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回答正确,看来你的病真的好了!”张元满意地笑起来。
然后,他收下了我父亲递给他的酬劳,从甄家老宅子里离开了。由父亲牵住我的小手,父子俩个也离开了。走之前,父亲不忘对着甄家老太的棺材烧香磕头,嘴上连说罪过罪过,借下您贵体,别介意。由于甄家老太的尸体已变成煞,张元离去前已将她的棺材上给贴上了几道镇压符。
出了院子后,父亲还将甄家老宅的破大门用一把新锁给锁上了。他说把人家的旧锁给撬了,当然得赔人家个新的。
一边在胡同里穿行着,我一边问道:“爹,我为啥把我母亲给勒死?”
父亲站住了,严肃着一张脸说:“宝子,不怨你,你是被脏东西附身了!”
我问脏东西是什么。父亲却又回答不出来。
但他说:“宝子,有一段时间,你在精神病医院里住着时,神识好像是清醒的状态,因为你那段时间里整天哭喊‘娘,对不起’这句话,说明你意识到你母亲是被你害死的。当时跟你住同一间病房的病友,叫二桃。因为家里穷了,治不起,我把你从精神病医院里带出来时,他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杨大宝哪一天真正好转了,一定要将他带来看我,我有秘密要告诉他。我以为那二桃是疯的,在胡言乱语。可他给了我一把金剪子,说这剪子白天会吸太阳之光,晚上会发出荧光。我把金剪子带回家,在太阳下晒了晒,晚上拿到屋子里一看,果然是会发光的。所以我觉得这二桃可能不是真傻,他应该是真的有秘密要告诉你!”
但在我的记忆里,二桃已经死了,我和母亲还把他给埋掉了,当然,这是精神分裂症引发的幻想。可我最终没能忍住,跑出村外,在自家田地里,果然找到了一座新坟。在我的幻想中,这座坟是二桃的。
我回趟家取了一把铁锨再来,将坟刨开,原来里面埋的是一只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