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绝壁之中,一袭银白色的道袍翩翩飞舞。
震惊的表情挂满他的眉目,面前女孩的质问让他不知所云。
他再度试图接近那片血红,女孩却似发了疯一般向他扔来各种残砖断瓦。
他一一笑纳,没有躲开的意思。
可地上的女孩怎么解不了气,反而因为他这样的举动而更加生气。
“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他差点将你置于死地吗?”
玄色眉目一紧。
“难道你都看到了?”
“是啊,我都看到了,我用簪子直插手心,我都看到了!”
那天,在皆浮园上,银光大作。
红衣女孩欣喜,是他,是他寻她来了,是他来救她来了。
蓝衣男子试图向她施术,她眼疾手快,拔下头上金簪,狠命插向自己。
红色的衣衫遮住了她鲜血直淋的手心。
蓝色光照之下,战局一触即发。
叶旭怀中的女孩,是凌的致命弱点。
他生怕伤到女孩一丝半毫,避重就轻,不中要害,而叶旭却笃定他不敢伤及怀中之人,招招制敌,无往不利。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银光就渐渐黯淡下来,蓝光瞬间大涨,一只只杜鹃鸟直插向那一袭银白。
当时,女孩几乎要哭喊出来,她暗下决心,若是叶旭定要杀死凌,她必将拦在前方,以便凌逃走。
但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蓝色的光屏突然破开一个口子,皆浮园中天崩地裂,土崩瓦解,一块巨大的石块猛地砸向正中的蓝衣男子。
这一砸,蓝衣男子避闪不及,正好砸中了怀中的女孩。
头上那一片银光却再也看不见。
一袭银白就这样,在叶府人间蒸发了。
怀中女孩的意识渐渐模糊,但她明白,砸她的绝不是那一身银白。
书房中。
银白的男子微微恼怒。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钟情于他?”
“这个人,和那城北村落的惨案一定有脱不了的干系!”
“你分明知道他金玉其外,怎么还痴心一片?”
蓝衣女孩听完,面上表情复杂难辨。
渐渐,一丝诡异的笑意挂上她的脸上。
“我告诉你,那城北的村落和他一分关系也没有,蓝杜鹃杀了全村的人,是他亲自去收的尸体,只是让那只蓝杜鹃逃走了!”
蓝衣女孩笑得越发瘆人。
“原来如此,原来你觉得我是欢喜他的啊!”
“所以,你才想到让我引他去城南,好借机入他叶府,干这灭门的惨案!”
银白色的男子眉目紧凑。
他正准备辩驳什么,一个物体从女孩那里直扔到他的脚下。
“还给你,我不要杀人犯的东西!”
在他脚下熠熠生辉的,正是那只五光十色的金丝簪子。
他愣了一会,缓缓弯下腰,拾起那只簪子。
“你走,你走,我会自己想办法出去,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了!”
银白色的男子立在门口,银白色的长发遮住他的脸,他几次张口欲言,却又止住了。
血色中的女孩依然紧紧抱着那渐渐冰冷的尸体,屋内屋外,不啻天渊。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袭蓝色,那样决绝,那样不忍,那样痛苦,那样纠结。
瞬地,他张开了一对银白色蓬松的翅膀,冲天而去。
空留下一阵风鸣,呜呜咽咽。
远处,有一个人影正在言笑晏晏。
银白色消失后,女孩抱着怀中的男子,独自坐着,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静静地坐着。
像当初那个悔恨万分的小男孩一样。
晨鸡开始报晓,太阳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天地间瞬间霞光万丈,开始崭新的一天。
夜未城的人们纷纷回城,看到那残败不堪,感叹几句英年早逝,便继续自己的工作。
一切与他们无关。
曾经给他们带来繁荣的叶家公子,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
一袭青衣走到废墟前,一块发焦的“叶府”牌匾躺在她脚边。
她轻移莲步,走进这些残垣断壁,碧绿色的眉目缓缓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几番曲折婉转之后,到达了曾经的书房处。
那里,正端坐着一个女孩。
青衣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
“叶姑娘,真的是叶姑娘,太好了,你还活着!”
坐在地上的女孩呆如木鸡,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来人。
在她怀中,紧紧抱着的是往昔光彩照人的叶公子。
青衣女子试图将女孩扶起,却发现怎么也不能让她松手那一具尸体。
青衣女子向着尸体双手合十。
“叶姑娘,还请节哀顺变。这叶公子也不能老这样抱着不是?姑娘还是不要扰了叶公子转生,早日入土为安才是上策啊。”
蓝色的眼睛恢复了一丝色彩,她重新看了看怀中的人,又打量一下来人。
来人正是青青姑娘。
水蓝色的眼睛早已干涸,连夜的枯坐让她疲惫不堪,头顶的阳光照得她一阵晕眩。
眼前突然一黑,她便失去了知觉。
一间挂满白色缎带的陋室中,里三层外三层的摆满了蓝色杜鹃花。
花丛正中间,孤零零的立着一个木制灵位。
在灵位前,一个周身纯白的女子正五体投地,长跪不起。
一位身姿绰约的青衣女子从身后走近她。
“叶姑娘,你这也跪了小半天了,不如起来歇会,吃点东西吧。”
跪着的女子缓缓挺直了上半身,她直直的看向前方的灵位。
雕工精美的灵位上,用小楷写着“叶氏第十四代家主叶旭之位”。
“青青姑娘,这些天多有劳烦你了。”
“没有没有,叶公子对我有知遇之恩,料理叶公子的后事,也是应该的。”
白衣女孩没有转身。
“青青姑娘,多亏了你,我才知道哥哥居然是十四代家主。”
她突然回眸,朝着青衣女子冷眼望去。
“青青姑娘,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呢?”
对着那双寒意凌然的蓝色眼眸,青衣女子额上出现一层细细的汗珠。
她叹了口气,莞尔一笑。
“叶姑娘,你觉得我为什么没有问你关于叶家那些鸟尸的事情呢?”
蓝色的眼睛浮现一丝犹疑。
“叶姑娘,正如你所想,我不是普通的江湖郎中,因为走南闯北的原因,我也略懂一些招灵之术。
叶家是招灵之术的集大成者,他们家的事情普通人或许鲜有耳闻,在我们这里,可是如雷贯耳。”
白衣女孩面上的表情微微缓和,她试图站起身,却双腿发麻。
青衣女子赶紧上前扶起她。
蓝色的眼眸触到那双碧绿的眼睛,那里,没有丝毫波澜。
那天,在废墟中找到她的,正是眼前这个人。
她混混噩噩昏迷了三天三夜,像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一样,始终没有苏醒。
当她醒来,已过了礼法的下葬时限,她爬起来想尽最后一点心意,青衣女子却告诉她,已经按时辰安葬了他。
她掩面大哭。
终究,还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终究,他还是去了,终究,他两还是无缘。
据说,出殡那天,夜未城的众人没有来送行。
他们如此敬畏的一个人,在死后,便也没有任何价值了。
嚎啕大哭之后,她回叶府一趟,将画眉埋入已面目全非的皆浮园中,竟发现皆浮园的墙根下尚存一片完好如初的蓝色杜鹃花。
她一点一点移来杜鹃花,借了青青家的一间小屋,才设了这间灵堂。
今天,正好是他的头七。
要是没有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现在。
白衣女孩勉力站直身子,向青衣女子微微颔首。
“抱歉,是我错怪姑娘了,姑娘在我不省人事之时,助我将哥哥下葬,还在家中置办这灵堂,我却怀疑姑娘……”
青衣女子玉手轻扬。
“没关系,姑娘你痛失兄长,一时之间精神紧张也是常有之事,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如今,叶公子的尸身已经入土,头七已过,青青想问姑娘,姑娘对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白衣女子回身望向那花丛中的灵位。
“青青姑娘,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叶家二小姐,叶家的家业已付之一炬,家主也魂归西天,不久,我便会离开。”
青衣女子似乎并不惊讶。
“那姑娘打算去哪里呢?”
“叶公子死前曾将一物托付于我,我想去寻那物,好生保管。”
“如果是这样,青青想随姑娘一同前往。”
白衣女孩略微震惊的转身。
青衣女子却粲然一笑。
“姑娘,一人前往,想必凶多吉少,艰难险阻,如果带上我这个略懂招灵之术的人,大概会顺利一些吧。
而且,还有一人,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不好意思,在这之前,我还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答话的,却不是白衣女孩。
灵堂之外,一个身影一闪而入,不由分说地拉起女孩直往外冲。
青衣女子伸手阻止,却只触到了女孩白色的裙边,一个恍惚,灵堂中已然空空如也。
她碧绿的眸子缓缓张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停在空中的手,喃喃自语道。
“刚才,那是谁?”
一道直下三千尺的飞流,在两端直立壁面中奔涌翻腾,捣珠崩玉,飞沫反涌,烟雾腾空,气势雄伟,汹涌澎湃。
飞流下,一汪湖水波光潋滟,碧绿如翠,映着两岸青翠欲滴的山峰,诗画美景尽现眼前。
不远处,两岸山峦夹击下的低谷处,一座座造型别致、结构严谨的杉木鼓楼逶迤交错,气势雄浑,它们底部多为四方形,楼顶是多角形状,上悬着吉祥的宝葫芦。
没有浊气风尘和喧嚣,也没有匆匆追赶的脚步。
只有甘甜的山水,古朴详和的山村氛围以及清新无比的空气,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留连忘返。
一袭白衣立在宝塔形桥亭中的杉木桥面上,静静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瓦顶长廊亭檐下的如意斗拱和飞檐翘角吸引了她的视线,那里绘着各种古装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和生活风俗画,形态逼真,栩栩如生,亲切秀丽,玲珑雅致。
许久,她无神的眼睛中,渐渐泛起一丝丝光彩。
“喜欢这里吗?”
身侧,一个墨绿青布包头、上身着立领对襟衣,外罩无纽扣短坎肩,下身着长裤的男子,正轻声问道。
白衣女孩微微点头。
“那就好,来。”
一只粗糙却宽厚的大手伸到她的面前,她迷茫地抬起头,对面,一双眸子温柔地注视着她。
“去寨子里面吧。”
湍急的水流声在这一刻似乎微弱了下来,她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缓缓抬起手,放在那只邀请的大手之上。
本以为很生硬的那只手却异常温暖,轻柔地握住搭在其上的冰凉的手。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一绿一白的两人在青山绿水中,在风雨亭廊中,在鸟语花香中,缓缓穿行,一言不发地向那山谷中走去。
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却又不敢看她似的,一直没有回头。
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前方,成荫绿树中,山寨的形象愈发清晰起来。
一群赤脚、着对襟短衣的小男孩正在溪水边玩着打水漂的游戏,站在高处的一个好像发现了他们,惊喜地连忙呼喊身旁的同伴,随即,一群孩童欢呼雀跃起来,向着寨子里飞奔而去。
转瞬间,前方的山寨里热闹起来。
各家各户,男女老少纷纷从一栋栋鼓楼内走出,好像发生了什么喜事一样,呼朋唤友,兴高采烈地向着寨门口赶去。
人群中,方才那个首先发现他们的小男孩挤开人群,将身后一个人带到寨子前端。
那是一个穿无领大襟衣,下着短式百褶裙,脚登翘头花鞋的美妇人,此刻,她正威严肃穆地看着前方的两人。
握住女孩的那只手似乎松弛了一些,但旋即,用更加重地力道握紧了她,大步向前走去。
三三两两的孩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欢快地扑倒他的身上,仰脸直接唤着他的名字。
他温柔地抬起手,摸摸他们的小脑壳,笑意满面。
“太好了,少当家终于回来了!”
人群簇拥中,一个白发的耄耋老人,手持杉木拐杖,流出大滴浑浊的眼泪,激动地说道。
“是啊,是啊,少当家回来就好了!”
人们开心地回应着,纷纷喜笑颜开。
墨绿色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挠挠自己的头。
“不好意思,遇到了点事情,回来晚了。”
一个抓着他长裤的小女孩好奇地伸头望向他身后的白衣女孩,又看看两者相握的手,银铃般地问道。
“是因为这个姐姐吗?”
一时间,寨门口的人群静默了。
由于刚才过于激动,大家下意识地忽略了少当家身后的人,这一般提醒,才纷纷打量起那个白衣少女。
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没有冰冷的疑惑,更多是打趣的笑意。
人们明白了什么似的,相视一笑,那双紧握的手,好像说明了一切。
刚才那个白发老人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颤巍巍地转头正要向一旁的美妇人说一句什么,却被后者抬手打断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美妇人向前走了几步,在男子的面前停了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
像是有人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的声音。
瞬间,大家都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僵在门口,呆呆地看着。
墨绿色的男子脸上分明是一个清晰的掌印。
来人仍然没有解气,高抬起柔荑之手。
他却没有反抗,静静地低下头。
众人屏气敛声。
“夫人!”
一声沙哑沧桑的喊声划破沉寂。
白发老者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试图向前走去,身畔的人们赶紧伸手扶住他。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神情激动,向着前方伸出枯槁的手。
“夫人,万万不可啊!”
前方的美妇人微微侧头看看老者,僵持了一会,缓缓收起手。
继而,她重新凌厉地看向男子,怒斥道。
“朗塞,你晚回来几日?”
墨绿色的男子始终低着头,轻声答道。
“十日。”
“你可知道这十日内,寨子里发生了什么?”
墨绿色的男子没有接话。
妇人的美目圆瞪,面上肌肉抽搐,如潭眉目里渗出几点晶莹。
“好,我告诉你,你的阿爸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什么?”
问话的却不是朗塞,而是一旁立着的白衣女孩。
她震惊地看着朗塞的母亲,难以置信。
水蓝色的眼眸中,那头戴银饰的女子将面目转向她,眼神深邃犀利,复杂难辨,欲言又止。
她心中明白,朗塞的母亲一定是在怪罪自己。
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她缓缓将手从朗塞的手中退出,转身欲跑。
一只手迅速拉住了她。
那只手,不是朗塞的,还是一只较为柔软的女子之手。
她微微诧异地回头。
银饰下的凤眼,正意味不明地直指向她。
“越姑娘,来者便是客,我们怒荷寨没有赶客人走的先例。”
走廊里边,正间堂屋内,一座神龛在悠然地吐着青烟,左右侧的火塘内火苗旺盛,上面是烘烤禾谷的吊炕。
吊炕正传出阵阵温热,沁湿着暧昧不明的空气。
一名短打赤脚的怒荷寨民抬手指向堂屋一侧偏厦中,将身后的女孩引入其中。
白衣女孩点点头,轻移莲步,随着其跨入。
房间内比想象中更加质朴。
一张木板床,一个木柜,一个洗漱木台,没有雕任何花纹,全是用杉木开榫衔接,没有一钉一铆。
宽敞明亮的开窗外,一条走廊栏杆连接着其他鼓楼,空气流通,风光秀丽,几个荆钗布裙的山寨女子正在廊道里纺纱织布。
看到走到窗边的白衣女孩,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继而灿烂地朝她笑起来,毫不掩饰地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那么,越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请叫小的,小的先退下了。”
引路的寨民在她身后说道,她点头回应,吱呀一声,木门在身后被关上。
被朗塞从夜未城带出,已过去了七日。
那日,拉着她一路狂奔的墨绿色背影还清晰可见。
她却没有挣扎,像一幅行尸走肉,随风而去,任人摆布。
在这样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到底什么是值得珍惜的?而她,究竟该相信谁?究竟要坚持什么?
她茫然若失,一言不发,毫无意识地前行着,碰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痛彻心扉,却不知道该向谁哭诉。
一路上,陪在她身边的墨绿色男子静静地看着她,脉脉含情,却不问一句。
正当他应阿妈的要求,在赶回寨子的路上之时,一次酒桌上的聊天让他无意间听到了叶家灭门的消息,他震惊地当时就把手中的酒壶掉到了地上,踏过碎片直往夜未城赶。
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回叶府之时,等待他的却是成片的残砖败瓦,他无力地跪在大街上掩面大哭,一个好心的路人上前询问,他方才知道,原来,她还没有死。
那一瞬间,一种感觉迎面扑来,原本以为理所当然的再会,也许,就是此生永别,也许,就是此生再也不见。
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机立断,他要带她回自己故乡。
至少,会让她心情愉悦一些吧。
至少,会让她遗忘一些痛苦吧。
至少,会在他们之间留下一些回忆吧。
回想到这,他试图伸手摸摸此时正在耳侧飘散的浓黑的发丝,却在中途收回了手。
记得,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披散着发丝,问他,他在做什么。
如果,她知道一切,还会这样在他身边吗?
咚咚咚。
质朴的木房内。
门口响起的敲击声,回荡在房间中。
窗口立着的白衣女孩回过神来。
“请进,门没有关。”
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地推开,一个硬物敲击木制地面的声音首先传进来。
她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向门口。
“越姑娘。”
干枯的手扶着木制拐杖,一个银眉白发,面容沧桑的老者颤悠悠地跨入房间内。
正是方才门口的那位老者。
他笑眯眯地望向窗边微微有些惊讶的较好妙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越姑娘,不嫌弃的话,可否与我这副老骨头聊上两句。”
一袭白衣慌忙走到门口,伸手将老人扶到床边坐下。
“请问,怎么称呼您呢?”
浑浊的眼睛里笑意不减,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就按你熟悉的方式叫就好了。”
“老爷爷?”
老人抬手摸摸自己的胡子,望着女孩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看越姑娘这一身白色孝服,最近是有什么亲人过世了吧。”
水蓝色的眸子上,眼睑低垂。
“实不相瞒,正是家兄。”
对面慈祥的面容微微沉默了一瞬,徐徐叹出一口气。
“古来无耐何,非君独伤悲。逝者已矣,越姑娘,还请节哀。”
床边的女孩默默点了点头,抬手轻拭去眼角的泪光。
猛然间,她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紧盯着那双浑浊的眼睛。
“那个,老爷爷,朗塞他,朗塞他还好吧。”
片刻前,朗塞的母亲让人带她来到这里,自己则把儿子叫到了寨中另一处鼓楼。
那个严厉无情的妇人形象,和初次相遇之时截然相反。
若不是朗塞为了自己去而复返,他们母子断不会这样反目。
白发老者沧桑的脸上笑意不减,轻轻抚着白花花的长须。
“夫人她只不过是一时气急,过些时日自然就好了 。越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那,朗塞的父亲呢?”
抚着胡须的如柴之手顿了顿,将眼光越过女孩,看向开窗外,幽幽道。
“越姑娘,可喜欢这怒荷寨?“
水蓝色的眼睛闭合了一瞬,随即缓缓张开,嘴角微微带上一丝满足的笑意。
“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犹如世外桃源。”
老人又点了点头。
“老朽自幼在此寨中生长,喝的是这寨中水,吃的是这寨中菜,听的是这寨中声,谈的是这寨中事。”
窗外,一朵白云不易察觉地飘动,渐渐遮住了透进屋内的光线,将老者的面目明灭了一瞬。
“然而,这一切,怕是要到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