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一个中午，李春云来到林有长的工厂。最近林有长的买卖兴隆，从他那里进货的商家络绎不绝，所以他加班加点，甚至取消了工人的休息时间。工厂远在城郊，她骑车几乎用了两个小时，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片片农田，她才算感到了一些轻松。
拐进了一条由黄土铺成的小路，就看到了远处有不少院子，那都是各个小老板开的一所所工厂，其中有加工木料的，有加工钢材的，也有加工那些自己不吃，专门卖给别人的劣质小吃的。有的厂院别看乱七八糟，院子里却停着一辆颇有档次的轿车，这让李春云颇有感慨：原来好日子都是这么打拼出来的。
找到了林有长的工厂，李春云骑着自行车进了场院。与那些国营企业不同，厂院门口连个打更的也没有，更别提什么收发室了。
场院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农家院，只不过平时少有人打理罢了。中间是高低不平的柏油路，墙根是黄里泛黑的泥土，生长着狗尾草和一些不知名的杂草。院子一角停放着一辆132货车，是那种最老式的，开起来如拖拉机似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水泥和红砖砌成的小房子，若不是那扇铝合金窗和防盗门，外加门口停着的那辆踏板摩托车，能稍微给这个寒酸的小房子提升一点档次，可就真成了胡同里的公共厕所了。这一定就是林有长的办公室了。
厂院后面，一个二层楼高的厂房里，几台机器正轰轰烈烈的运转着，厂房是平顶四方形，格子窗，有些窗玻璃已经支离破碎。李春云心想，要是冬天可怎么整，那人和机器难道都是不怕冻的？
李春云把自行车停放在林有长的踏板摩托车旁边，走到小房子门口，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动静，她就走到窗户那里向里探头，结果发现屋里没有人。最后，她在厂房里找到了正在监督工人干活的林有长。
“哥。”李春云没有走进厂房，在门口大声喊道。
林有长起初并没有听到李春云的叫喊，是旁边一个干活的工人提醒他，他才回头看去。林有长发现是自己的弟妹，于是赶了过去，临走还嘱咐那个提醒他的工人专心干活。
“小云，你咋来了？”
“哥，我来找你商量点儿事。”
“你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得了，晚上我直接过你们家去啊。”
“在家有点儿不方便说，我就来找你了。”
林有长把李春云让进了那个小房子，也就是林有长的办公室，也是全厂唯一的待客区。这短短的几十米路上，林有长的脑袋像机器的齿轮一样转个不停。他在想，弟妹亲自找上门来，还表现得这么彬彬有礼，该不会是又管他借钱吧。走到屋里的时候，林有长已经想好了拒绝的借口，就说钱全都压在料上了。
“哥，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跟你唠一唠万福的事。”李春云不慌不忙地说。
“万福怎么了？”林有长一听不是管他借钱，而且还是关于他弟弟的事，顿时来了兴趣。
“万福现在三天两头就在外面喝酒，要不就是去洗浴中心，但是他虽然这么说，我感觉他不是去那些地方了。”李春云做了一些铺垫，然后接着说，“哥，我说万福你可别不爱听，我怀疑他跟那个叫潘素婷的女的私底下有点关系，整不好他可能经常到人家里去。”
“不能吧。”林万福惊诧万分，“潘素婷我知道，是他单位的会计，一个小南方人。万福他哪能干出这种事呢，没听他单位的任何人提起过啊。”
“这种事，谁能跟你说啊，再说你还是他哥哥。”李春云叹了口气。
“改天我得早万福好好谈谈，他这么做不是不务正业吗，老婆孩子不管了，这哪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
林春云一听这话，顿时慌了手机，赶忙说道：“哥，你可别找他谈，我这已经天天跟他掏心窝子说话了，根本没用，你要是再跟他谈，他一猜出来是我来找的你，那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他还真不知好赖不成？”林有长怀疑地看着李春云。
“你不是不知道万福那人的性格，死要面子，家里的事就不喜欢让别人参乎。我想这么办，你知不知道潘素婷的家在哪里，有空我当面跟她聊聊，我想她总不至于不近人情吧。只是我不知道她家在哪，也不好向林万福的同事打听。”
“这么做也行。”林有长思索着点着头，“交给我吧，我托人打听打听，然后我告诉你。”
说了该说的，李春云就想告辞了。林有长让她别忙着走，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吃个饭。李春云大中午的赶来，本来只是怕耽误林有长的工作时间，并没有想到午饭这一层。可是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她的确有些饿了，于是就没有拒绝林有长的好意。况且既然有机会跟林有长单独交流，除了家里那点破事儿，她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向林有长请教一下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林有长和李春云出了厂院，又走出土道，来到贯通南北的那条马路上，在马路旁边找了一家饭店。走进饭店，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四张饭桌，每个饭桌能做四个人。李春云在心里盘算着，这饭店的地点这么偏，饭桌又少，假使高峰期能够坐满，又能赚几个钱呢。
林有长自作主张，点了四个菜，倘若李春云不加以阻拦，恐怕他还不会适可而止。在自己弟妹面前，林有长似乎有一种优越感。
“小云，你大老远来的，多吃点。”林有长说。
“那也吃不了这么多，哥你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都是家里人。”李春云说道。
“你这几年也够辛苦的了，好在小娇和小豪都挺听话，不像咱家若菲，让她妈给惯坏了。”
李春云听了林有长这些话，脸色红润起来。她很感谢他夸赞她的两个孩子，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真心，李春云的确认为女儿很懂事。尤其是经历了最近的几件事，全家人里可能只有她才真正了解女儿是多么的坚强。当然，李春云也同样爱着林子豪，她对两个孩子的爱是均等的，丝毫没有重男轻女的倾向。林有长刚才提到了他的女儿，李春云很自然地在心里将林若菲跟她的两个孩子比较起来。她不甘心，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女儿无论从样貌还是性格来说，都比林若菲强上百倍。林美娇活泼，温柔，懂得体谅别人的心情。林若菲刁钻，犟脾气，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她记得有一年春节，林有长一家人来到她家过春节，林若菲有些困了，李春云就让她在床上睡觉，可林若菲却执意要回家去睡，说什么不习惯睡别人家的床，令李春云很没面子。最后，史凤玉带着女儿，在大年三十的夜晚决定回家，林有长不放心妻子和女儿，自然也跟了回去。
林美娇那个时候很喜欢跟林若菲一起玩，林若菲究竟有没有拿这个妹妹当回事儿，李春云一直持怀疑态度。那天李春云看着林有长一家离开的时候，林美娇有些失望，甚至极力挽留，可是林若菲并没有在乎妹妹的心情。而林子豪在那个时候已经睡着了。
“若菲现在真的是越长越有大姑娘样了。”李春云顺着林有长的思路说了下去，“哥，你将来还不得打算送若菲出国啊？”
“我不打算送她出国，我就不明白，国内现在发展这么快，难道非要出国才能有发展？”林有长不屑一顾地说，“我可不想让若菲像林万山那样，出去了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虽然嘴上倔强，可林有长私下的确有过送女儿出国的设想。他不傻，尽管他没有出过国，但美国究竟好不好，他不用去也知道，就凭林万山移居海外多年，若不是乐不思蜀，林有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但这个想法，他不想对任何人说，主要是怕林万福效仿，到时候林万福或是李春云因为想送孩子出国而再管他借钱，他可就等于引火烧身了。
“出不出国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又是另一回事，哥就算不让若菲出国，将来也能给若菲找个不错的工作，咱们家就不行了，就算想让孩子们出国，也拿不出那些钱啊。”
“弟妹，你和万福生活这么多年，难道就一点没攒下钱吗？”林有长皱着眉头问道。
“上哪里攒下钱啊，就是挣多少花多少。我和万福每个月的工资都是有数的。”
“现在想这些还是太早了，咱可一件事解决，我先找潘素婷聊一聊，这件事要是不解决，你哪有心思管别的。”
林有长巧妙地把话题支开了。李春云原本没有想得那么远，她只希望两个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做一个品德高尚的老实人，这些就足够了。而林有长为人处事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不管面对的是谁，他都要猜测对方话语里的言外之意，不管这话是不是具有言外之意。
“哥，这附近的工厂是不是都是像你这样的私人企业啊？”李春云问道。
“差不多吧，几乎都是，有很多都不正规，有的食品加工厂连营业执照都没有。”林有长不屑一顾地说。
“啊？那还能干得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