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长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的妻子史凤玉的确因为丈夫偷拿了一千块钱而动怒过，两人打得死去活来。可是后来林有长赚了钱，史凤玉也就不计前嫌了。林有长有钱，尽管算不上巨富，但也足以让普通老百姓羡慕不已。别看他只开一辆桑塔纳，却已经给女儿全款买了一套一百七十平的大房子，并且一直瞒着所有人，包括史凤玉。这房子算是投资，即使将来女儿嫁人了，不需要这套房子，到时候也可以卖掉。只不过当时刚刚富裕起来的林有长有些短视，对于一个有远见的商人来说，买房子是应该用闲钱来买的。所以，此时林有长手头的可用资金并不充裕。
“你嫂子真坑人哪，我要是因为她开不成这个厂子，我恨她一辈子。”
林万福皱着眉头，心情随着林有长的话语起伏不定。哥哥难得倾述衷肠，这是他最难以忍受的。林万福不忍看着亲人受苦，而在他眼里，林有长的几句哀叹就是受苦的象征。所以不仅仅是幸福他不了解，就连什么是苦他也同样道不清。
“唉，当时咱家要是不管你借钱买房子，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林万福有些自责。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俩是亲兄弟，还在乎这个吗？”林有长心里高兴，眼睛也放亮了，“我都说过，那笔钱你什么时候还我都行，你别跟我再提那笔钱了。”
两人都在沉默。林有长觉得事情几乎快要解决了，只差他的一点引导。他本来想让弟弟自己想出那个办法，但是他又觉得林万福想不出那个办法，也不敢做出那个决定，于是他最终还是开了口。
“万福，”林有长装作茅塞顿开的样子，“你说用这房子贷款怎么样，那样咱哥俩的钱不就够了吗，到时候一两年就能赚回来。”
林万福此时没了主意。他不擅长机智的交锋，只是单纯地想为自己这个家谋点福利罢了，又怎么能想得到自己的亲哥哥竟然拿他当做生意场上的伙伴和对手来对待。他的思维只能运转到这个程度，还远远不能算计到别人头上，所以本性善良的林万福在听了林有长的一番话之后，想到的不是从话锋上扭转局势，而是尽心尽力地帮哥哥解决钱的问题。
用这房子贷款，林万福愁肠百结。他着实不忍心丢下这个房子，一来那样他就连一套房子都没有了，而来这套房子包含着他的许多酸甜苦辣，送女儿去外地念书，以及母亲在这所房子里给他留下的珍贵回忆。在林万福看来，这所房子简直就具有灵性。可是，用这套房子贷款似乎也合情合理，他相信这笔投资能赚钱，再说当年买房子的钱也是跟哥哥借的，如今房价飙升，他算是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这笔钱如今看来虽然不多，可几年之内他也还不上。
“哥，这房子能贷多少钱？”
“让我算算。”林万福掐指一算，“估计能贷个二十万左右吧。”
“哦。”林万福好像心不在焉，其实头脑中一片茫然。他在想这二十万，这是多大的一笔数字啊，他真有些舍不得投在生意上。可是这笔钱只有投资在生意上才意味着它的存在，否则他们根本没有这笔钱。一旦贷款，这房子也就相当于租的了，家也就名存实亡了。
“能贷多长时间？”林万福问。
“估计五年吧。”林有长不假思索地答道。
五年，儿子就已经大学毕业了，女儿也应该参加工作了，可行，林万福心想。
“行，就这么办吧。”林万福点着头说。
林有长看出弟弟心中仍有波动，于是就又给他来了一根定海神针：“万福，你放心，咱们是亲哥俩，这买卖要不是十拿九稳，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你想想，我能坑你吗？”
“我没那么想。”林万福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好像经林有长那么一说，林万福刚才就真有那种想法似的，其实他至始至终也没怀疑林有长能算计他。
林有长对于谈话的时间向来把握有度，他觉得话说到这份儿上恰到好处，他让林万福第二天将房证带到单位去，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说了。
林有长走了大约三分钟，林子豪和林美娇就回来了。林万福见到两个孩子，倍感亲切，配合着刚才那个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的决定，一股做父亲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本来他还想抽支烟，想到女儿向来不喜欢他抽烟，竟然控制住了十几年来逐渐加重的烟瘾。
“娇儿，在那边怎么样？”林万福问。
“挺好的，爸最近工作顺利吗？”林美娇一改对父亲冷淡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在外面那一言难尽的生活，让她体会到了家的温暖，也许是一种错觉，她不愿多想。
“放心吧，”林万福站了起来，将手搭在两个孩子的肩膀上，目光炯炯有神，“爸这回指定努力干。”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林美娇不常听到父亲说这种话，因而心里觉得很舒服。至于林子豪，他稍显得无动于衷。李春云从屋里走出来，刚才她一直在拆一件毛衣，两个男人的谈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两个孩子对父亲的豪言壮语感到莫名其妙，李春云可是明白其中的原因，是先前对未来的规划让丈夫陡增信心的。尽管李春云觉得他们的计划还是过于草率，但是听了丈夫的话，她也觉得心里踏实，因为丈夫知道努力，跟着这样的男人一起过，生活才有个奔头。
“你俩怎么玩到这么晚，吃饭了没有？”李春云问。
“我和我姐在外面吃了。”林子豪进到自己屋，把书包拿了出来，“老规矩，姐你睡屋里，我住客厅。”
“你睡屋里吧，你不是得复习吗，马上就要高考了。”林美娇说。
“在哪复习不都是一样，想学在哪都能学，我还天天去上学呢，该不学不还是不学。”
李春云在林子豪身后拍了他的后脑勺，说道：“亏你好意思说，看看你姐，在外面比你苦多了，像你姐学习学习。”
母亲的举动把全家人都逗乐了，尤其是林美娇，她不仅体会到了家的温馨，还知道了这个家至少有一个人是理解她的。同时她也有点惭愧，因为妈妈不知道，她早就不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小学生了，这些年在北京可算是什么场合都经历过了，泡过酒吧，蹦过迪厅，所幸只是偶尔尝试，而且身边的朋友都是一些不错的人，所以才没有迷恋那种地方。
“妈，让子豪睡屋里吧，估计他得学习到很晚吧。”林美娇说。
“可千万别。”林子豪立刻插嘴道，“你还是让我在客厅睡吧，一到屋里我就犯困。”
林美娇不再跟弟弟固执下去，从下了火车到现在，她都没有闲着，此刻有些累了。厨房飘来菜肴的香气，是李春云特意为林美娇做的，都是她最喜欢吃的。林美娇觉得有些辜负了妈妈的一片爱心，可是她实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只好拉着妈妈的手，撒娇着说：“妈，明天中午把菜热一热，我要好好吃一顿。”
李春云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陪着女儿进了林子豪的房间。母女二人有时就像朋友，总是有许多悄悄话要说。林子豪目送着二人，看着充满爱意的镜头，觉得胸口升起一股暖流。但是两人究竟会偷偷摸摸谈些什么，他却是漠不关心。林子豪被白天林美娇和胖丫所描述的大学生活迷恋住了，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个想象中的大学校园。他现在不觉得老师平时对他们怒其不争多余了，也不觉得语文老师那快进镜头般的话是废话连篇了。他又想到了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凭着这种成绩能考上大学吗？他的情绪急转直下，双手在脸上搓了搓，表现出一种本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翻开数学书，通篇的文字和公式令他头疼，翻开英语书，满纸的“鬼画符”让他眼晕，他不知该从何处着眼，只感觉时间不够了。他想抽支烟，稳定一下情绪，可是又不敢，怕一直以为他是个乖宝宝的妈妈知道了会崩溃。
林子豪后来还是把情绪稳定下来了。这天晚上他足足复习到半夜两点，虽然过程还是毫无章法，跟那些早有准备的高三学生不同，但他的目光专注，精神集中，仿佛周围的时间也被他的行为感动，为他停住脚步。他知道多背一个单词，希望就离他近一些，他带着希望入睡，睡得格外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