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钟的时候,齐小言走出家门。刚走到二楼,手机就响了。齐小言很烦,一大早的,要赶往公司,要挤公交车,匆匆忙忙的,谁这么讨厌啊?
她拿起电话想教育对方几句,没想到对方比她还急,直接就喊上了,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啊,你怎么了你?
对方的口气吓了她一跳,因为喊她的是李小小。李小小个子长长的,细细的,恰似一根大豆芽,说话也跟快断气的蚊子似的,不小心听你都听不见。
她能发出如此猛烈的吼声,真让齐小言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她说,大清早的你干嘛啊?死人了怎么的?
李小小声音变了,变得厚重悲凉,她说,路菲死了。
齐小言吓得停下了脚步,问,你胡扯什么?路菲怎么了?
李小小说,死了。一个小时前,从十八楼跳下来了。
十八楼?齐小言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说,你胡编吧,那儿来的十八楼?她不是住二楼吗?
李小小说,她不是从自己家那儿跳下来的,她是从锦江大酒店跳下来的。
齐小言还是不信, 她今天还约我去逛街呢。
李小小说,齐姐,我什么时候蒙过你?你快点来吧,是张刚告诉我的。她从路菲手机上看到我的电话,就给我打电话,打听路菲家里电话,我才知道的。我打了车,再有十分钟就到了,不说了啊。
放下电话齐小言还是不太相信,大清早的,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怎么说也是太突然了。路菲跟她老公关系比较紧张,话又说回来,结婚十多年,谁不是这样啊。昨天她还跟齐小言一起逛南京路,买了一大堆衣服,临回家的时候,还说晚上找个帅哥陪陪,气死张刚。看起来很乐观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还从十八楼跳下,真够狠的。
齐小言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想到十八层楼,心就跳得不行。好像自己现在就在十八楼的阳台上悬着,打秋千。不行,得赶紧找个人,她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消息的重击,她需要把这个消息转出去,让别人帮自己分担些。
她拨通了高峰的电话。除了路菲的父亲,高峰应该是最挂念路菲的男人了。
高峰显然还没起来。好长时间他才接了齐小言的电话,问她什么事儿啊?
齐小言在心里把措词推翻重组了好几遍,感觉以任何形势说出这个消息意义都是一样的,就不管了,一闭眼,喊,高峰,别睡了,路菲死了。
说完了,她才想自己这不是废话吗?路菲就是高峰的天,天塌了,他上那儿睡啊?
果然,空气凝滞了两秒钟,高峰就在她耳朵里跳了起来,齐小言,你扯什么淡啊?路菲那里得罪你了?
齐小言知道他比自己还没法接受这个消息。
她抚了抚胸口,吸了一口气,说,高峰,你听我说,我绝对不是开玩笑,你想想,我会拿自己的好朋友开这么恶劣的玩笑吗?我是听李小小说的,她是听张刚说的。我其实不应该跟你说的,但是我心里受不了,我就想找个人说说。你知道,路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今天还约好晚上去吃意大利面的,她……
齐小言语无伦次地说着,高峰却听不下去了,问她,她怎么死的?
齐小言说,跳楼。从锦江春十八层跳下去了。
高峰在那头啊啊地喊叫起来,吓得齐小言关了手机。定了定神,她给经理打电话请了假,下楼搭车就朝锦江春所在的南京路奔去。
齐小言脑子里乱七八糟,但是,总觉得路菲不至于走这一步。
按常人眼光来说,路菲属于有闲一族。有豪华别墅,有车,本身条件更不用说,跟张刚结婚前是时装模特,身材容貌都是万里挑一,这些年虽然跟张刚关系一般,但是,她身边从来不缺男人。拿她话说,只要想开了,男人还算人吗?
这话是有点偏激,但是她说起来,就不为过。虽然三十过半了,但是路菲就是不老,没生过孩子,身材依旧,脸庞也比二十五六岁时差不多少。这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能有福消受呢?但是人就是怪,张刚一开始对她也是爱得要死要活的,结果不到十年光景,美人还依旧,他就暗香入怀了。
路菲呢,很有些大悟,男友换了一个又一个,齐小言给她算过,仅仅这半年,她就换了三任男友了。
路菲曾经跟齐小言说,别拿男人太当回事,越拿他们当回事,自己就越贱,越贱男人就不拿你当回事儿。
这样一个看破红尘的人,竟然会自杀?
锦江春在南京路头,离海边近,新楼多,写字楼多,是这个城市车流最多的地方。加上刚好是上班时间,他们被堵在路上停了半个多小时。这半个小时里,齐小言接了不下二十个电话。
路菲和张刚在这个副省级城市是名人。十年前路菲是这个城市的名片,参加过全国性质的模特大赛两次,进入过前十名。从北京回来的时候,市长参加过她的庆功宴。张刚呢,曾经是副市长秘书,后来辞职下海,搞房地产,成为这个城市里最富的人之一。
路菲出了事儿,半个城市还不震动了?
齐小言还没到,就看到那儿围了一大堆人。她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饭店大楼,想到纤细的路菲从天而降的样子,眼泪一古脑地就涌了出来。从那么高的楼上一跃而下,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路菲有恐高症,小时候打秋千,都能吓哭了,十八层啊,得有多少个秋千高啊,她不知道得吓成什么样子。往下坠落的时候,她哭了没有?她后悔过没有?
真没法想象啊。
抹着眼泪凑过去,她看到一大堆陌生人,认识的没几个。
路菲的遗体已经清理干净了,地上只有一大堆血迹。路菲的妈妈在一大堆陌生人中间嚎啕大哭。齐小言看到路菲的老父亲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擦眼泪,就凑了过去。齐小言跟路菲是发小,小时候两人都把对方的家当自己家,所以很熟悉。路小菲的父亲是一名教师,话不多。看到齐小言过来,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就扭过了身去。齐小言看到他肩膀激烈地耸动着,真担心他坚持不住,一下子垮了。
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路老师抖索着站了起来,摸出了手机,齐小言知道他不能接电话,走过去,接过了他手中的手机。
是路菲的哥哥打来的。他跟着警察到了警察局。问了问情况,他请齐小言帮忙把父母送回家。
在大家的帮助下,齐小言把路菲的父母搀上车。在这个过程中,有几个记者缠着她,乱七八糟想问些问题。其中有一个看似很文雅的男记者,问路菲是不是同性恋,还问她跟路菲是什么关系。齐小言恼了,不淑女了,骂他们,操你们妈,你们有人性没有,如果这是你们家人跳楼了,你们还能这么采访吗?话太重,打得记者们很晕头,怔了怔,就散开了。
齐小言一直没看到李小小,她给她打电话,李小小说在路上呢,前面出了车祸,堵死了。
齐小言说,那你到路菲家吧。
李小小说,好。
路家离锦江春饭店很近。当初锦江春饭店开工的时候,因为能部分挡住阳光,路老师和齐小言的父亲他们还在工地举行过静坐。施工方找了些痞子来捣乱,没想到痞子中众多路老师的学生。那怕是做了痞子的学生,对老师还是有些敬畏的,痞子们就撤退了。痞子撤了,来了警察,警察中也有路老师的学生,但当了警察的学生,很威严,严格执行命令,把路老师他们撵走了。
齐小言和路菲都在一边看,两人还都偷偷握了一把水果刀。她们想万一有谁伤害了自己的父母,就去拼命。但是没有,路老师不想走,被警察们抬着,像抬木头似地抬出工地,扔在地上。然后警察们就扯起了警戒线,说,谁要是过线,就是犯法,就要拘留罚款。
大家抗议都是讨要自己的权利的,是规规矩矩的老百姓,没想过要犯法。看到警察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大家感觉很不舒服,很委屈。
路老师回家,宣布了一项规定,路家人绝对不去当警察,路家人也不能找当警察的媳妇或者女婿。
路老师这话权当没说,他的儿子路辉也是一名教师,女儿路菲是个时装模特,都跟警察离得很远。
不过,路辉找对象的时候,谈了一个女警察,前后也就三天就断了。没用路辉启动家训,女警察嫌他职业不好,升官不成发财无门,跟路辉断了。
路菲当时在省艺校上课,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老子的话暂且没用。
把两位老人扶上楼,路菲的手机就响了。是同事顾晓墨打来的。她说,齐姐,你怎么还没来?
齐小言说我家里有点事儿,可能上午过不去了。
顾晓墨声小了,说,齐姐,你最好能赶紧过来,大卫来了,别的我就不说了。
顾晓墨扣了电话,齐小言坐不住了。
在公司,齐小言是服装部的,部门经理谭林是个老好人,怎么干都行,反正年底奖励跟业务挂钩,各人折腾去吧。服装部余下的四个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除了一个做针织的,三个梭织的为了客户能打掉头。大卫是个大客户,美国人,几乎天天在中国转悠,游击队似地,不定那天就梆梆在办公室外敲门。这人真是怪,来去也不用人接,贴着地皮就来了。
但是,大卫的业务做得真是不错,他的单子都比较大,付款利索,验货也痛快,人长得也帅,是服装部最受欢迎的客户。从去年开始,大卫的业务都是跟齐小言做,只要听说是大卫来了,那怕正在打吊瓶,她也得拔掉针头赶过去。万一经理给他另安排了业务员,大卫又比较喜欢,那自己就没戏了。
齐小言赶紧给经理打电话,谭林问,怎么了?
齐小言说,大卫来了怎么办?
谭林说,最好你能赶回来,回不来我就只好让别人上了。
齐小言说,那你让顾晓墨上吧。
谭林说,她不行,业务不熟练。
齐小言咬咬牙,说,那我赶回去。
路菲的妈妈趴在床上,什么都顾不得了。路老师强撑着,听到齐小言有事,说,你回去吧,我们没事。
这时候门响,齐小言开了门,看到李小小红着眼圈站在门外。她身后,是路菲的舅舅舅妈。
齐小言把他们应进来,说了几句话,跟李小小交待了几句,就赶紧往公司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