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黑暗中突然洞开两点通明的火光,像是一对血丝密布的眼球,镶嵌在如潮水般涌动的黑暗之中。
那是两盏灯笼,通红得妖冶。
雨,好似八荒六合的通衢水道被巨龙吸卷到了九重天之上,然后化为连绵不绝的滔天水幕倾泻下来,将要连下七天七夜,淹没整个世界。
奇怪的是——如此瓢泼大雨,却尚不足以湮灭灯烛内闪耀的火烛。
灯笼皮是某种不知名的材质,雨水不透,闪烁着一种独具婚礼喜庆的慨然之色。它的木柄很长,一半展现在光亮中,另一半却好像突然被板斧截断,黑暗中不见踪迹。也不知道究竟是有人提着,还是自己在空中漂浮。
唯一能看到的,只是这两盏灯笼在雨幕中优雅地时聚时分、时旋时停,就好像夏季雨后的田野里,在空中飞卷的萤虫,要在这寂静的雨夜办一场盛大的喜事。
可是,这红色的亮光,明明透着十足的喜庆,但在它们短暂交错的瞬间,显露的——却是令人心悸的黑色。
——像墨汁一样的浓厚,像煤球一样的坚硬,像黑玛瑙一样的纯净,正是它,囚禁了这一刻所有的光芒。
接着,是雷响。
以及更大的雨。
直到下一条电蛇在云层中蜿蜒而过的时候,黑色的事物才在仓皇的夜色中露出了全貌。
它有着高耸的背脊,九尺之长的身躯,像是一座富有生命力的凸起的土丘,豆点般大小的雨水顺着漆黑的坡面“噼啪”不绝地滑落两旁。它的行动异常迟缓,近似一只驮着壳的蜒蚰,一伸一缩地在空无一人的巷陌中行进着——原来,从始至终,两盏灯笼都只是环绕在它的身后,好像两个宝剑上作为缀伴的玲珑剑穗。
“哔——”
恰在此时,雨哗声中又突兀地响起了唢呐声。
这一次,意味已截然不同,毫无喜庆之意,就好像置身黑色的焦土,眼见着一行披麻戴孝的人群举棺而行,哭丧啜泣、哀嚎咆哮汇合在了一起。
如果是哭,他们又在哭什么?为生者而泣?还是为死者而伤?
不得而知。
总之,空旷的巷陌,便只看得到这一个庞大得莫名,漆黑得诡异的东西,在缓缓蠕动身躯,悄无声息。
“是人是鬼?”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两个护卫紧张地盯视着面前的怪物,隔得虽还有些距离,终是忍不住大声喝问。
声音在空中飘荡,却没有得到回答。
他们看到一抹亮光划断连绵的雨水,让密集的雨势为之一滞,犹如一道璀璨的闪电,深深地印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接下来的一切,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留在他们脑海里的是一张怪异的白色鬼脸,这就好像在回答他们‘是鬼’一样。
随后断裂的雨珠再次接踵而至。
青石地面上缓缓流淌出红色的腥涩液体,好像受伤的本是地上的陈砖旧石。但很快,这些血迹,又被无尽的雨水冲刷殆尽。
面前是一扇厚实的木门,通体由约莫有三尺粗的木板组成,门上本嵌着两个足以让万恶避匿的黄铜兽环。然而,这个巨物对此却视若无睹,依旧以原来的速度慢吞吞地蠕动着。
它很快穿过了门,径直通过了廊道,就像是一个漆黑的幽灵,游走于无尽天地,不与任何事物触碰。
不过,也有可能它是一条巨大的蚯蚓——因为只有此刻门上的大洞昭然地显示出它通过的另一种方式。
或许是雨声太大,也或许是它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小,进门的时候,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门内是一排石龛,其中的万延绵烛灯依旧放着光明。据说其内的人鱼膏脂可以使得烛火绵延万年而不灭,所以即便是这倾盆大雨也不会让火苗动摇分毫。
从光亮照出的院子规模来看,这必是一家大户,甚至很可能属于当今五大世家、八大商贾之一。
然而,怪物每向前一步,两边万年不灭的烛火居然就齐齐抖动一次,如同遇见了致命克星般惊惧不已。
走到石龛中间,怪物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此刻灯火通明的大堂。
这一刻,抖抖索索的火光终于映出了它的样子——一个庞大的漆黑鬼身,足有九尺多长,而最前面却是一张诡异的白色鬼脸。
又一声唢呐,一道丧音。
怪物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类似于骨骼断裂的咔吱声,再次以之前慢吞吞的速度向着内室前进。
雨声突然间变大了。
——其实,它慢吞吞的速度就和这慢吞吞落下的雨珠一样。
血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