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急时缓的鼓点声沉闷地回荡在听海殿那数十米见方的正堂中。
双眉紧锁的艾森豪大公整个身子埋在高背椅里,右手食指中指交替地击打着有些年头的红木桌面上。
笃笃笃……笃!
鼓点声止。
“凯恩。”大公的音调趋于平稳,双眉微微舒展,似是心中已有定数。
少年凯恩费力地扬起头,眼中满是不屈。
大公那山岳压顶的威势,令凯恩如头抽去经脉的小兽,僵直地趴在地上,虽是不敌去也宁死不屈。
“两个选择。”大公瞧着身体有些痉挛的凯恩,话语中竟带了些犹豫“入我公府,以作幕僚,领三等伯爵位,外加一次性付清的五万定金。但我寿终之前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凯恩不语,依旧如身受重伤的小兽般死死盯住艾森豪大公。
每月五十金币,一年六百金币,这可相当于封地千户的伯爵一年的领地税收了。
神罚大陆,爵分七等。
王、公、侯、伯、子、男、爵士。
拥有独立国家的公爵便可册封爵位,不过这爵位又分虚衔与实封。
虚衔爵位领俸禄,却不可传及子孙。
实封爵位,拥有领地采邑,爵位传承,世袭罔替。
大公艾森豪所说的三等伯爵便是那虚衔爵位。
“如何?”大公左眼皮微微挑动,端起桌上青瓷彩釉茶盏微微吹拂,惹得那数根碧叶在水中打着转儿。
若是常人,只怕听闻这份封赏,早已喜出望外,定力不足者,作出痴狂之状态,也未尝不可能发生。
终生禁足不假,可一辈子锦衣玉食,加之伯爵封号,足以令所有身居底层的贫苦少年心动。
“大公。”塞洛压低嗓音,唤了一声。
“无需多言,本公心意已决。”艾森豪误以为自己多年的衷心下属兼生死袍泽欲出言相劝。
“大公,你这威势太甚,只怕——”塞洛脸上有些关切,数十年的生死相随,他早已对大公的言行举止熟络于心。
大公微愣,将手中茶盏搁回桌上,几滴水珠溅出,落于桌上,生出数点水斑。
这大军压境心无惧意,斩万夫首级面不改色的战神艾森豪竟有些慌了。
“本公昨日睡得有些晚了。”大公面色不改,长袖挥过桌面,水渍悄然无踪,同时消去的,还有压在凯恩身上那无法匹敌的威压。
塞洛不语,也不点破。
莫看这凯恩只是一年幼少年,可他沐浴神祗光辉的消息一旦外泄,只怕这奥瑞克公国的八百万生灵必将在他国入侵的铁蹄践踏下化作亡魂。
匹夫无罪,怀壁自罪。
奥瑞克,是艾森豪大公毕生的心血,在这儿不仅有他的百万子民,数十年基业,更有他的家眷儿女,门生故旧。
杀了他?
神祗所触之物便为圣物,有着世人难以理解与揣测的威能。
这少年若是身死,难免不会引发天地异动,万一被他国捕捉到这变化,奥瑞克公国依旧难逃灭亡的厄运。
少年凯恩,牵扯关系甚大,不得不谨慎对待。
若他应了大公的提议,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呼呼呼——”
沉闷的空气中,传来大口呼吸的嘶声,凯恩长大着嘴,口鼻并用汲取着身外的空气。
数十秒后,几丝血色蔓延着爬上凯恩苍白的小脸上。
塞洛有些动容,瞧着模样,若大公再稍晚些撤去威势,这少年怕是会被活活压死。
可他,十二岁的少年,竟未有丁点的呻吟,更别说求饶了。
这份心性,令人不由心头生出几分寒意。
大公脸上生出数点杀意。
此子若不为己用,必杀之,否则假以时日,定成劲敌祸害。
屋内很静。
静的只能听闻三人的呼吸声。
凯恩的喘息局促而趋于平和。
塞洛的鼻息悠长平稳。
大公的呼吸短促,稳健却偶有起伏。
“还有呢?”凯恩强撑着立起身,留下一个人形的水渍斑痕。
奥瑞克大公呼吸一顿,接着竟有些急促。
“不再考虑下?”大公双眼微眯,凌厉的眼光刺入凯恩双瞳,像要把他射成对穿。
少年无惧,伫足,挺立,对视。
半晌,大公微微叹息。
“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公自问。
“后生可畏!”艾森豪自答。
微风袭过花园,盘旋着闯入这方压抑的天地,为此三人送来一丝凉爽。
极寒之地,少有几处春色城郭。
公国首都虽是四环为积雪所环绕,城中却一如江南腹地,四季如春,绿色常在,恰如碧色翡翠,掷于雪原,难得,可贵。
翡翠城,由此得名。
“本公膝下三儿三女,皆可谓一世人杰。”大公起身,慢着碎步,趋至少年身畔,煞是认真地上下打量,似凯恩刚刚才到。
大公步伐不大,落脚之处,必有轻爆声响,再提脚,原处只留淡淡鞋痕,石质地砖并无半丝碎纹。
十七级战将,举手投足间,皆可带出碎裂山石之威能。
而大公举止,爆裂有力,却似又与小民无异。
这份对力量的控制,臻于出神入化。
力拔山兮者常见,举重若轻者难得。
见大公起身,塞洛身形虚晃,已至艾森豪身后。
如侍卫,似影子。
“只可惜小女儿艾薇儿今年也年过二十,不日将嫁做人妻。”大公似在自言自语“本公有意收你为义子,如何?”
凯恩不语,不见喜色,也并无惶恐。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大公心中暗暗称赞。
得,而面无喜色;失,而心存坚持。
就冲这份心性,这少年已初显大将风范。。
“本公纵横沙场数十载,打下这百万公顷雪原国土。”大公双手负于后背,脸上既有自得,却亦存着落寞“想那沿海富庶之地,江南膏腴之疆,大川江河,山岳古地却无缘染指,真是可惜。”
大公行至门口,拔剑而指于苍穹。
“男儿立于世间,不开疆拓土,指点江山实与井底之蛙,深山之鸟无异。”大公意气风发,隐约间一胸怀四海的少年将军现于凯恩眼前。
“愿陪义父听海观江,策马江南。”凯恩不卑不亢,只是双眸中似两团火苗隐然跳跃。
“这路不好走,怕吗?”大公长舒口气,如释重负。
“死且不怕!”
“好,好,好”大公掷剑入地,剑身没土而入“好一个死且不怕,塞洛,带他去吧。”
“此去九死一生。”塞洛幽幽然言道,并非劝说,只是平静地阐述件平常之事。
“带路。”凯恩整了整衣冠,冲着大公行了一礼,跨过门槛,一往直前,无暇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