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尘埃落定
原来,这浮云城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悬壶瞧着西方渐消的日头,又瞧瞧高入云端的城墙,心中窃喜不已。回头看向梅降香蹙起得眉头,更是欢喜雀跃。好歹,老天爷这一次是向着他了。他才十二,犯不着陪她去送死吧!
梅降香重重叹口气,“你说要出什么事这个城门才会开呢?为什么一路走来,那些说书的人都没有说浮云城不是个想进就进的青楼呢?”难怪那人以为她与欧阳青叶有交情便露出一副要昏倒的表情,原来,欧阳青叶不是红尘游走的倾城名花,而是养在深闺的绝世名伶。
悬壶走到她身边,“师傅,咱们为什么非要到这浮云城来?”
她看着悬壶,摇着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难道没有听到说书人说这浮云城主是个天上谪仙一般的美人。咱们走遍了大江南北,都没有瞧见几个倾城绝色。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还不好好瞧瞧?”
悬壶仍是不懂,“那说书人说的便是真的吗?在说书人口中你可是悬壶济世救人无数的大善人,可是,你除了拿五两银子骗人吃喝,也没做什么善事啊。虽然,在咱们实在连五两银子也拿不出时,你也会找个有钱人家卖几碗安魂汤,不过,救了人也只是凑巧吧。”
她托着腮,看着远方的落日,“悬壶,莫要毁了我的好梦。我可是盼着见到一个美人盼了整整三年。”
悬壶看她,“咱们走了这么久,要说美人也是见过不少,为何偏偏都不是你心中的美人呢?”
她幽幽叹息,这世上早已没有了她要的美人。饶是多美,都是无济于事的吧?
悬壶懂也不懂,“师傅,有个美人再看你。”
她闭目养神,“那美人有多美呢?”
悬壶吞了下口水,轻声说着:“师傅,你还记着你要我读过的龙阳吗?这位美人当真是比那龙阳有过之而无不及呢。”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是,那龙阳怕是连他的一半也是不及的。这样的美人怎敢独自贸然上街?这样的美人该是躲在浮云城中,竖起高高的围墙以策安全才是。
“师傅,”悬壶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不小心扯到她的皮肉,令她龇牙咧嘴,“师傅,那美人朝我们走过来了。”他怎么也不相信那美人是朝着师傅走过来的。那样的美人若是落在师傅手上,怕是难逃毒手的。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懒腰,“悬壶,那美人在哪里?”
悬壶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身后,“师傅,师傅——”美啊美啊,这样的美人为何偏要惹上师傅?
修长的手指遮了她的眼睛,“瞧瞧我抓住了什么?居然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
她的身子一惊,僵在当场,“你是谁?”
男子温柔的唇靠在她的耳侧,“你猜我是谁?”
恍惚记得,有一****咬了他的耳朵,执意地问着,魏王为什么老是咬龙阳的耳朵?龙阳又为何被咬了还一副销魂的模样?这耳朵里莫非藏着什么机关,一咬便全身都酥了。
现下,她终于懂了,却也酥了。
悬壶狠狠地咬着牙,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大侠?为什么他不能一掌劈死面前这个聒噪的老女人?为什么这个美人总是招惹上这些心如蛇蝎的老女人?
蓝佛手的脸几乎喷出火来,大声地指责着:“你还说自己是正人君子?瞧瞧你不过是出门散步都能带回一个野女人?我定是眼睛瞎了才会相信你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龙非蹙着眉,看着怀中昏睡的梅降香,“蓝姑娘,小心些,降香睡着了。”
蓝佛手的声音更刺耳:“你叫她降香?怎的已经死了的人又活回来了?”
龙非难抑欢心,轻轻抚着梅降香的脸颊,“降香福大命大,我就说,她定能逢凶化吉。”
蓝佛手一把按住腰间的药袋,“我毒死她,看她怎敢与我抢美人?”
龙非一把抱住梅降香,“蓝姑娘休得胡闹。”
本是昏睡的人儿意识渐渐清明,半开的眸子映着男子的侧面,那样熟悉的面孔,那样熟悉的耳形,那样熟悉的声音,那样熟悉的怀抱,那样熟悉的药香,那样熟悉的一往情深。这是她的龙非,她寻遍天下只为一见的美人。
“降香,”龙非低头看着她的眸子,给出一抹笑,“你醒了?”
她伸手抚着他的脸,轻声呢喃:“是,我醒了,连带那一夜的酒也醒了。”
蓝佛手闻言大吼:“你还记得那一夜?你赶走了我,抢走了我的美人。”
梅降香唇角笑纹加深,“是,我记得。我记得你把我的龙非逼得无处可逃,我记得你非要为我的龙非唱他不爱听的‘郎君为谁来’,我记得你被我一掌打下了楼梯,我记得你瘫坐在地上哭得好不伤心。”
蓝佛手的额头上青筋浮动,“你你你——你居然给我借酒装疯?!”
她只是笑,“我是醉了,越是醉了,越是知道那是我的龙非。我守了十年的美人怎能白白便宜了你?”
蓝佛手嘟着嘴巴好不委屈,“我治好你的龙非不是为了要让你们双宿双飞的。我要去找那谎话连篇的龙旗,他明明说你这个妖女定是死了。”
“不好意思得很,”她笑得好嚣张,“我梅降香福大命大,怎么也不会就这么死了,然后让你享用我的美人。”
蓝佛手一把拉住悬壶,手指卡在他的咽喉,“快把龙非还给我,不然我杀了你的人。”
梅降香摇着头叹息:“悬壶,这位好心的姐姐要送你去极乐世界,你莫要怪这姐姐,她也是走投无路方出此下策。”
悬壶猛地瞪大了眼,颤颤的声音叫着:“师傅,师傅——”
梅降香翻脸不认人地说着:“莫要乱叫。谁是你的师傅?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我救你一命的事就当过眼云烟忘了吧。下辈子倘若再世为人,也不必还了。”
悬壶差一点咬碎满口的白牙,为什么他不是大侠?为什么他不能一掌打死这两个****熏心草菅人命的老女人?
龙非见这场景便笑了起来,“蓝姑娘,不要吓着这位小兄弟。他年纪尚幼,万万使不得。”
蓝佛手冷哼:“今天不是他死,就是你随我走。”
龙非苦笑,“蓝姑娘,你不可以杀生的,你忘了吗?”
蓝佛手红了眼眶,“你们都欺负我,都坑骗我,连师傅那个老不修也拿我当猴耍。”
梅降香火上浇油,“这样凄惨的人生,不如早早了结的好。也许,下一世可以投胎在美人乡,享受一世的轻歌曼舞百般销魂。”
蓝佛手听了她的话反倒眉目清明了些,“倘若死了,便能有下一世的好福气吗?”
她重重点头,“快些去死吧,说不定下一世龙非便是你的了。”
蓝佛手眯着眼,“龙非,这梅降香好狠的心。哼,你叫我去死,我偏偏不死。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定能找到一百个一千个美人。我的美人还在轻歌曼舞的时候,龙非已经老了,看你还能不能口出狂言?”
梅降香指着门口,“快些去吧,去晚了怕是抢不着。听说,现今朝堂之上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叫做华天年,快些去抢了来,我就在这里等着喝你的庆功酒了。”
龙非轻笑,“夕烟若是知道,必定恼了你。”
梅降香双臂环着他的颈子,“恼我什么?我又没有去抢她的男人?”
他的鼻息浮在她的唇畔,“你还在恼她吗?”
她恶狠狠地说:“谁叫她胆敢占了我的‘暖香阁’?谁叫她胆敢占住了你?”
难敌这露骨的诱惑,他温润的唇瓣落在她的颊上,“降香,能够遇见你,真好。”
“好什么呢?”她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爱意深藏的眼眸。
“什么都好,”他的吻落在她的唇畔,“全身上下,无一不好。”
她怨怪地问着:“那安魂汤也好吗?”
他吻在她眼下,“是,只要是你的安魂汤,便是好的。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宁愿喝一世。只要有你在身边,哪怕要喝下一世也无妨。”
一滴泪悄然被他吻去,却听她恼怒地怨着:“到底是谁在整我?竟要用满山庄的白绫耍我?!”
他低低地叹:“没人在耍你,是老太爷去世了。”
她蓦地睁大了眼,正要与他互诉衷肠,却看见了墙角处双颊几乎冒火的悬壶,“你你你——怎的在这里?”
悬壶抱着身侧的圆柱不肯放开,怎么办?怎么办?他跑不动了?他的腿——软了!
“我不同意。”这久违的咆哮声几乎震破了众人的耳膜,偏偏该害怕的人却还在悠闲地吃葡萄。
“降香,”龙非拉了她的手,“大哥在说不同意。”
她笑,“他说便是了,我又不是要与他成亲。”
龙旗恶狠狠地握着拳,“梅降香,你信不信我立时拿了你?”
“哎哟,”她惊呼一声,“我怎的忘了?您如今可是皇亲国戚,草菅人命好容易的。龙非,快去给你大哥下跪,求他饶了我的小命。”
龙旗的脸色霎时青白,“你居然还敢惹我?!”
“我不敢啊,”她的表情好无辜,“我不是叫龙非去给你下跪求情吗?龙非,你为何不跪?难道要我立时死了才成?”
龙非哭笑不得,“大哥,你大人大量,就莫要与降香争一时之气了。”
梅降香偏不怕死地问着:“怎的不见你嫂嫂?”
被踩到痛处的龙旗蹙起浓眉,“梅降香,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梅降香嘻嘻笑,“你放心。待我与龙非成了亲,我们就要去浪迹天涯寻花问柳了,你就是想见怕是也见不到了。”
“你要把老二带走?”龙旗的眼睛瞪起来。
梅降香仍是笑,“这样一看,龙旗,你的眼睛真是好大。只可惜,我是一刻也不想看了。”
“龙非,”龙旗看向他,“娶这样一个无视尊长的女子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她冷冷答道:“你一连娶了四个真是对得起列祖列宗。”
龙旗真怕自己一掌劈死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子,“你知不知道老二能活过来多么不易?”
她敛了笑意,重重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要好好地疼他,方才不枉此生。”
龙旗似是动容了,“倘若哪****对龙非不起——”
她笑,“至少你是看不到了。”
龙旗重重叹息:“老二,这便是你要的?这便是你选的?”
龙非点头,“请大哥成全。”
龙旗愤愤地说:“我早就知道,这梅降香绝不是善类。第一眼,我便知道了。”
龙非笑答:“大哥,降香一直都在救我,从未害过我。”
龙旗叹气,看着身旁沉默的女子,“梅降香,你怎配得起龙非?”
她不怕羞地答道:“就凭一颗矢志不移不离不弃的心,配不配得起?”
龙旗闻言竟是笑开,“梅降香,原来你也有今日。”
梅降香笑,“我还远远比不上你。至少我陪在龙非身边是贪图他给的温存,而你什么都没有,不也是留下了。”
龙旗立时没了笑意,冷冷开口:“老二,你可以娶这个妖女,但必须在京城待足五年。我要好好看看这个妖女如何在我眼皮下兴风作浪。”确切地说,他要看看这个妖女在他眼皮底下怎么去浪迹天涯寻花问柳!哼,他就不信他治不了她!
听到这,龙非只能深深叹口气,大哥怕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尾声 安魂汤
本该是小雨淅沥,适合卧榻春眠的清晨,可偏偏有人看不得这清静,一而再、再而三地敲着沉重的雕花木门。笃笃,笃笃,笃笃,在清晨听来真的好似地府阎罗催命的符咒,逼得人不得不醒,不得不起,不得不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等不识好歹?
努力压住恼火的管家用力拉开木门,蹙眉听着木门因年久失修而发出的吱呀声,没好气地看着门口油纸伞下的绿衣女子,“你找谁?”
女子微微笑着,全身上下在这下雨的清晨未染半点尘埃,连那笑都恍似沁人心脾,“我来给齐大人送一碗安魂汤。”
那管家闻言几乎叫起来:“齐大人是何等的尊贵,岂能容你这样呼来喝去?谁要喝你家的安魂汤?不如倒了,省得碍事,也省得在这雨天惹来一身湿。”
女子闻言仍是笑着,“齐大人不喝吗?齐大人果然是不敢喝的,所以,龙旗才说,齐则勋本是个奸臣。”
管家差一点失手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嗓音:“你一大清早净在胡说什么?齐大人的名讳是你叫的?你算老几,平康王爷才不屑与你说话。”
她也压低了声音:“这位大哥,你还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那管家举目四望,生怕被多嘴的人见了,他的小命便得休了。
她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安魂汤可是辨忠奸的汤汁呢。”
管家挑着眉,不甚相信地应道:“一碗汤汁便能辨忠奸,这朝堂之上早就把奸臣一并除了,岂能留他们到现在?”
女子又笑了,“这位大哥看来是不信的了。你何不把汤汁端进去送给你家大人,看他喝是不喝呢?”
“走走走,”管家失去耐心地赶着,“要骗人也好歹挑个地方,居然还真在天子脚下撒起野了!”
女子也不恼,开口问着:“这位大哥,容我再问一句,你家大人是忠臣还是奸臣呢?”
管家黑了脸,恶狠狠地说:“咱们家大人当然是忠臣,要不怎么官拜二品?”
女子捂着唇,偷偷地笑起来,“原来只是个二品官,我还道这里住着的必定是皇亲国戚,才会敢挡住龙旗特意命我送来的安魂汤。”
“什什什——什么?”管家立时白了脸,“你说这安魂汤是是是——平康王爷要你送送送——”
女子点了头,看着手中的瓦罐,“龙旗说,是该送一碗安魂汤给劳苦功高的齐大人了。”
管家闻言差一点因为腿软跌落在地,赶忙转身奔向内院,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齐大人贪赃枉法的事被平康王爷查出来了。他就说嘛,人可不要太贪心,留那满满十箱的金银财宝做什么?这下子哪里还有命去花?
唉,女子看着管家飞奔的背影脸上笑开了花。看来,这安魂汤真是送对了,倘若这朝中大臣每个人都收到一碗,不知道龙旗是否可以应付得来呢?
后记
这是迄今为止写得最快的一个故事。在写的时候几乎是马不停蹄,好似不快一点就赶不上他们相爱的速度。
从少年到男子,整整十年的时光,他看出了她的凶残,却还是爱了。
从少女到女子,整整十年的时光,她假装看不出他的温柔,却还是被困住了。
十年,也许无法更改一个人多少容颜,却轻易地改变了人的心。
让悲苦的心不再悲苦,让冷硬的心不再冷硬,让无感的心不再无感。
在这十年间,亲情,有的。友情,有的。爱情,有的。
不管是哪一种情,在我心里,最重的却是陪伴。
最痛苦的时候,是你陪伴了我。
最羞惭的时刻,是你陪伴了我。
最孤单的时候,是你陪伴了我。
最凄凉的时候,是你陪伴了我。
最危险的时候,是你陪伴了我。
所以,还有什么可以阻止我对你的爱?
所以,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你?
我就是爱你,不带一丝的恨,哪怕为你喝了十年的毒药,哪怕最终死在你的手上!
我对你只有爱,不带一丝的恨,就连一丝的怨也绝不会有。
因为,你是我的降香,陪我十年的降香。而这,便也够了。
2010年4月11日林澈于我的小公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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