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行细细地观察浅浅,尽管浅浅安静,但今天的安静也有点诡异,文件每间隔两分钟翻一页,没有一句话,没有听到桌上的电话声,整个上午都没有起来倒水!
“浅浅,这个迎新晚会的账单好像有点问题,你把发票对照着当时的预算重新整理下,下班前给我,ok?”程之行把一叠资料和发票拿到浅浅桌上。
“啊!哦,好。”浅浅机械地回答。
程之行想开口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样的魂不守舍,怕是正在伤心处。
浅浅倒被程之行的交代回过神来,竟有些内疚和自责,浅浅不是第一天出来上班,公私分明还是知道的,就算当年颜书仁的离开,让浅浅悲痛欲绝,在公司,浅浅还是尽力将工作做到最好,不让私人情绪有半点影响工作,今天浅浅的失常,也是由着程之行的缘故,程之行宠浅浅,似乎让浅浅也快习惯。
可怕的讯息!浅浅想。
浅浅迅速的整理起资料来,迎新晚会全部费用要三十八万,杂七杂八的票据不下百张,浅浅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整出来。
“都整理好了,不知道那些算不算问题,我把有疑问的地方都做了标示。”浅浅将整理好的资料交给程之行。
“这么快!”程之行佩服浅浅的工作效率,他将浅浅做标示的部分放到一起。
“会场费,六万,市体育馆包场也不过三万四,灯光、服装五万,这还用租,直接买也足够了,员工进场纪念品,一共是3300名员工,十四万八,可是纪念品只是一个印了公司logo的口杯!现场餐饮六万,他的这个矿泉水还真值钱!程之煜是在干嘛!”程之行恨恨地将资料摔在桌上。
预算申请是程之煜亲批的,最后冲账签字也是程之煜的事,程之行这里,只是走个形式,可程之行面对这样的数字,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难。
“可是我能怎么办?只能签字?浅浅,你说我该怎么办?”程之行丢了一堆问题给浅浅。
“或许这就是大公司的弊端吧!如果安然的预算做成这样,我们老板直接要了她的人头,她还能安稳的活到现在。”
“叫刘星海进来。”
刘星海是程氏行政处的处长,主管管理部,在公司服务了十三年,行政处长这个位置做了八年。这个级别浅浅自然不敢一个电话过去直接说程先生有请,还是亲自走一趟的好。
浅浅才刚走到刘星海秘书办公桌前,人家就很不屑的说:“俞小姐,什么事还劳烦你亲自过来啊。”浅浅倒不是觉得受气,反而想笑,大公司的行政秘书,这样的素质?怎么做上来的!
“程特助请刘处长过去一趟。”浅浅微笑着说,“马上。”
“刘处长现在正忙,我会跟他说。”
浅浅注意看了看秘书胸前的名牌,“董小姐,我说的是马上。还有,请把你桌上的化妆品都收起来,补妆请到盥洗室。”身为特助的秘书,教训她这种级别的秘书总可以的。
浅浅说完径自离开,董秘书气得脸都涨红了。
刘星海处长也不是无名小辈,作为程氏的元老,对程之行的召见置若罔闻,程之行在办公室等了整整半个小时,也没见刘君露面。
“家族企业的弊端。”程之行无奈地说,“各自为政。”
“总有办法改善的,你们兄弟怎么也该坐下来好好商量下,毕竟,程氏经营了几十年,不容易。”
“跟程之煜说什么他都觉得我是故意跟他唱反调,老头子更听不进去意见,一公司的七姑八姨,怎么改,难。”
浅浅接不上话,真不该到这趟浑水里来。
程之行对着一堆发票发呆,以前可能是出于对父亲强行要求他回公司的抵触,并没有真正的对公司的事情上过心,知道浅浅来程氏,说不出来什么情绪作怪,就是想安定下来,毕竟程氏是父亲的心血,是程家的产业,程之行责无旁贷。
只有四个人去参加广州的秋交会,只有三天,这四十五万的花销程之煜怎么花得下手?程家老头子知不知道他的儿子媳妇这趟广州之行到底做了些什么?
“程特助,董事长请你去他办公室。”小米进来报告,“小心哦,听说董事长的脸色并不好看。”
程之行并不奇怪,老头子脸色好的时候并不多,即使在家里,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父子很少能心平气和地沟通,以至于父子三人感情欠佳。
“你先出去。”
程之行打发小米后向浅浅发问:“这件事我要不要跟老头子说呢?”
浅浅真不知道发表什么看法,钱是公司的,程之煜是执行董事,老板是亲爸爸,她一个外人,怎么发表意见?
“说不是,不说也不是,原来做行政是要有天分的。”程之行深深地挫败。
程世万的办公室在大厦的十六楼,听说他是十六岁开始学徒起家的,所以扩张程氏后就将自己的办公室设在十六楼。程之行推开大门,程世万严肃地坐在那里,和程之行平时见到的父亲没什么两样,就是要求他回程氏时也是这样的阵势。程世万是有资本有这样的阵势的,他十六岁中学毕业后就开始在私人的作坊里做学徒,打样、剪裁样样都得做,也样样学得快,很得师傅的心,慢慢师傅倾囊相授,程世万当时正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之时,怎甘心一辈子在作坊里做学徒?他发现作坊里有很多的老师傅,手脚麻利,且做工精良,镇上有不少的作坊,老师傅少说也有五十来人,如果把这些老师傅集合起来,基本上可以垄断本镇制衣行业了,只是苦于没有资金来购买设备、支付工钱,就靠他微薄的工资要想发展成垄断本镇的制衣行业,那只是天方夜谈!
他跟着老乡做起服装倒卖的生意,就是跟着老乡去广州那边的工厂里拿退下来的样板货和一些有瑕疵的衣服,贩到当地来卖,当时当地服装款式普遍老旧,广州靠近香港,衣服相对潮流时尚,他每次倒回来的货都是一扫而空。接下来有五年的时间他就全职做着服装倒卖的生意,将这五年赚到的钱,请了两个师傅,买了几台设备,在自己家里辟出了个作坊,开始仿照广州的款式做成衣,然后再寄放到熟络的服装店出售。师傅由两个变二十个,设备一批一批进来,十年之后,他便在当地拥有了自己的成衣工厂。
二十年后,程氏已然是成衣业内的龙头企业。
程之行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发票的事,这并不是富豪公子挥霍这么简单,程之煜不是奢侈的人,其间必有猫腻。
“之行,你到公司也快一年了吧!”程世万的口气倒不像平日那样的盛气凌人。
“再过半个月就一年了。”
“我知道你对从商没有兴趣,但程氏毕竟是我的心血,我希望你和之煜可以帮我好好的管理,发扬光大。但是,现在看来,事与愿违啊!”
程之行静待下文。
“之煜做事雷厉风行,且有商业头脑,所以我一直很放心的把程氏交给他打理,近些年也很少管理公司的事,但最近有几个老部下过来抱怨,我才上心的把最近公司的状况查看了一下,不查不知道,一查还不只是吓一跳!之行,你是在替你哥哥隐瞒呢?还是你根本对公司的事漠不关心?”
如果父亲是指账务上的问题,程之行只能惭愧地说,他一直漠不关心!
“爸爸,我不是没发现问题,只是……”程之行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一切。
“之行,你先看看这个。”程世万将一本资料递给程之行,上面全是公司进出帐的记录,密密麻麻程之行并不十分看得懂。
“入不敷出,如果失去银行的支持,公司无法运作,我们自己毫无流动资金!”
如果程之行没理解错的话,公司可能破产?
“你看这些公司,都是些不知名的小公司,我没有老糊涂,这些公司并不是我们的供应商,但公司却不定期的有一定额度的资金转入到那些户头,以交易的方式,单单有之煜的签字。”
程之行虽不知道这其间的原委,但很清楚地知道,程世万在怀疑程之煜,只是程之行不解,程之煜没有理由这样做?分解程氏的资产?他是姓程的!
秘书电话进来称财务部经理来见。财务部经理是程世万一起打天下的哥们,管理程氏财务整整二十年。
“裘叔叔!”程之行帮裘镇华拖开办公椅,这个裘叔叔程之行是从小熟悉的。
“镇华啊!你也是老糊涂了啊,这么大的事,到现在才跟我说。”程世万确有怪罪之意。
“老万,怎么说之煜是程家长子,一直以来,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是在努力的帮他,想他能管理好公司,之行又一向无心公司业务,两年前,我就开始发觉不对劲,但……”
“两年前,你才说,还但什么但!现在公司已没有流动资金,怎么运作?银行贷款已经八千万,再申请贷款很难!”
“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之行越听越觉得事态严重,程世万和裘镇华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人!
“之行,你哥哥之煜在这两年里在不断的分割公司的流动资金,他在外面注册了很多的小公司,开了很多户头,公司会不定期的给这些小公司汇款,虽然款额不大,日积月累,公司已经出现严重的资金周转不灵。”裘镇华挑重点和程之行解释。
“可是不是有会计师盘账啊?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有一种可能,会计师的嘴被堵住了。”
程之行只觉得心寒!
“之行,爸爸一直对之煜寄予厚望,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做出这种事,你也是我儿子,我要你来帮我,我们要彻底查清这件事,这关系到程氏的存亡。”
程之行只是不明白,程氏是程之煜的,他这样分割公司的目的是什么?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我不知道大哥的想法,你们能确定是大哥所为?”
“这些款项的进出,一定要他的签字!”裘镇华给了程之行肯定的答案。那程之行之前几笔发票的疑问也就没什么好疑问的了。
程世万和裘镇华商量了很久,才拟定了最终的方案,只能从会计师入手。
浅浅在办公室倒有点着急起来,程世万很少找程之行面谈,这次一去将近三个钟头!如果程之行是在被训话,他定会偷偷发来短信,可这次,整整三个小时,什么都没有!
直到程之行推门进来,浅浅才舒了一口气,但程之行显然很疲倦,褪去玩世不恭的外衣,竟有些憔悴。
程之行真想把这一切都告诉浅浅,但他知道不可以,首先浅浅才来公司,对公司的状况一无所知,再者,她不想浅浅因程氏的危机而转出离开的念头。
“我给你冲咖啡!”浅浅看得出程之行的欲言又止。
“还是浅浅对我好!”程之行故作轻松地说,但完全没有往日调皮的气势。
程之行喝着咖啡,脑子里不断想着刚才程世万说的一切,他的亲哥哥,分割父亲的财产?他无法理解!父亲已把程氏交给他!
“浅浅,晚上一起吃饭?”程之行没力气再想那些事了。
“我……”
“不要拒绝,我只想和你吃顿饭。”
叫浅浅如何拒绝?
程之行也需要倾诉。程之行讲着浅浅从来没听过的他和程之煜的童年趣事,一整晚,都在讲兄弟之间的事。
浅浅一直安静的听。
“浅浅,谢谢你听我讲这么多。”程之行少有的客气反到让浅浅别扭。
“很有趣的往事。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小一个人,很寂寞。”
“现在还是一个人,浅浅,让我陪你。”
“我已经长大了,不会怕寂寞。”
其实浅浅怕得要命,回到家,冷冰冰的,时常有恐惧感袭来,让浅浅的心也阵阵痉挛。但,程之行能驱走家里的寂寞却驱不走浅浅心里的寂寞。
程之行安静的看浅浅上楼,开灯,关灯,腊月的天,却感觉不到寒意。
浅浅躺在床上,又是失眠来打扰。拿出手机,怔怔的发呆。
书仁,现在正在家里做着好丈夫好爸爸,怎么能打扰?他在前天发来短信说在家不方便和浅浅联络,回来再找浅浅之后便没了音讯。
多可笑!浅浅自嘲地笑。她现在算什么?他老婆不在身边的时候填补他怀里的空缺?他想着年少的爱时回忆的道具?那一夜的软弱,竟让俞浅浅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浅浅无奈地对身体里的另一个浅浅说:“放过我,放过书仁。”
在颜书仁没有出现的日子,浅浅有失落有伤感,但,生活有自己的方向,可以努力工作努力生活,朝着阳光的方向。颜书仁打破了一切,浅浅失却了太多自我的东西,心里萌生出太多的酸涩,太多的凄凉,太多抓不住的无奈!
浅浅翻出日记,想写点什么。可是写什么呢?对颜书仁的期待?对程之行的愧疚?对自己的恼怒?下不了笔,原来什么都不值得记下来。
那一摞日记还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可是,不想看,看一遍,心又痛一成。何苦?
如果颜书仁没有出现,程之行是否有机会进入浅浅的生活呢?程之行靠在车门上,怔怔地想。直到半夜下起了霜,程之行才发现他站得手脚都失去知觉,原来真是更深露重。
程之行回到家,父亲和几个程氏的老长辈在开会,程世万要求程之行加入。程之行只能算今天才真正进入了程氏,才知道程氏原来面临着这么多的状况,才知道原来父亲也不轻松。
老会计师将重整过的账目交由程世万过目,公司的流动资金不足百万,银行贷款将近八千万,虽然程氏资历雄厚,但八千万的贷款也是靠各种关系各种手段才能贷得下来,目前还有几笔货款待付,已经出现严重的资金周转不灵,唯一的办法只有向银行贷款。
程世万当场联络了当地银行的行长,也是有半辈子交情的朋友,联络两千万的贷款。但看程世万的脸色,也明白事情肯定不会太顺利,毕竟已有八千万的贷款。
“货款可以先拖两个月,先还一部分贷款。”会计师建议。
“只能这样了,我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弄两千万的贷款来周转。”程世万说。
“之行,你要好好学了。”程世万对被完全怔到的程之行说,“这是商场上常遇的危机,看你怎么处理了。你和之煜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商业头脑天差地别呢!”
“之行从小与世无争,跟之煜不像啦!”裘镇华说。
“现在这世道,与世无争?连争的机会都没有!”程世万对程之行一直是失望的,只是程之煜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得不要扶起程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