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毕立正经八儿地摊开一张稿纸,一本正经地构思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诗,诗是什么东西呢?”然而,他怎么也想不起什么,只好用笔在纸上写着:是你教会了我敲女孩的门/我便来敲你的夜晚。写后一端详,原来是海拔写的。敲夜晚,这夜晚能敲开吗?他抬起头来,冲着镜子里的人影说:“我这是干吗?”他伸手抓住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窗外边。接着,他又对着镜子,一下觉得那镜中的人那么陌生,简直怀疑那是不是人们通常说成“人”的东西。他对镜子说:“毕立,你干吗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呢?这个世界是可以随便来的吗?”他冲着镜子里的人扮了个鬼脸,可一点心思也笑不起来。真不明白,我的人生竟是这般模样,谁都比我过得好,只有我,太不幸了,好像来到这个世界是还债来的。他再不去看镜子,而是站了起来,嘴里冒出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他情不自禁地重复几遍。过一会,他不知道嘴里念着什么,两行热泪顺颊而下。他想:怎么,我流泪啦?这是怎么一回事呀?那泪水无法止住地流下来,他对自己说:“反正没人看到,流流也好!”嘴里还是不断地念那句诗。泪如泉涌,他干脆闭上眼睛,继而又索性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他心里便不再想什么,实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心底空空的。他的泪水刷刷地流着,从来没有这样畅快地流过泪水,好像把整整10年的辛酸、委屈和失败汇集起来,汇集成一条溪流,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了。他坐起来又呜咽了好久,还不能自制,心里却在问:我今天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呢?这样过了好久,他心底轻松多了,也变得有些踏实起来。于是,打开宿舍的门,走了出去。桔红的路灯下,他独自徘徊好一会儿,便又回到宿舍来了。
他毫无睡意,便把那个搅得他不得安宁的替身约会拋开一边,决定好好想想自己。他本想面对镜子,但又害怕自怜。他自问:我干过那么多的事,都像浮在半空中似的,没有一件干得像个样。他用双手抱着头,只觉得人浮上沉下起伏动荡,没有安稳感。他暗自叹息:只有我,才知道挣扎是什么滋味。
他随手打开抽屉,几封信又跳入他的眼帘。那是吉妹写给他的信,有几封信他做了重点符号,心情舒畅时他便拿出来读读。他又禁不住拿了出来,但他又叹了口气,把信放进抽屉里去了,抽屉没有合上。
吉妹是通过路冶芳认识的。她是19岁的姑娘,有一篇《青春岁月的恋人》征文被采用了,她便又寄来了一些小说手稿。因为毕立是写小说的,路冶芳便把稿子交给他处理。
毕立看完了几篇小说,觉得写得平平淡淡,但他中肯地提出了自已的意见,又热情地鼓励了她一番。不料一个星期后,又收到了她的小说稿,以后每星期都给他寄小说稿来。毕立一边自嘲这个小女孩抓错了对象,一边不忍心让她失望。
起先,作为毕立没有其他的动机;慢慢地,他被激发起来,认为这是完善自己人生的一个途径,他应该努力去指导这个小女孩才是。他给她写了一封长信,说:“你再别胡写了,应该用日记的形式,写五篇你爱的人,再写五篇你恨的人。你要知道,你的任务是努力把爱憎情绪表达清楚。用词的时候,要努力去寻找那些摔在地上能发出声响的词汇,要用简单的词去表达你内涵丰富的思想。请注意人物的生活语言,即人物语言中特定的语言。写景不要太泛,否则会使人感到你华而不实。少读文艺理论方面的书,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只要能表达自己要表达的东西才行。你很清楚,从传说故事电视电影小说你已经潜移默化地掌握了一些技法,写作时绝对要自然放松,不要管人物的归宿,他们自己的命运自己会处理的,别去左右你笔下的人物!懂吗?笨蛋!多读书,读名家的,另外要注意哲学方面的书,努力培养自己对世界总的认识和把握的能力。另外,还要培养爱心。在中国,人们缺少爱,作为一个写作者必须具备爱心,对所有人的爱。你要能从坏人身上发现优点,从疯子瞎子以及残废的人身上找到优点,必须这样!当你进入创作时,切勿满足第一次冲动,这对创作很重要,因为第一次冲动往往不成熟,而且会使你的作品缺少新意,导致雷同,会使人感到你的体裁陈旧。要学会找新的角度,不要管怎样去表现它,知道吗······”
当吉妹第一篇小说《情的忏悔》发表后,毕立感到由衷的喜悦。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当教师也许会称职的。以后,吉妹不怎么寄稿了,却不断地给他写信。他看那些信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他们之间的感情上升了。
他们似乎都希望能见面,又非常害怕见面。终于,吉妹来到了他的跟前,然而他有些茫然了。这是那个多情的奔放的山里妹子吗?她朴实而且略带羞涩,周身无法体现让少年们注目的光环,她太普通了,这使毕立怀疑写信的人和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一个人。他冷淡地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她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垂下头去乜了他几眼。他一下感到这个姑娘的做作,心里涌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他几乎忘了打招呼,表示一种应有的热情,顿时感到了一神失落。
吉妹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她用含情脉脉的目光向毕立倾诉着自己的思念。毕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副极其疲惫的样子。这次见面很不愉快;更不愉快地是,吉妹看了毕立放在桌上的手稿,一篇题为《中国的性神秘》的论文。吉妹用尖刻的语言攻击他的观点。
毕立写道:“解决中国性神秘的问题应该引起普遍的重视。性的包容量很大,几乎囊括了一部历史……中国传统女性的自卑主义和依顺的牺牲精神导致了性的罪恶意识,而男人的罪恶感和强烈的占有欲则是性高深莫测的装潢和视如生命般的珍贵……人的天性在于好奇,而好奇则是创造的第一前提,而中国人的好奇由于性的神秘钢铸鼎文般的礼教经典使它消失殆尽了……性的神秘,也许是一种原始人的产物,因为原始思维无法解释生育繁殖,便用想像的光环把它们视为圣物。由于宗阀观念的影响,对子孙血统的严格要求,使性在神秘之中永远地附加上了****。性,作为人的一种原始的生理需要,一种纯动物性的产物,为了满足这个欲望,人们不择一切手段去达到和满足自己的需要……解决这类问题,需要一个长远的过程,提倡性教育,让人们像吃饭一样地不去回避它。在欧洲,16世纪就已经得到解决;文艺复兴已过去了几百年了,而在中国,性的念依然这样陈旧,不可思议……”
吉妹起先只是好奇地看着,慢慢地,她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毕立端坐一边,有意思地不去看她,吉妹抬头看了几次毕立,毕立不去用目光交流,等她看完了,才淡淡地问:“那么,你有什么感想?”他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骚动的情绪。
“我说不清楚,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差距太大了,我无话可说,也许无法表达,我愿意用信的形式对话。”吉妹说。
“没有必要,我认为我所说的这些话不是什么新观念。我还有一篇文章,题目叫《一个性压抑者的自白》,我冷静地解剖我受压抑的原因,其中性压抑的成分占很大比重。性压抑是由诸多方面影响而形成的,比如说我爱一个姑娘,她也爱我,而这姑娘往往装出一副献身的样子,以加重男性的压力和负担,以便她更好地依赖对方。其结果是什么呢?导致了男方的犯罪感。妇女们非常拥护‘妇女解放’这个口号,但她们从来不去解放自己。性的问题,大家都极力回避,而暗地里又都在干些什么呢?幸亏有黑夜,如果地球没有黑夜,人类会是多么丑恶啊!如果没有黑夜,我们这些现代人的道貌岸然就没有了。那么,没有黑夜的情形会是怎么样的呢?你说,会是怎么样的呢?”
“地球会照转,人类会照常生存!”吉妹丝毫不为之所动。
“我指心理意识及行为意识!”毕立说,“内在的,一种内在的东西!”
吉妹不作声。
“你敢坦率地承认,你被性时常搅得无法宁静么?有时甚至要用****来解决这类问题?”毕立问这句话时,他不敢看吉妹,而是盯着墙壁。说后又觉得太唐突,便说:“对不起,我说话时忘了对象,不过用学术讨论的方式来看待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对不起,我无法讨论这类问题,因为我从来没有细想过!”吉妹脸色红红的,支吾着说,很不自在。
“那么,我还想问,”毕立盯着吉妹,“人具有动物性,为什么又不敢承认自己的动物性呢?”
“因为,因为人的动物性占极少的一部分!”吉妹回答说,她目光直射,使毕立变得平静下来许多。
“我一向认为,所谓爱情,就是性行为前的一种表演过程,就像鸟施展自己的羽毛的好看一般!”
“你亵渎!”吉妹好像很激动,三个字说完后,又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是的,坦率地承认!”毕立以胜利者的口吻说,“往深处想,往实质方面想一下,就是这样。爱是一种人为的产物,就是这样!这一切都待我们努力去探讨。我一直固执地想把一切事都弄清楚,也不放弃这类问题。一个人要集中精力搞一番事业,就不能被感情所左右,而感情这个东西让人伤透脑筋,而且往往靠不住。只是事业,才具有实质性的东西,它永远属于你,只要你不放弃它,它永远伴随着你。中国人向来倍受性的压抑,****嘛也只不过是一种剩余精力,比如一个人饿得不行,他绝对无法唤起这方面的欲望。”毕立才觉得他说话时总喜欢用“中国人”,似乎每时都想用高度概栝的方式来概括自己的话题。“那么,”他又说,“解决性的问题的唯一方式是宣泄,途径有三条:意淫、****、****,再就是动真格。我从来就这么干,以便集中精力去做其他正事。”
“我不清楚自己怎么说,你把这一切都说乱了,说得一点味也没有了!”吉妹说。
“人就是这样的,无可辩驳!”毕立说,“我宁愿找情人,不愿找妻子。妻子的义务太多了!最可恨的是,我们这个时代提倡高,我无法高起来了,加上一无所有,妈的,这个世界本来不属于我,可上帝又给我同样的欲望,太折磨人了!”“如果,”吉妹又脸红起来了,“如果,有一人很爱你呢?”毕立心里说:吉妹,你干吗在山里呢?你是大城市的一个平庸的女人,我也会爱你,不,会和你结婚的。我既然从乡下闯进都市,我是绝对不愿离开它的,因为我从山里往外冲的时候,还得把你捎上。但他嘴里却说:“不!不!我从来不敢认爱,过去我也以为有爱,痛苦地去爱他人,到头来又是什么呢?不!我从来认为不存在爱,爱只不过是结婚前少男少女捧着的一个花环罢了!婚后,你说谁不后悔!我认为世界上没有爱,我认为只有性。”
吉妹垂下头,有些悲哀。
毕立走过去,用手拍拍她的肩说:“别为情感而痛苦,小姑娘,到时候会有一个美丽的王子属于你的!”
吉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毕立不管吉妹心情如何,继续说:“我******总不明白,什么事都可以一个人干,就这事非两人不可,上帝太可恶了!迄今为止,没有哪一个姑娘敢和我进行一下野性的证明。连裸体的维纳斯也看不到。这些可诅咒的女人部是些一本正经的暗娼!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剧!”
吉妹红着脸盯着他,很开心地笑了。
毕立被她笑得很不高兴,脱口而出地说:“怎么,你敢让我看看裸体的维纳斯吗?敢和我进行野性的证明吗?你同样也不敢!”
吉妹严肃地盯着他说:“你不承认爱,就吓走了所有的姑娘!”她腼腆地笑了。
两人长久地沉默着。毕立听见一阵压抑的抽泣声,猛然抬起头。吉妹脸红红的,泪水把眼睛染得透明。她盯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一个坏蛋,一个魔鬼!”毕立情绪一下调动起来了,心底涌出一种柔情和怜悯之情,感觉到自己太残酷了,对一个纯洁的少女竟这般扼杀。他慢慢地走上前去,用手抚摸一下她的头发,吉妹扑了过来,扑倒在他的怀里,哇哇恸哭起来。一会儿,吉妹抬起脸来看他,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当他脸触到对方的唇时,他感到吉妹的嘴唇冰凉,这使他一阵失望。但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摸到了她的胸前,当手一触到她的乳房时,他猛然推开了她,心里涌出一股苦涩的味来:她不是贞洁的!他愤怒地想。
吉妹垂着头,还在回味刚才很甜蜜的一幕。
“妈的,女人真不是玩意!”毕立骂道,他紧盯着吉妹,冷冷地问:“甜蜜吗?”
“也许!”吉妹回答说。
“很好!也许!你这种类似的经历恐怕太多了吧!******也许也许了吧!”
“你!!”
“我们可以作为人来研究嘛,像卢梭一样,把自己展示出来。你想不想听我关于女人的故事呀?我们来交换一下吧!我想听一下你关于男人的故事,怎么样?”毕立用平静之中的冷峻对吉妹说。
吉妹冷冷地看着他,对他情绪的急转感到不理解。
“这就是我!一个卑鄙、渺小、可怜而又道貌岸然不甘堕落的灵魂。我简直弄不清楚我是个什么东西!”毕立恶狠狠地骂起自己来,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饶恕过自己,这样他似乎才好受一点;可做起事来,又从来没有吸取过教训。
毕立和吉妹分别以后,吉妹接连来了几次信;毕立每信必回,他们在信中谈论的仍是关于人和“性”的问题。
附吉妹来信一
先生:
你不知道我是带着什么心境离开你的,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一天天沉重起来,终日惶惶不安,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挣脱些什么。有一点我知道,我有一点儿怕你,这已经是不可能摆脱掉的。我又写了三篇稿子,但不敢寄给你,我想我在今年内恐怕是不敢寄稿给你了,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你就放了我吧!
也许我有时候的确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或傻事,也许。但做了就做了,即是做错了也无须去后悔。我以为人,不管是怎样的人,作为人的本质是相同的,男人女人,都是人。我只是想试着说人男人,假如我是当今的一个男人,我会怎样去要求、改造一个女人呢?女人,不仅要保留着中国传统的美德,而在此基础上树立崇高的理想,崇高的追求,她们会做一般女人做的事情,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和普通人没有质的异样,而且在条件的允许下尽可能完美自己。我想这些条件够苛刻了,条件再加多了,我这个女人就没一点女人味了。
伟人也好,哲人也好,学识渊博的人也好,知识粗浅的人也好,他们首先是一个普通的人,像普通人一样地生活。社会经济结构改变着人的性格,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会影响人改变人,同时也改变着自己,这样人就与人发生了性格上的差异,但人依旧是人。人有各种欲望,这是人的本质所固有的。有的人贪恋金钱,从而成了吝啬鬼,于是,他把人的其他欲望全转移到这一欲望上来了,致使他成了金钱的奴隶;有的人迷恋自己的事业,于是他把人的本质欲望的一部分转移到了他的事业上,这些人都发生了异化。也许人在想获得某种欲望的时候,我以为除了食欲以外,任何一种欲望在不可能获得的前提下,人就不必去获取。也许有的人认为那是人的需要,是的,那是人的质所决定的,但是人的质不是固定不变的,没有一个人不会异于这个世界。人,一个“本我”,一个“超我”。超我受外界道德、舆论、法律、习惯等的约束,将本我隐盖起来;本我受外界的压力,自觉地异于了这个世界。人的思维支配着自己,这种思维活动不同于动物,它是复杂的,思维支配着人的行动。假如人按自己的任何欲望去放纵自己,那是否还是人呢?人若在某些欲望的压抑下自觉地调剂着自己,人就不会觉得压抑。请原谅,我讲不清楚了,人真是太难理解了!
哎,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到你那里去了一趟,接受了一些东西,这些所接受的东西,并不能在我这种环境中展示出来。于是,我跟周围发生了异化。“吉荣变了!”大家都这么说,其实我根本没有变。我认为你坏。当然,我不能接受的东西并非就是坏的,这只是关系到各个人的事情,各人对某些事物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对某些事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谁也不能强加于谁。
我想和你多交流。关于人的问题越来越叫我困惑不安,因为我感到周围的人面目多变,我自己有时也变得糊里糊涂,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盼能来信。
祝你愉快!
荣
x月x日晚10点
毕立努力回忆给她的回信,好像很简单,而且很尖刻地对她说了些什么话。他说:“关于人的问题,我不清楚,世界往往是这样的,越是简单的问题往往越很复杂。所谓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哲学家总是为几个人人都能想到的基本问题而耗费了一生的精力,最后的结局大多是不可知论者,人去研究人本身是个笑话,等着吧,小姑娘,等到外星人出现的时候,让他们来研究吧!我从来不打算去管什么超我本我之类,我认为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人面临的苦难太多,人应该用各种途径找乐,行不了大乐行中乐,行不了中乐行小乐,我只求痛快。创作本身有多大价值,我一直怀疑这个问题,但我为什么要去创作去思考呢?很简单,我多出于发泄,仅此而已!”毕立眼前猛然跳出了这一幕,也许是她15岁或者18岁或者就在他们见面前一天的早上或者黄昏,她和谁野合过,女人维护贞洁的尊严往往虚伪透顶。他不知道他还对她写过什么话了,以致吉妹第二封来信叫他无法冷静下来而被她弄得不知所措。
附吉妹来信二
先生:
跟你讲清楚,用不着撒谎,其实我撒谎没撒谎自己清楚。我可以跟任何一个人撒谎甚至父母,但我不会跟你撒谎,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正如我能容忍你,不能容忍他人一样。彻底认清后,事实上你虚伪得叫人可怕,以前想你坏透顶之时你没有,现在似乎有了,我却狠不下心忘记你。没人走进我心里,以后也不会再有了,第一次就是第一次,好像《情的忏悔》没有真情实感,真是见鬼!我说我吃亏就是这个原因,那就是认识了你。既然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我也应为爱付出点什么,所以我大胆和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的******只能交给你。尽管这是非常艰难的,不过,我能做到这些。我对这个非常看重,视如生命,以后不管怎样也不会改变这种态度。我感情丰富,也清楚地知道人的一切需要,但需要并不一定得获取。我也并非怕什么麻烦事。
真正高尚的还是卢梭,他爱一切女人,可从没想过占有她们,只求得精神境界,不需肉体。
你还是坏,明知道,可还是要记住你,也知道你并不记得我,有一天你甚至记不起我的名字,生活太残酷了,但我依然这样走路。
为了你这样一个劣坯做出牺牲似乎不值得,可是死心塌地的我是谁也无法抵挡这个行为的。
(无署名及日期)
毕立心想:不可思议的人!我终于感到了女人被性困扰而挣扎的滋味了!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二天,吉妹又来了一封长信。
附吉妹信三
先生:
你所说的我每一句话都记得,裸体的维纳斯会有美感吗?进行什么野性的证明?你自己去证明吧!我想和你进行关于性的问题的对话,你的《中国的性神秘》是什么东西?中国多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劣坯那就更要命了!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先生!我应该坦率地告诉你,先生!我为什么要屈从你的压力行事呢?先生!你仔细看下去!
既然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对我负责,我如白痴一样去指望什么?你使我悟出了只有我才能负起我的责任,这是多么艰巨的任务!我清楚地告诉你,先生!这个责我负得起,只怕我不知道有责任之时。不过我说过的话还是不想否认,先生!好像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什么,自然以后也不会,永远也不会!先生!而辩证唯物主义既不能否定一切也不能肯定一切,任何事物都是绝对运动和相对静止的统一。
人生需要做的事该有多少?什么欲望都是可以转移的,先生!这是绝对的真理!把你那疯狂的****转移到别的欲望上去吧,先生!不管做什么,哪怕去偷,千万别去偷女人,先生!去抢,去杀人去放火,坐了牢我为你送牢饭,枪毙了我为你守寡。我要对你说,先生,只有龌龊的灵魂才是这样的,在你身上我真不愿用这样的贬意词,但我不能因为你就违背了事实!
正的女人应该是冷静的,真正的男人应该是明智的。什么样的人才能干出****?明智的男人会做出这等事?简单的道理告诉人们,****起码有损于身体健康,以致成为性残废。难怪你承认你是动物,你果真坦诚,看来世界上最能相信你的只有我,但我不愿这一切成为现实。任何事物都是联系发展的,单方面的坦诚往往有局限性,因为做人是有人的标准的,破了标准仅留坦诚不如虚伪的好。请问什么是道德标准?
我知道你是为性爱而作爱,杀了我也不会屈从你的,所以你别打我的主意,你这个只需要女人而不需要爱人的家伙!我的承诺只不过是为了我第一次的爱,而这承诺是需等待才能付诸实现的。
你要我承认什么?让我去讨好你非撒谎不可吗?先生!世界上男人和女人一样多,你可以找她们发泄,甚至可以去找那些母猪,找那些母狗,我想你是只配找母猪母狗发泄的。
再说需要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要,如果你不顾一切地为了需要获得需要,不管需要的是什么,你,聪明的男人是不是不会存在?性是人的生理要求,这个才和动物是共同的;接吻拥抱是感情的表现形式和流露,这二者是不可能连接的。况且生理要求是婚后的事,婚后生孩子才是合理的,这是普遍和一般的现象。即使这样也是建立在爱之上的,至少揉合着人的感情,而不是为性而性,没有完整的感情就不会有完整的性。你素以为自己聪明,我也不例外。
我说我需要,这不值得我撒谎,就凭最简单的理由我也不想对你撒谎。我,存在的我和意识的我并不是一回事,意识是存在的反映,意识反作用于存在,两者是相互联系的。存在的我:青春妙龄,生理成熟,意识相应的成熟,生理上出现性的欲望,这欲望反映到意识中来,意识的我必须根据我作女人的标准来约束我自己,年龄上需要谈朋友,看见人家谈朋友是极大的诱惑,这时候意识反映存在,力求心理平衡就思念向往心上的人,有心上人的时期,如没有想的是设计的。心里只能容纳一个人,不可能容第二个人。别的诸欲望会过来占住,用思维和行动联系起来干的事很多,人就是这样循环的,我将存在的性的欲望变为意识的一部分,经过理化的一部分,它的表现形式是:我渴望异性的时候向往幻想拥抱接吻,冷静的时候我就会想想对策,因我深知理智战胜感情的分量。我别人冷不防强行吻过一次,第二次是短恋时,不是强行的,是自发的,但它是盲目的。第三次和你接吻用不着强行,而且带着渴望。我不能容忍你玷污我,你吻的只是女人!仅此而已。
你知道吗?先生!那些诗都是为你写的,你就那么随意地给我扔了回来,我含泪将它全部销毁了,先生,你还是个人吗?
性的存在本身不是可耻的,先生!它是正常的事物。而且是有规范和规律的;它有约束,在一定条件下才能产生。什么弗洛伊德,你接受他们什么呢?爱情应该是绝对专一和相对稳定的统一。
发挥、扩大、泛滥性意识的人,是可怜、可卑而又可怕的。每个人都存在着最肮脏的一面,人性的弱点却又是统一的,因为人们都有各自不同的思想方式,所以人性的弱点用思想反映出来后变成的缺点就不同了,缺点的存在程度也异样了。我想我写人性的论文是可以写出争议来的,不过我怕毁灭我。我似乎已经上了你的圈套,套得我没辩解的余地,不可救药了。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套吧,有本事的话,因为我不善于与一个男人公开谈性,这至少破坏了我对你的感觉,爱真的是感觉。我是该想想是否将这保留起来,控制进展,这我是办得到的。我倒要告诉你,先生,人过了格不仅仅等于动物,可怕的是不如动物。
这里我和你对话的是性,除了性外,你优点光彩照人,我不想多说,因为眼睛是能和思维一样地发挥作用的,在你的面前,我想我是透明的,我丝毫没有隐瞒什么。
外面的雷声响了,一声接着一声,我只感到兴奋。雷声阵阵比蝉鸣好听多了,下一场雨更好,本来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发生了······
另外告诉你,我现在冒雨把信扔进信箱去,否则我明天会没有勇气的。你把你的回信连同我的一块邮来,除了你,任何一个人没权力看到这信,我认为你不仅有看的权力,也有责任保护信的权力。
(无署名及日期)
毕立想,我似乎从来没有过强烈的爱,对她我没有过占有欲,我不清楚我为什么那么要求她。她很可爱,很有才气,她的长篇《女魂》开始动笔了。是什么激发着她呢?完全是天赋吗?她一定有丰富的人生经历,又有可爱的倔强的性格,她不屈不挠,可是,我为什么无法唤起对她的爱?是因为她爱得太炽热,我变得太被动了!不!不!显然都不是。我过去害怕她把崇拜建立在我的基础上,现在是我有意把它打碎的吗?这又是一个说不清楚的问题。
毕立有些痛苦地掏出第四封信,浑身躁热地读了起来。信很简单,大概是和第三封信相隔10多天,没头没尾,信中写道:“我受不了了!你这个魔鬼!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我欠你什么?你为什么那样折磨我呢?你来吧!洪水猛兽!来吧!让这一切将我淹没吧!我希望再生!”这封信毕立当时没有收到,但他突然接到吉妹打来的电话:“我又来了,欢迎我来吗?”他一听,心里一阵紧张,搪塞着说:“哎,哎,我今天好忙,你最好晚上来吧!”吉妹柔声地说:“好吧,晚上见!”
不知为什么,毕立总感到紧张和害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害怕晚上,又盼望着晚上,那个时刻。那个处女。那个过程。那一切。他特地去看惊险武打录相,可只看了一会就跑回来了。他走进宿舍,躺在床上,浑身的血液汹涌澎湃,他无法自制。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静不下来。渐渐地,他身体发烫,便扒光衣服,钻进被窝里去。他知道自己又要自作自践起来,以往他这么干后,拚命后悔诅咒自己不是人养的,而这次他只觉得兴奋,只觉得应该这么干!他自作自践地数着数,急迫地进行着,一切归于平静,他喘着粗气,自问:“再来一次!就这样!”许久,他只觉得两腿发木发麻,头昏脑闷,浑身发紧,慢慢地不能动弹。
黄昏时,毕立感到饥饿难忍,便爬了起来,知道晚饭已开过,便上街吃了一点东西,独自喝了两杯白酒,便回来了。他似乎忘了吉妹,身体困乏无力,便重新躺下来,又不由自主地自作自践起来,但他的努力失败了,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说:“废了才好!******,免得害人!”
终于有敲门声了。毕立只说一句“请进!”吉妹就走进来了。吉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穿一件枣红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披撒在双肩上,脸色红红的,那样子一反常态地动人起来。毕立心里说:“原来她很漂亮的!”吉妹走近他身边,用手拍了他的肩一下,调皮地说:“该死的,怎么不高兴?”
毕立艰难地笑了笑,站了起来。
吉妹坐在床沿上,双手插进胸里,咬了一下唇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
“你难道从来没有为我动过心,一点儿也没有吗?”
“有,通信的那段时间,我大脑里装满了你!”
“好,说下去!”
“其实,我是爱你的!”
“你终于说了真话,我把你和我所有的信都重新读了一遍,感到你是非常爱我的!”
“只能说爱,还不能说非常爱。”毕立低下头说。
吉妹柔和地说:“我非常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我也愿意······”
于是,他们两人沉默了。
良久,吉妹打了一个哈欠,便对毕立说:“我想睡了,因为昨夜没睡好。”
“那么你就睡吧!”毕立便不看她。
吉妹躺下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给你带了一件非常珍贵的礼物,在胸口上,你来取好么?”
毕立回过头来看了一下,便坐在床沿边上去了。吉妹抓住他的一只手,塞进被窝里。毕立的伸进她的乳峰之间,那里放着一颗糖,已经溶化了。吉妹命令说:“剥开,一人一半!”毕立剥去那层胶纸,递过去,吉妹衔在嘴上,含糊地说:“过来!”毕立俯下身去,吉妹的手伸进毕立的衣服里,拚命地揪他,使他疼痛不堪,但不敢作声。后来,他钻进被子里,但半天毫无动静,吉妹睁眼看了他一会儿,感到很失望。终于,她撇开他,很不耐烦地坐了起来,用枕巾捂着胸前,一副气愤之极的样子看他。他也坐了起来,垂下头,不敢看她。半天,他结结巴巴地极费力地说出几个字来:“我,我把自己给弄废了!”
吉妹哭了好久,毕立像罪犯一样等着判决。吉妹哭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我瞧不起你,可怜虫!”
毕立只感到这是他生平最耻辱的一幕,感到他的生活比所有人都可怜,都可卑,从此要背着十字架生活了。命该如此,我认了,他想,不知怎么的,他莫名其妙地相信起命运来。送走吉妹,他感到一阵睡意袭来,打了两个哈欠,长长地“啊”了一声,倒在床上。这一夜他似乎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起床,他几乎把昨天的事情忘了,唯独没有忘记履行替身的职责。
8点整,有一个衣着蝙蝠衫绒衣的姑娘,缓缓向湖滨公园门口走来,她手里拿着一本《早春》杂志,倾斜着头,并没有像毕立想像的那样焦急地顾盼,而是有点心不在焉。毕立想迎上去,可脚怎么也迈不动,他感到一阵紧张。
身后有人拍了一下毕立的肩膀,他回过头来,海拔望着他尴尬的笑了笑,哀求似地说:“真对不起,我实在有点忍不住了!”
毕立很来气,脱口而出:“你!”但马上又放松自己,笑了笑说:“我本来就感到替身不合适嘛!”
海拔向前走了两步,站住了;毕立低着头,有意不去看这一幕。不想海拔往回走,对毕立小声说:“你仔细看看,这姑娘好像不是照片上的那位。”
毕立一听,很欣喜,看也没看就说:“对,对!我也觉得她不是。”
海拔笑笑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她也弄了一个替身!”毕立目光闪闪地盯着那个姑娘。
海拔说:“那么,替身和替身约会去吧!”
“这样也好,我没有心理负担了!”毕立高兴地说。
海拔真诚地对毕立说:“祝你成功!”便推了他一把。毕立大步走向那姑娘:“对不起,您是云小姐吗?我受人之托来见您的!”
那姑娘满脸是笑,说:“真的吗?太有意思了!我也是的!那一位来了没有!”
毕立点点头。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那姑娘重复说。
“我们的使命到此结束了,你今天有事吗?
“如果没有事呢?”
“自然,我想,和您一起玩玩!”毕立很费力地说了这句话。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那姑娘说,便回过头,冲着在后面的一位姑娘,“快来吧,别做戏了!”
另外一个穿淡蓝色衣服的姑娘红着脸走了出来,毕立礼貌地点点头:“您好!”
那姑娘回答说:“您好!”
穿蝙蝠衫绒衣的姑娘说:“他不是,他叫······”
毕立马上接过来说:“毕立!”他又往后一指,“海拔!”海拔傲然地走了过来,毕立介绍说:“这位是云小姐,这位······”
那姑娘说:“林玲!”
四个人都笑了。
林玲说:“我们的使命完成了!”
海拔看了一下毕立,挽留道:“我们一块玩一下吧!”
毕立小心地说:“还是分头进行吧!”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地分手而去。
林玲问毕立:“你是和他一块的?”
毕立加重语气说:“一个单位的!”
“那,都是有文凭的啰?”林玲装着随便问。
“······”毕立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派头,显示出自己的文凭来。
他们慢慢地向前走着,屈原雕像已在面前。毕立默不作声仰视着屈原,姑娘有点好奇,便顺着毕立的目光看去。
毕立故作神秘地说:“你等一下!”便独自上前几步,面对屈原,双手合十,将手指尖与鼻尖相对,深深地鞠了一躬,口中念念有词后,又回到姑娘身边。
林玲有些好奇,又觉得毕立刚才很滑稽,边笑边问:“你对那老头在说些什么呢?”
“你硬要知道吗?”
“一定是很古怪的话,怕是你信佛吧!”
“算你说对了。我说:屈老夫子,你知道,2000多年后有一位青年,偶尔碰上了一位好姑娘,他便把她带到你身边来,希望你帮他拴住她。我刚才说的是这个!”
“嘻嘻,你好幽默哪!”林玲说。
毕立借题发挥地说:“每当我看到屈原就肃然起敬。可是,没有哪一位雕塑能够体现屈原精神,你看!”他用手一指雕像后边的那个庙宇似的房子说,“那个更可恶,中国的建筑单调死板一体化,纪念碑似的东西毫无特色。我到过的地方很多,只对中山陵和阜曲孔庙感到满意,使人看后能净化灵魂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说着挥挥手,“不说这个了,我们到渔船上去玩湖吧?”
林玲说:“随你!”毕立只觉得林玲向他靠近了许多。
上渔船后,毕立对渔妇说:“划慢点,多加几块钱也可以!”又回过头来,“我们来一点慢节奏。中国人就是这样意识陈旧、衣着时髦,行为便有点不伦不类,你说是吗?”林玲说:“我不清楚。”
毕立暗想:这女孩子看来是个很要强的角色,她有一双很生动的眼睛,装束很随便,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很有意思!”他说。
林玲忙问:“什么有意思?”
“我说倒影里的你!”
“我怎么没见?”
“是船停下来的时候出现的。”
林玲忍不住笑了。
“你感到了什么没有?”
“感到?”
“对,我感到古人是多么有耐心哪!”
“这个,就是我们,如果要做一件有耐心的事也要有耐心哪!”林玲有些动情地看着毕立。
“对,对极了,很有哲理!”毕立很欣慰地说。
过了一会儿,毕立问林玲:“哎,你在想什么?”林玲说:“我在想,在想,今天不知怎么碰上你了,这是太偶然的事呀!”
“不,小姐差矣,相见相逢很自然,人生就是这样的。”毕立幽默地笑笑说,“可是,我还没找到一把打开您心灵的钥匙呀!”
“谢谢您!”对方不置可否地说。
“我在想,中国人生活太沉闷了,太受压抑了,应该丰富多彩一些。最好不要去想那些偶然和必然的事,如果喜欢穷根问底,那么一生也不会幸福的!”
林玲突然问:“谈恋爱就意味着结婚吗?”
“不,不是这样的!中国人喜欢这样误解。谈朋友可以和好多人谈,而结婚只能和一人,是这样的。我感到好多女孩子对结婚都怀有恐惧感。”
“伹愿我永远这么年轻!”林玲说,她叹了口气。
“我问过很多结婚的人,他们都说只要一结婚什么意思也没有了,像白开水一般生活着,你拴着我我拴着你!”林玲点头表示同意,但又说:“不过,人终该得结婚呀!”
“是的,如果我是一国之君,我制定的婚姻法将规定一个人一生要绪三次婚,因为人有三个热恋期:18岁至25岁,即岁至35岁,再一个就是45岁至55岁。爱情往往可以激发人去创造。法律规定婚约只有五年,最多不得超过八年,否则要强行离婚,让所有的人非常珍惜他们结合的日子!”
“那么财产、孩子呢?”林玲问。
“这个,这个嘛!”毕立话锋一转,“我可是国君呀,我会用法律的手段,规定全新的内容。”毕立继续说,“改革,改革的实质是什么?就是观念、意识的更新。而观念的改革则应从最敏感的地方做起,比如说,婚姻,家庭,教育,政治体制,等等。”
“可能吗?”林玲好笑地问。
“我也只不过说说罢了!”毕立说,“我赞成月票夫妻,用法律的手段强制一人至少有三个情人。”
“哈哈哈,那全乱套了!”
“就要乱套才好!”毕立也笑了起来,接着,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也并非瞎说,在中国,人情味虽浓,但缺少的是人性,人们全不知道自己是个人,没有独立意识,只会听天由命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地生活,完蛋了!”毕立站了起来,忘了自己在船上,船荡动起来,他几乎要栽倒;林玲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有点紧张。
“哈哈哈!”林玲看毕立差点倒进湖中,很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大笑:“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真是有点神经!”
毕立一听,心一凉,暗叫不好。
船已回划,他们变得无话可说了,多少有点沉闷。毕立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
上岸后,林玲看了一下毕立,有点哀怨地说:“我们分手吧!”
看到林玲远去的背影,毕立抓了一下头发,不知如何是好。他伸手乱摸,只摸出一支笔来,往地上一扔,用脚猛踏一下说:“好的,我都说了些什么话!”
下午见到海拔,海拔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说:“哎,我知道一见面什么都完了,完了!”
毕立说:“完了也好,回去吧!”
毕立一直数着数过日子。他每天在宿舍里来回踱步,活像个困兽一般。起先,他只是有些轻微呕吐,后来呕吐得很厉害。再后来又开始耳鸣,整天嗡嗡响,像有无数种声音对他呼唤。
******!他又开始诅咒了:环境真可以改变人,过去做生意像条兽性大发的公牛一样闹世界;不满是贫乏的生活,便去抓赌;而现在,好像得了一种软骨病,活得不像个人样;今后呢?今后的人生将会怎样?如果我去当强盗,那么我会成为最优秀的强盗,那时环境会迫使我豁出性命去干的!现在,戏又做完了,做完了,连挣扎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哎,人生!他起劲地跺着脚,足声很响亮。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好像从来都是很响的脚步声,可从来没有坚持走下去,是我不坚持往下走吗?显然不是,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呢?好像谁都在阻止我走下去,连我自己也不断地阻止我走下去。我走下去为了什么?我到底走向何方?我一直不清楚。我只会一味地瞎闯,只要有漏洞我就钻,好像从来都是无孔不入,可又毫无收获。我真不明白,我不满意顺着别人走的路走,可我又找不到出路。人生哪人生,几时才有尽头啊!
启明星亮了,所有的路灯都熄了。此刻,正是早班高峰期,人们争先恐后忙忙碌碌,谁也不曾注意到那个叫毕立的年轻人。毕立茫然地走着,似乎被人流推着向前。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看到花圃旁有一群人站着在议论什么。他挤了进去,一看,那里有一个用被子包着的女婴。他一见,陡然心身感到温暖,便拔开人群,走过去,激动地抱起那个女婴。人们一齐惊奇地看着他,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他设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哦,是这样的:他什么也没有带,只带着这个孩子,满心欢喜,他感到他的选择是全新的。他收留这个女婴,可以对母亲说,他没有她所认为他注定要走的人生。
他就这样回到了故乡。故乡的人一向认为他有才,就是不能成正果。看看,这不,和女人鬼混,弄出了这么个小活宝,女人不愿跟他回乡下,也不要孩子;单位里认为他作风败坏,把他给开除了。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些指责。他极尽父爱,专心哺养着他的孩子。
母亲看着他抱了个孩子,保证责问不止,那么他就不作声。母亲知道他因为作风不好而开除回乡,就会边哭边说:“这下可好了呀!你背了个坏名声,想讨女人也更难了!”那么他就安慰母亲:“您别难过了,我算了个命,命该如此!”
母亲定会边哭边点头说:“是呀,是呀,命该如此的呀!”弟弟将会对他说:“哥,你也相信命了吗?你是从来不相信的呀!”
故乡的人说:“毕立这小子,别看他这么蔫了,他可是僵而不死的家伙,兴许什么时候又会让我们大吃一惊的!”
启明星亮了,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天空依然暗暗地。毕立走得好慢好慢,他想,故乡是弟弟的天下,回家和他争,还有什么能耐呢?那么漫游吧!找一个可以呆的地方算了事,睡睡桥底也还可以挡风寒的。这时,正好迎面有一个姑娘向他走来,他好像一眼就认出那是吉妹。他心里高兴极了:“好啊!吉妹,你瞧不起我,看我在马路上表演吧!既然我连去的地方也没有,倒不如到牢房里去,那里还有几个平方给我呢!那么,就这么干吧!”
一种犯罪意识驱使着他扑向前去,大叫:“吉妹,我来了!我要在大路上强奸你!”
那姑娘一听慌忙喊道:“哎哟,妈呀,我不是你说的吉妹!”
毕立说:“不是?吉妹是女的,你也是女的,是女人都是一样的,强奸你也等于强奸吉妹,是这样的!”他兴奋得大叫起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变得发了疯似的不顾一切起来。他扒掉了姑娘的衣服,但并不去捂她的嘴巴,任她高声呼叫。这时,来了一大群人,将毕立一顿饱打便把他抓进监狱去了。关于这个案子,犯罪人供认不讳但又态度恶劣,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强奸,虽未遂但不能容忍,便判处五年徒刑。当毕立被送到劳改农场时,他非常高兴地大叫:“我终于有自己的位置了!”
路冶芳去探望了毕立,对他说:“当一切没有发生之前,我往往是惶恐不安的;当一切终于发生了,我反而变得异常镇静了。”
毕立说:“我终于越过了这一步,这花费了我多少精力,想不到只一下就完成了我的这一步!”他又叹道:“坐牢,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
海拔也去探望了毕立,他说他在几家刊物上发了一个寻人启示。他这种矛盾的作法,使毕立无法理解,他明知道毕立坐牢了,偏又要发一个寻人启事。他把一张报纸交给毕立。
毕立仔细地读着:“毕立,男,大约二十六七岁,身高1.7米左右,相貌平平;但他两颧突起,目光阴深,习惯于垂头駿步,特别是在等车的时候;他拿烟有个习惯,总是烟头朝天,连续猛吸几口,然后扔掉并用脚一阵猛踩;他更多的时候保持沉默,但时时显得烦躁不安;他特别喜欢小孩,敬告父母慎防三至四岁的小孩丢失,如果小孩一旦让他得手,从此定然不会再认父母;如果大家不小心防范,他也许会成为一个罪恶集团的首领,那样社会会后患无穷的;另外,此人色胆包天,习惯于光天化日之下强奸妇女,如果漂亮的少女愿为自己的恋人保持贞洁,千万尽量少出门;此人曾练过武功,几个小伙子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最好大家三五成群地出门;如果人们万不得已要出门,最好的办法是带上肥皂水,用小瓶盛着,再带上一个小吸管,当你感到有人对你抱有企图,请快吹美丽的泡影,他一下就可以被迷惑,这是一个极方便极安全的方法,在这样一个人流窜的时候,最好不要怕麻烦,带上会安全的;如果有女郎要单独行动,可带一根很长的红带子或者红绒线,当他的企图明显时,可以红线抛出,边跑边扔,直到你看不到他的人影方可把红线扔掉,这样可以确保安全;此人危险并非夸大,他无孔不入见缝插针,兴许你在看这则启示时,他正在你身边······”毕立仔细看了好几遍,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我,这是个幽灵,这个幽灵在这块大地上开始漫无边际地荡游起来了!”他感到非常欣慰。
后来,社会有一种病蔓延,叫“毕立病”。第一个患“毕立病”的是毕立的弟弟。“毕立病”这个名词,是一位弗氏信徒在监狱里发明的。“毕立病”又叫“出路病”,一段时间,发病率很高。
海拔早就患了“毕立病”。
路冶芳闪电式离婚就是由“毕立病”引起的。
尹小宁患“毕立病”更严重。
綦晓静的“毕立病”症状也很明显。
后来,经弗氏精神病专家统计的数字表明,青年占百分之八十五以上。青年层次又表明,善于思考和想用自己的眼睛去认识人生和社会的人发病率为最高,几乎占这种病症的百分之七十左右。这位精神病专家又惊奇地发现,有一种病状比“毕立病”更甚,突发性更强。专家认为毕立很可能会患这种病,请求监狱提前释放毕立,让他为医学作点贡献。由于法律方面的原因,专家努力无法成功,只好作罢。
以后,由于专家的声望由于专家的呼吁,国家有关部门一直打算研究设立“毕立病研究所”,但阻力很大,专家一直在努力争取。
毕立对自己说:“我不!我不!”
毕立对着墙壁和天花板说:“我不!我不!”
毕立对着空旷的山谷呼叫:“我不!我不!”
没有人知道毕立对自己这样说:“我不!我不!我没有病,我不需耍治疗!”
不!我不!
那是一个使毕立无法有思想的夜晚。他显得百无聊赖,好像知道自己非要干点什么事不可。他知道该结束的终于结束了,该开始也终于开始了。他便将那些信件那些签着自己名字的扉页一同扔进那个垃圾桶里。他终于遇到了那个老头,那老头对他说:“过去睡不醒,现在睡不着哪!”他和那老头对饮时似乎想问一下关于人生的启示,不,他已无法需要那一切了,而那一些只会加重他的负担,他不需要了。关于未来,那是一个极陌生的未知数,他要让所有的希望和寻求都成为过去。
他没有叹息,最后望了那个乱糟糟的房子一眼,什么也不愿意去拿,他觉得没有必要。他上车,他下车,他便对自己说:“我的戏又做完了!”这时马路上的路灯全熄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那颗启明星倔强地独守苍穹,毕立看时,潸然泪下。他走过十字路口,又回过头来,向火车站走去。火车站广场依然热闹非凡,人们大包小包提着向进站口拥去。毕立站住了,他站住的那一刻,千道万道的思绪向他涌来,他情不自禁地快步向售票窗口走去。窗口正好交接班时节,毕立掏出自己身上仅有的100多元钱,猛地往窗口上一按,对售票员说:“买票!”
售票员抬头一看,那个年轻人似乎睁着血红的眼睛,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她被威慑住了,便无可奈何而又和颜悦色地问:“到什么地方?”
“随便!”毕立大声说。
“随便?”售票员忍不住笑了起来。
“叫你随便就随便!”
“好好好!你要随便就随便吧!”售票员连说带笑地扔过来一张票,也扔过来一大把零票子。毕立看也不看,就揣进兜里,向进站口走去。广播里呼叫些什么,他全然不知。进站口人流如潮,他把票向剪票员一晃,便走了进去。穿过地道,随人流拥向站台,他猛地停住了,想往后看一眼,但又即刻命令自已不要回头看。
上车后,他也不想找什么位置,静站了一会,便对自己说:“我还讲什么虚荣呢?”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一阵睡意向他袭来。他便俯下身去,钻进座椅下边,蜷曲着身子沉沉地睡着了。
不久,列车在一阵长鸣声中不知将他带向了何方。
那个神秘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大家找出各种借口后沿指点路线向目的地走去。当他们走上餐桌时。才知道没有上当。有一张餐桌上写着他们的名字。他们见面时都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的小聪明让别人戳穿了。文人们似乎很会自嘲,于是便打趣说:“这可是小说素材,很有戏剧性的!”大家都笑了起来。随后便入席。久久不见主人来,都很纳闷,气氛显得有点沉闷。
尹小宁怀疑说:“该不是被耍弄了吧?”他便自告奋勇地去找经理,掏出他那蓝色的记者证。经理说预订过的,等主人来后上菜。
到了12点钟,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向他们走来。走近桌时,双膀一伸,点点头,用一个高雅的姿势对大家说:“诸位请坐,让诸位久等了!”便入桌而坐,自我介绍说:“本人是东方装潢公司总经理,能和诸位同进午餐,深感荣幸。本人受朋友之托,宴请诸位!”这当儿,凉盘送上来了。
主人说:“大家请用!”优雅地点箸,象征性地夹了一箸。关于真正的主人,大家心里都在默想,不好开口问。尹小宁依旧缺少点涵养,便笑笑,有些难为情地问那位总经理:“请问,主人是谁?”大家都瞪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已向主人承诺不向诸位透底的!”总经理说,“大家请用吧!”
这顿午餐始终无法唤起兴趣,大家都很拘束和客气。午餐在难熬的气氛中终于完毕。总经理礼貌而客气地说:“请诸位留步,再休息一会吧!”休息室水果点心已摆好,大家便坐下了,似乎在等着还有一个奇怪的下文。
总经理拿出一叠打印的纸张对大家说:“诸位,我受主人之托,向大家介绍一下最新边缘科学,这是我难得的荣誉。主人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认可,曾在剑桥大学作为客座教授讲授过,也曾在美国PSG大学讲授过,受到了世界上广泛的关注。”总经理看了一下大家,全体人在屏声静气仔细聆听,这是一个极好的效果。
总经理很满意地微笑了一下,便低头用英语将论文的题目读了出来:《关于擦屁股的学问》。
写于1986年5月1987年9月改于丹东1987年11月定稿于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