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立致悼词了,他说:“她终于逝世了,不管我们怎样否定,她属于过去的那个时代,她的伟大之所在是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紧紧地捆在一块了!毕竟,这一切,都过去了!过去毕竟过去,未来我们必须去寻找去开拓!”
毕立表情严肃,尽管村里人无法弄懂他话的全部内涵,却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毕立说着,沉重地垂下头,他哭了。村里人也跟着掉了泪。
更使村里人惊奇万分的是,搬灵牌的是毕立。这一举动惊得人们不知所措。
史杰出现了。
毕立认识的人很多,可随着环境的变迁他把他们都给忘了。只有史杰和四眼,几乎在他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史杰是西南政法学院的学生,皮肤黝黑得像上了釉似的,可他的汗腺眼显得出奇的白。他戴一个破旧的眼镜。他忍受不了大学的那套清规戒律,跑了出来,回到家里。毕立拜访了他。史杰对毕立早有所闻,他说自己只是懒得动脚,他想毕立会来的,于是他们哈哈大笑起来。自然,他们成了好友。他叫他鬼杰,他说无所谓,只要他能知道这个符号归自己也没有什么。玩乐的时候,他们俩走出草棚,坐在一块很大的水杉林里,一人拿着一本《庄子解》摇头晃脑地读着,他们都认为自己获得了一种享受。
史杰向毕立吹嘘,说一个女人有一个味儿,妙龄女孩的纯洁和急迫如能吊吊胃口冷静地调情将是一个天大的享受,而中年女人则是最成熟的。他说:“我试过,她们的****不比小女孩们差,她们会玩,会使你销魂!”此时的毕立,对着史杰只是静听默想,毫不作答。他装成一个正人君子样,所以史杰说他差点什么玩意。毕立只是想了一下,望史杰笑笑。史杰说:“很难想像,一个人差这么点,还有什么味儿!”
史杰终于死了。那天,他喝多了酒,躺在床上抽烟引起火灾。当毕立看他时,那床下满地酒瓶上只剩下几块骨头,他便把那几块骨头悄悄地留下了,然后把骨灰撒在地里。第二年收割谷子,他把谷子取名为“史杰一号”。为了不让人们忘记这位令人费解的英雄,他挖空心思想了许多办法。他登广告,把“史杰一号”吹得神乎其神,于是“史杰一号”被人们抢购一空。事后,一批生意人向他取经,他吹嘘说:“别看这广告,它可是有很深的学问的。我之所以让它还有一个别名‘忘忧谷’,是有很深奥的哲学思想的,玄机不可透露啊!”他了却了一桩心事,便对着那书案上的几块骨头骂了许久,说史杰******太幸运了,为什么早死了呢?他还要活下去,连一个比较像样的死法也找不到,还要到处乱闯,真不划算。
史杰没有告诉毕立,或者是他已经超脱了,只是说他从大学逃出来是忍受不了。问题没那么简单。他告诉毕立,他已不会去哀鸣,因为那不是男人的事。大家都在叫“生活的路,怎么越走越窄!”值得吗?你不会去开拓吗?你不会去逍遥吗?你不会去自杀吗?
毕立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了,他以为史杰是在指他。他原以为在深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的,想不到他在无意之中得到了解放。他仔细考虑着怎样开拓自己的未来,他已怀疑自己是否可以干一番事业。他觉得自己向往的追求的终是虚幻的,那一切太不实在了。那么实在的是些什么玩意呢?他问自己。那舔干猪油的生活,那抓赌做奖金和那幕导演的戏不外乎都是为了一个“钱”字。他这才想起伟人的话多么重要:一个没有温饱的人,干事业恐怕是个空话。很小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钱。但他对钱没有什么欲望,只注意钱和物品的等同关系,因为他很需要那物品。他喜欢偷钱,那时他并不十分清楚钱本身的价值,他在长久地翻箱倒柜之后,找到了一个小口袋,那里边有一个用手帕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他的心跳加快,莫名其妙地手发抖起来。他想放回去,因为他此刻看到了母亲巴掌向他拍来。但不可遏制的好奇心使他不想善罢甘休,他终于打开了,里面是几张钞票。他在窗下呆了好久,没有想到它有什么好处。他对它们只感到太神秘,不然为什么要藏到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方去呢?
他决定拿其中一张,侥幸心理向他展开了攻势。母亲是不会知道的,这么多张,拿一张母亲是不会发现的。他比了比它们中的大小,拿了其中一张小些的。当他走出家门时,他如获重释地长叹了口气,这才想到母亲快要收工做晚饭了。
他走到村后边,来到孩子们中间。稚童们用他们特有的稚情做着各自的事情。女孩大多抱着个母亲为她们缝的小娃娃,男孩们则用泥做着他们想像中的东西。
他极骄傲地走到他们中间,叫了起来:“你们有这东西么?”他掏出了那张钱。
翘着屁股的男孩们把脸转了过来,女孩们仰起头来。他那得意劲和高兴劲以前从来没有过。
“是钱!”一个小女孩叫道,“我妈妈也有!”
“好大的钱哪!”一个男孩走到毕立跟前,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于是,孩子们围着毕立,争论不休起来。有个孩子说:“这张大钱买得个天不?”有的说不能,有的说能。他们没有想到毕立是偷来的。
在孩子们围观钱钞的时候,一个小贩走过来了,他惊奇地看到了钱,又向四周看了一眼,撂下担子。
“老伯伯呀,你说这是个大钱不是?”口词清晰的女孩说,“能买天吗?”
小贩笑了:“能买糖,买一瓶子!”说着举起了他的瓶子,那瓶里的糖染得五颜六色的。
孩子们惊呼起来:“好多糖呀!”
“立立,你买不买?”小女孩问。
“哎呀,不买不买,立立,你妈会打死你的。”另一个小女孩说,她叫翠翠。
“我的钱!”毕立来劲了,“我妈让我买糖的!”
“哟,好乖的孩子呀!”小贩眼睛眯成一条线,抚摸着毕立。其他的孩子羡慕毕立享有独到爱抚,特别是拥有甜东西的人。
终于成交了,小贩逃也似地走了。
“我和你玩!”小女孩说。
“我和你玩哪!”小男孩们贪婪地围了过来。
“我们都和你好,哈!”大家齐声说。
于是,毕立显示了人生的第一次慷慨。他把糖发过来发过去,直到发完为止。
吃晚饭的时候,毕立看到妈妈,才感到害怕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厨房,把脚跺响一些。母亲没有理他,他才放了心。
毕立便津津有味地吃了饭,掏出了一颗紫色的糖块给母亲,母亲欢喜极了,丝毫没有问他糖从何而来。这是毕立第一次对钱的价值的检验。他甜滋滋地回忆起他的得意劲,回忆起小伙伴们贪婪的小眼睛注视他,巴结他,感到美极了,一下子好像比同伴们高了许多。
两天后,毕立一下子落入了人生第一次狼狈的境地。可恨那些得到他糖儿的伙伴们,一边此起彼伏地叫着:“偷钱佬,撤尿宝!”一边往他小脸蛋上划手指。
偷钱佬,撒尿宝!是孩子们最怕人道出的,就是说偷钱和尿床差不多。
以后,毕立又一次行偷了,这次的情形可比第一次要好得多。他从祖母的米坛里找出个小包,毫不犹豫地拿走了。祖母的脚太小,祖父太老了,都抓不住他。他又不在他们小屋里睡。
祖母便大骂开了,用砖头和竹竿往他身边扔,他很灵巧地躲开了。祖母只有用骂来发泄愤怒:“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直骂得嘴吐白沫。
毕立远远地站着,心里毫不在意。他一下子想到母亲那次用双手揪他双耳的情形,他害怕了。他想交回去,可他又不敢走到祖母身边去。
母亲收工回来,祖母就告状了。母亲哈哈大笑:“有钱嘛,我们没钱也就不怕偷!”祖母又把母亲骂了一回。母亲这次不还嘴,她似乎得意之极。
晚上,毕立不敢回家去,母亲一走近,他就远远地逃开。母亲尽量地表示对儿子的亲热,可这头受惊的小羊羔不敢拢身去。
“我的好儿,我专门为你炖了个鸡蛋哩!回来唦,我不打你!就是要你偷,把那老鬼防身保命的钱都偷回来我才欢喜哩!”母亲说。
他回家了。
母亲真的给他炖了个鸡蛋。在他毫无戒备的时候,母亲把他拉进怀里,用双腿把他钳住了。
“好儿,是五块还是十块呀?给我!我买糖你吃!”毕立不给。母亲一边强行掏,一边发起狠来:“你偷了老子的钱,不还给老子想死啊!”
这一晚,一切对毕立宣告了平安。
第二天,祖父上街把毕立的父亲叫回来了。父亲沉着脸走进屋来,母亲用眼睛和嘴暗示他赶快躲开。毕立一看气氛不对,撒腿就跑,可是来不及了。母亲挺身而出,护着他。可父亲太有劲,像鹰抓小鸡一般从母亲怀里把他揪了出来,狠狠地扔进水塘里去了。那一次,他吓得发了三天高烧,祖母便和他和解了,还买了一瓶罐头给他,嘱咐他说,他母亲就是希望老两口早死;又说自己老了,挣钱不容易。毕立很伤心地哭了起来,表示忏悔,决心不再偷祖母的钱,祖母搂着他,也哭了。
以后,毕立成了祖母最宠爱的孙子。祖父在祖母的影响下,也尤为喜欢他。两位老人给他讲了很多很多离奇的故事。直到现在,毕立有时还想,他的生活一半属于现实,一半则是童话。这些童话来自两位老人。
毕立说他遇上了史杰。大家纷纷猜疑起来,可毕立自己坚信不疑。其实他常常分不清往事和现实,总认为史杰没有死,因为史杰不断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那次史杰出去了一个多月,他对毕立说:“妈的,这烟酒女人钱可是个问题,靠接济不是个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毕立觉得他少了点潇洒,破例地龇了龇牙。
毕立看史杰归来,很是惊喜。史杰第一句话就说:“你可不可以搞点钱?”
毕立想了好半天,才找到了钱的来源。他有个舅舅,做鱼生意的,很喜欢毕立。看来可以搞点。他说:“只能想法弄千把块!”
“够了!”史杰一挥手,像个将军派头。
他们终于弄了一笔本钱,从厂矿企业废品中拖回来好多根本无需给钱的废铁丝。当满满的几货车铁丝驶进村头时,村里人茫然地探出头来。当他们得知这些铁丝八分钱一斤收购时,他们运行的大脑卡了壳,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口,纷纷问:“是不是真的!”
毕立站在货车顶篷上不耐烦地说:“是真的!给你们现钱!!”
村里人围着汽车放起抢来,这每斤八分钱把村子里宁静的气氛打破了。
谁也没有想到,新的生活像电焊的弧光一般把宁静的山村搅得无法分辨昼夜,而且波及邻村,波及了小镇,邻近的好几个县也翘首观望起来。这一切是不能用发疯来解释的。村里人挖通了一条运河,撑伞似的建筑起一幢幢楼房。
史杰和毕立英雄一般在人们中间穿来穿去。他们被当着神的化身神的使者了。他们给村里人带来了富足和殷实,人们津津乐道地翻着他们以及他们祖宗的故事,传颂着他们的佳话。
人们终于发现了史杰毕立成功的诀窍。为什么废铁丝会换来成捆成匝的钞票,那是因为基本建设大量需要钢材。平房将被楼房代替,木板将换成预制板,预制板里将用铁丝作为骨架。这就够了。
史杰那天夜里酒醉后被一个姑娘挽着回到水杉林的小棚里。那姑娘是史杰过去的对象,一个使他发疯的美人。然而他一直没有得到她。他和她的关系是父母们签订的一份合同。这姑娘看着史杰上了大学怕他离她而丢,便通过做官的伯父在县里找到了一个位置。后来,他俩的关系以史杰回家而告结束。史杰之所以为她发疯,是因为他施展了全部玩弄女人的手段也无法征服这个美人。但当那个美人再次回到他身边时,他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姑娘说:“这些日子,我痛苦极了,总觉得你了不起,希望能和好如初!”
史杰说:“能,和谁呀?”姑娘还以为他为自己的话受宠若惊了,就指了他的额头一下说:“还有谁,你呀!”
“是吗?”史杰感叹地问道。
“真的,我已经决定了!”她以为从天而降的大喜会使史杰目瞪口呆,无法反应。
他们都打住了一会。
“你走吧!我已经记不得你是谁了!”史杰冷冷地说。
姑娘一惊,半晌,她哇地一声哭了,接着骂开了:“你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你这个傻瓜,你这个没人味的,送上门来了,你倒······”史杰兜着下巴看着她。姑娘以为史杰不相信她,便又加进了哀求,史杰无动于衷;姑娘又进而献媚,史杰仍不动声色。最后,姑娘把衣服扒光了,展现给他。
那盏电灯光出奇地亮了。
史杰说:“我给你钱,要多少,给你!”
“不!不要!反正都是我们俩的!”
“真的,我不记得你了!”
“你!不!我什么也不要!只要和你好!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被那些妖精们缠住了,我要把你拯救出来!”
史杰用手捂嘴并揉着脸,沉默了一会说:“钱,给你,一万元够吧!你认为不牢靠是不是?那么,再给你一个茄子吧!”
她兴奋起来,大叫道:“一万元加一个茄子!有意思!好吧,我领了!”
史杰飞快地跑进菜地,抓了一个茄子。一万元散落在她白晰的胸脯上,那个茄子塞进她能够塞进的地方。
姑娘大叫着,说她受到了凌辱,要以死抗争,死之前一定让史杰不得好死,她会彻底地报复他的。史杰端坐着,欣赏着姑娘那泼焊无赖的举止。走之前,姑娘说:“受了这般凌辱,这钱不要白不要。”她抓住钱,不让它漏掉一张。
史杰有意做出个要夺钱的姿势,姑娘奋力扑向那堆钱。
史杰的姿势迅速改变了,递过来一个皮包,两个身影就此凝固在一起了。
几天后,史杰****而死。
毕立为史杰立了一块碑。他每一次给死者上坟的时候,总发现有人走在他的前面。坟头的纸灰告诉他,那烧掉的不是普普通通的纸钱,而是活人用的钞票。
又过了一段日子;毕立渐渐忘记了史杰。
整个世界都向毕立微笑了。
没事的时候,毕立就坐在母亲身边,听母亲唠叨关于他的一切。人老了,话也多了。但她显得极有精神,她不想使自己有一点空闲,用一个小锤子丁丁当当地锤打,声音在她听来像音乐一样悦耳动听。她总是摸摸墙壁,摸摸那些崭新的家具,再不就是仔细地端详儿子。毕立从母亲的眼神里获得了一种无愧于做儿子的满足。“这东西是我们的吗?”母亲总是这么问。毕立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是的,“是的!”
“我穷惯了,这些财我怕来得太快了不是件好事。”母亲说。
毕立望着母亲发笑。
母亲自我安慰地说:“反正是我们挣来的,政府说是允许个人发财的。穷了图个安逸,弄得我乐也不是急也不是,不知怎么想才好。”
母亲这些日子对话匣子非常感兴趣,非常用心去听,听后就点点头,又捣着锈铁丝。俨然她也像个村里的中心人物,老太婆们总喜欢问她什么,总是夸她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她忘记了以前人们对儿子的偏见,整天乐呵呵的。转到正题上则是这钱财来得太容易恐怕不是件好事之类话题。她连忙摇头摆手说:“不要紧,不碍事,话匣子里都说过了的,个人发财是好事!”弄得老太太们都抱着话匣子听起来。
她的女儿们却不大喜欢听话匣子里的话,特别是老四,长得一人高了,只喜欢扭屁股,抱着那么大的话匣子疯疯癫癫的。她终于忍不住了,就对她命令道:“你过来,听话匣子,每天和我一起听!”
“嘻嘻,话匣子!嘿嘿,好有意思啊,话匣子!”女儿嘲笑她。
她恼火极了:“这不是话匣子是什么?话从里边吐出来的,话装在里边的!”她恶声恶气地指着收音机。
女儿见状,吐吐舌头,说:“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母亲终于笑了。她觉得有必要对女儿进行一下忆苦思甜。她说:“你们以为这钱挣得容易么,你大哥一夜熬到天亮,又是写又是读书,不敢有半点马虎的,他一身大肉都掉光了。”她一边抹泪,一边扭开了那话匣子。一打开,慌忙又关上了。她听到了“打击”两个字,像针刺了一下心。其它的话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不对劲!快叫你大哥来!”她吩咐女儿。
毕立从房里走了出来。母亲一下哭丧着脸,说:“这形势该不是有变吧?”
毕立做了一个让人好笑的动作,弯下腰来对母亲说:“您放心,不会变的。”
捣铁丝的声音渐渐地低落了。
村里人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他们的灵性,他们已不在那么看重毕立了。他们成群结队地骑着“嘉陵”上县城上省城去了解信息。他们暗地里嫉妒甚至诅咒毕立是个幸运儿,那种对毕立恭敬的心理已经彻底地消失了。他们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起来。
毕立脸上仍含着微笑,那笑他自己也认为有些做作,但觉得必须这样,他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他认为自己担负起了使命,他要完成这个使命,谁也无法阻止他。他一面紧张地注视着村里人频繁外出捕捉的信息,以巩固自己的领袖地位。他认真地收听广播,还特地订了十几份报刊了解外地乃至国外一切畅销物品。村里人暗暗效颦,毕立冷笑着看他们,他常常铁青着脸,眼露寒光,使人不寒而栗。
起先,毕立极力拉严辉做助手,严辉不干;后来,严辉不想干本行了,便找了许多借口回来了。毕立自然欢迎他,也寄希望合作。严辉只是冷冷地对他说:“我要战胜你,看谁是魔鬼!”毕立笑笑,很宽容。自从严辉想把这位领导新潮流的人打败,便搜集了所有的信息,以全国为对象,在各家报刊上刊登启事提供信息,以此赚钱。他终于获得了很大的成功,而且买了私人小汽车。
毕立对严辉的成功嫉妒得发了疯。他深知这小子不露则不露,一露则让人吃惊。可惜他一得意就稳不住神了。他缺少深沉,目光也不是那么远大,他要击败他。严辉由于工作关系,自然也有一定后台,把地方政府不放在眼里,当着记者的面大肆指责谩骂。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人们就断言他是兔子的尾巴。毕立抓住地方政府对他毫无好感这一点正式动手了。严辉主要是搜集信息传递信息,有些信息来源纯属道听途说然后让报刊登载。毕立想办法把严辉的10个雇员弄成他的眼中钉。于是,抓把柄的信纷纷落入毕立手中了。由于信息不准导致索取赔款的信也转来了。不久,10个雇员找严辉辞职不干,各有各的强硬的借口,弄得严辉无法应付。他终于看到了眼睛里带着嫉妒脸上挂着愤怒却又极力装出亲热的嘴脸的毕立。他害怕起来。
他找毕立来了。
“老兄,我现在很难维持这个场面了,怎么样,我们同干吧!”
“不!这是不可能的,谁也会说我不够朋友的!”
“这可是我求你帮忙嘛!”严辉心里的酸水直往上浦。毕立似乎动了点情,说:“看在我们是光屁股朋友的面上,我实说了吧,现在风向不对,你的信息公司过时了,我劝你激流勇退算了!”
“激流勇退?”
“本来,你是全国第一家公司,是件了不起的创举。你的事迹见报后,全国涌出了多少个你这样的公司,你无法知道,也无法享有专利去进行垄断。这点老兄你考虑欠佳吧!中国毕竟是中国,为什么要提出建设有自己特色的社会主义呢?”毕立摊摊手,“您老兄是上门来,我才对你说真心话,你以为有了钱就有了一切,这就错了。你目空一切,在县里几年,以心换心的有多少?我劝你趁早收兵算了!不然的话,要惹出大乱子来的!”毕立目光闪闪,他觉得自己心变得硬了。
严辉彻底地败了,他直喘粗气,大汗淋漓,知道自己已经走过头了。
果然不久,县区两级拿了一大摞证明严辉弄虚作假坑人的材料,没收了他的一切财产,小汽车也充公了。
毕立感到心虚了,他对这预料中的一切反倒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谣言四起,人们足不出户,窃窃私语,整个村子都笼罩在空前的紧张气氛之中。做军装的几个大户都来讨好巴结毕立,毕立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都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那些做军装的人对毕立既失望又气愤又有懊悔,带着沉重的心情走了。毕立望着他们的背影,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母亲陌生地看着儿子:“你笑什么?”
“你别管!”毕立说,他对母亲有些粗鲁起来。他十分憎恨人们往他家里送礼。“妈的,连根毫毛也不值!”他骂道。
盛夏过去了,秋天来了。这些日子把全部精力用在拆台上的毕立变得异常烦躁起来,他极力想找到一个他以为最好的途径来获得他希望的一切。
下一步将怎么办?他重复地问自己。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建公司或办工厂,也不是缺少钱。他轻易地把严辉打败了,但也同样知道自己的下场!他双手交叉抱胸想来想去。
这天早上,他听完广播后起床漱口,漱着漱着突然打住了,眼睛里放出奇异的光彩。
对,就这样办!他心里喊道。
他忙碌起来,准备好旅行用品,没有和谁打招呼便到了省城。三天后又回来了。他出现在区工业公司办公室里。
经理很胖,是个红光满面的中年人,他热情地接待了毕立。
“我希望办一个厂,并不是为了自己赚钱,主要想为地方做件好事!”毕立说。
“哟,我的大能人,乡镇企业纷纷关门,你有什么高招呀?我快成光杆司令哪!”经理放平姿势,使自己更舒服地躺在藤椅里,他那口气让人无法知道是嘲弄还是求救。
“告诉你,关门活该,不更新就竞争不过人家!”毕立盯着经理冷冷地说。
“那么你有什么高招呀?”经理把尾音拖长。
经理很胖,是个红光满面的中年人,他热情地接待了毕立。
“高招我没有,合同倒有一张!”
“我的天!高档商品,服装,500万!这······能搞吗?”
毕立讥讽地看着对方。
经理坐不住了,又是拍肩又是摇臂地说:“好弟兄,我自然想搞,可是,就怕搞不成!”经理很想说他这个区下达的指标达不到,他的政治赌注和经济赌注就要全输了。
“告诉你,政府提倡高消费,你那可怜的军装时兴不了几天了,军服要改装,正派军用品让你的轮子转不了几天了!市场上的高档衣料已经看涨了,原因嘛······”毕立有意停下来。
“这我也知道,只是这个实在是要这个的!”经理努力回避了官派常用词,“原因,原因,我想知道原因!”
“各大工厂已经用呢绒衣做工作服,就这点,也够你吃的!”毕立双手交叉抱胸来回在办公室踱着,“我说你听,500万是骗你的,人家马上和我签订1500万的合同!”
经理坐下了,托着下巴沉思。
“那么,技术呢,地方做工行吗?”经理问。
毕立真想骂他一句“笨蛋!”但忍住了。“可以引进嘛!300元一个月的工资,谁不干?”他说。
“也是,现在是讲钱的社会!”
毕立要走,经理马上拉住他:“你别走嘛,你看看,你看看,我又没反对你,连研究之类的话都没说。我说同志,我们要打有准备之仗嘛!你说说你的条件!”
“给我50万的款子!”毕立回过头来说。
50万不是好拿的,区里银行要组织市场调查的。如果漏出点破绽,那么50万就要成泡影。为了这张假合同,毕立花了1000元。尽管有风险,但他相信他能够成功。
今后的路怎么走,用老一套办法来管理肯定不行,必须用新办法才行。他决定立三本账,一本对付工商税务部门,本遮掩职工耳目,第三本才是实账。至于经营项目,现在纤纺产品吃不开了,服装布料已转向麻制品。苎麻可以贮存起来,时间一到投入市场,这是可靠的。
毕立以为到了人生的黄金时代,前方是一路绿灯。当他由母亲挽着走进自己的书房,看到已被尘土覆盖的书籍时,他失声痛哭起来:“久违了,亲爱的朋友!”他抱着他的书架。
毕立在和港商签订合同的前一天,他感到十分不安,怎么也睡不着,一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漆黑的窗外。窗外有两个影子飘了进来,是四眼和史杰。四眼表情非常痛苦,而史杰则冷笑不已。
“好呀,我的老朋友,你干得好!可惜我们不能和你同享富贵了!”史杰说。
“真让我寒心,毕立,你滑下去了,快接近深渊了!”四眼说。
“我真不明白你们讲的些什么?”毕立说,“作为你,四眼,我不想责怪你,你根本不清楚这个时代,你毫无发言权!你,史杰,我想听听你的髙论,你是个新鬼,我不相信你会反对我这样干,我知道,你们是嫉妒我,因为你们活着时从来没痛快过。我的心思和底子你们清楚,也只有你们清楚,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寻找的方式和手段了结自己,你们不是已经完成了自己吗?我劝你们不必要去干预别人的生活方式。”
“哈哈哈!”史杰发狂地笑了起来“笑话,先生!我们是为友情而来的,嫉妒你,呸!请问你值得我们正眼看一下吗?”
四眼痛心疾首:“我们没法改变你,但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小弟!”
他们飘然而去!
他们的到来,给毕立泼了冷水,他总觉得有点心灰意冷了。他几乎一直都在选择后路。他和港商订了合同,误期一天罚款5万元;他也和环球公司订了合同,误期一天罚款10万元。他作好了一切最恶劣的准备。他终于上了法庭。他说不清因为什么,他被罚款50万元;而环球公司也认罚50万元。厂里一下子遇上了前所未有的艰难时期,他毁掉了第二本第三本账,总算在风口浪尖上度过来了。当纪委逼问他那笔钱来自何处时,他声音差点变了样。
12岁的时候,毕立便预演了人生的一幕。在他看来,属于他幻想中的一幕。以后他常想,也许时代能容纳这一幕,不然它怎么能产生呢?
牛尾巴村东边一里多路有一条比较宽的河道,河边有一条窄长的草滩,草滩立于水中央。这个草滩是个天然牧场,也是孩子们找乐和冒险的地方。孩子们每天早晚骑在牛背上过河进滩一边放牧一边找乐。牛每每走到河心便有意沉进河底,把小主人们挺弄一番,让他们打得透湿。小主人也很希望这样,因为可以带着水淋淋的身子向母亲有个交待,说明责任不在他们。他们见牛们沉下水底,便有意惊叫,又趁机翻下牛背,在水里只露出个小小的黑脑袋。牛玩够了,自动跑上草滩去啃草;可这些小家伙则怎么也玩不够,他们时而在河里躺游,时而又来狗爬式;要么像鸭戏水,要么像猪滚泥,比看谁能像鹭鸶那样钻进水底捞到鱼。每次总是毕立首先捉到鱼,在水里一手高高地举起,一手抹脸上的水珠。他被孩子们推立为王。孩子王不是好当的,比摔跤打斗赛跑翻筋斗,毕立的精瘦机灵足已使他占了上风;还有一点,就是他放的那头牛在队里12头牛里算得上牛王。那牛大角如弓,大眼如铜珠一样地锃亮,浑身油黑发光,苍蝇也无法在它身上立脚;它生性好斗,通常只用眼睛一瞪,牛们见了就撒腿逃命。除了毕立外,谁也不敢骑到它背上去。它不仅强悍而且嫉妒心极强,最容不得其它牛比它跑得快,更不能容忍其它公牛向母牛献殷勤,特别是对初发情的小母牛。如果谁敢冒犯,它定会叫它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毕立还仔细观察它施行暴力时也有区别的:比它跑得快的牛,它用角猛捣其双腿;如当着它的面和母牛调情,那么菲得被它弄瞎一只眼不可。谁也无法阻挡它的暴行,唯一的办法是用火烧。
毕立征服它,经过了好多次失败。他一骑上它的身子,它便狂奔,或后腿立地而起,又是打滚,又是甩角捣。毕立有几次从它身上摔下来半天爬不起来。通过无数次摔打,终于发现了它致命的弱点,他便把一根长长的竹枝拿在手上,猛地跃上牛背,牛前脚提起站立的时候,他拿竹枝对着它的眼睛边进行恐吓,又猛地骑在牛的脖子上,使它无法使力。牛终于驯服了。毕立用顽强的毅力和勇气制伏了这头野气十足的牛,他便成了草滩上的王了。当他第一次骑着这头大牯牛在大人们中间穿过的时候,大人们都叫他“天爷”。他的母亲不知是急还是怕大声呼叫:“我的老天爷,你不要命了,快,快下来!”他轻巧地翻身下来,又跳上牛背,站在牛背上走了几步,一腾身坐在牛的脖子上。大人们更是惊叹不已。
和人相处几千年的牛,非常通人性。其它公牛见毕立走近它们或趁他高兴时,都用牛特有的讨好方式表达它们的感情。它们伸出绿汁浸泡的长长舌头来舔毕立的手,舔得毕立心里痒痒的,使他获得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毕立也很理解它们的心思,趁他的坐骑卧下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衬衫脱下来把牛王的眼睛罩起来,它还以为主人在和它捉迷藏哩!便很舒服地闭上眼睛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勁着,把胃里的草统统地吐出来反复地回嚼起来。这时,它的心爱的小母牛便趁机和其它的公半调情。这个可怜的牛王,从来没有想到它的心爱之物是个浪荡之流。起先,那些公牛们不敢去理睬小母牛的挑逗,可小母牛那动人的风姿诱惑得它们渐渐胆大起来。毕立静观着这一切,当它们和母牛们疯够之后,他才把牛王罩着的衬衫扒开。他发现那小母牛以不曾有过的殷勤向它迎面奔来,又是擦身又是摸脸亲热得嘴对着嘴,像一对蜜月中的夫妻。
毕立当时便想,在小母牛和其它公牛调情的当儿,把牛王头上的衬衫突然掀开,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哪!草滩将不会安静的,牛王将会把那头它第一眼看到的倒霉的牛捣死,那可憎的小母牛也别想活命。他是它们的罪魁祸首,恐怕这头发怒的公牛打死它的情敌和妻子后会毫不留情地冲向他,把他给踩死。但他终于一次也没敢去掀那衬衫,尽管有好几次他走到了它的面前。
当毕立用全部精力去击败严辉的时候,他没有过犹豫。他想到了小时候的这一幕。他后来一直后悔没有让草滩大乱,没有体验一下他可以轻易得到的体验。他骂自己为什么那么可怜,一点冒险精神也没有。他一直把此事装在心里作为自己懦怯的见证。他不能原谅自己。那次贮存苎麻惨败以后,他在书房里又呆了七天七夜,并暗自庆幸他还是人性未泯的,不然的话,以后的人生历程将是另一番样子。
那时的毕立,以放牛郎为誉,因为他听关于朱洪武的故事太多了。起先,飽不很情愿放牛,祖父便以讲一个故事为条件和他交换,他便同意了。祖父每次讲的都是朱洪武的故事。
毕立没事的时候,静卧在草滩上想着朱洪武的故事。他也有一根和朱洪武同样的牛鞭,这是祖父送给他的。他每天必须进行一次仪式:双腿双手张开,把牛鞭放在头顶与手平行,便组成一个“天”字。这件事他做了无数次,每次总是那样严肃认真。
古历八月十五日那天,毕立在小伙伴们的簇拥下,走上了他们垒的土墩,坐下,命令孩子们磕拜起来,让他们口称他“万岁!万万岁!”在他称帝后的第二天下午,他趁打击办公室的人打麻将的时候,撬开了门,把关在那里的一个算命先生救了出来,哄到河边。
“到了吗?好心的孩子?”瞎子问。
“就在前面!”
“心肠多好的孩子呀!”瞎子扶着毕立的肩感激地说。
“哎,你给我算算命好吗?”毕立央求道。
“那可是迷信,小孩要中毒的!”
“你算还是不算?”
“好好好!我算我算!”瞎子从这孩子的口气中已经算出了命由。
“我妈说我是六月二十六日午时生的,就是太阳当顶的时候。”
“啊!”瞎子惊叫道,“不得了,这可是百里挑一的,这么旺的时辰,古时候只有属皇儿的命呀!”
“你话可当真吗?”
信不信由你,死生由命,富贵在天!”瞎子有意冷冷地说。
“好!量你也不敢骗我!”毕立说。说话这么大口气的孩子,在瞎子看来是第一次,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遇着了皇帝的子孙,他断定天下将要大乱了,真龙要出现了。
“哎,我说你这身上太脏了是不是,你到河边去洗一洗好吗?”毕立把瞎子领到河边,让他站在水里。正当瞎子弯腰的时候,猛然被人推了一掌,跌到河里去了。瞎子只有秤砣落水的份儿,他只感觉到有个人把他的脚拉着,水直往他的肚子里灌。
当瞎子苏醒的时候,他被放进一个草棚里去了。
毕立对瞎子说:“你住在这里,不要走了,这地方谁也抓不到你的,他们找不着的!”
瞎子急了:“那我也会饿死呀!”
毕立沉思一会,说:“每天早晚我们有人来,你不用担心;还有,被子马上让人给你送来!”
瞎子在这里安宁地度过了一个春秋。有一天黄昏,毕立来到草滩,草滩边放着瞎子的一双鞋子,他把他从水里捞起来,但再也无法救活他了。
瞎子死了,死的原因毕立很清楚。瞎子反复多次要求毕立放他出去,说:“我师傅吩咐我这生要走8000里路,在阳间受尽折磨,在死后方可进入天堂!”
“就留在这里,你对我有用处!”毕立说。
“我还有1000里地,走了再回来好吗?”瞎子哀求道,他声泪俱下了。
“不行,说不行就不行!”毕立语气里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瞎子绝望了,有段时间几乎连点活气也没有了,整天怏怏地呆坐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只好提前去见师傅。
毕立在书房里忏悔的时候,他想到了瞎子,羨慕瞎子有始终如一的目标,这使瞎子很充实;而他毕立则多的是惭愧,他无法使自己变得充实一些。当他陷入苦思的时候,一个个教训才变得清晰起来。人们大多很少反思,却喜欢为自己开脱罪责,以求得心理平衡。毕立不敢这样做,四眼和史杰虽然没有来打扰他,但他知道他们清楚地知道他的一切。他向他们忏悔,但知道他们无法原谅他了。他努力反思的东西太多了,当这些反思的思绪纷至杳来时,他一时竟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无法把他的所作所为归纳升华,也不敢去分割。在剖析自己的时候,他十分惊奇,那些所作所为,大卸八块又粘合起来,无法抅成一个完整的他了。他有着自己的善良、羞耻、卑鄙,还有高尚,纯洁。他叹道,人是无法用一个概念来表述的,人在环境的支配下,像大海行船一样,有时跃上波巅,有时跌下浪谷,有时如履平地,人多么不可思议啊!
在书房里七天七夜,毕立不知怎地强烈地想到了他的那个小白鸽子。他弄不清楚,也无法阻止思路去想这些不值一想的事情,心里不知冒出了什么滋味。他养了两只鸽子,一白一黑,那黑鸽子得病死了,他清楚地记得,白鸽子跳到他的肩头上啄他,在他身上扑上扑下,把头对着他撞,把痛苦和不幸告诉他。他抱着鸽子彼此脸挨着脸哭了许久,他的这种情绪不知是受鸽子的感染还是他不知觉地移情了。那时,他无法想得那么深,哭大概是他对人生感叹的开始吧。那次哭,他和鸽子亲近了许多,可是漫长的夜里,那只白鸽子无法独眠,有几次飞到他的床边,把头靠着他的脸。他以后怎么也赶不走那只白鸽子,便只好把它留在身边。白鸽子大概忘记了在主人的床上,它站在毕立的胳膊上拉了一堆屎。他从半睡中醒来,抓住它的腿狠狠地往地下一扔。白鸽子昏了好久,他以为它死了,便抱着它给它吹气,它苏醒后就扑翅飞走了。
白鸽子飞走了,毕立痛苦了一阵,也就把它忘了,不料一年以后,白鸽子飞回来了,还带着一只花鸽子回来。毕立又惊又喜,马上装了一碟包谷放在冷落的鸽笼里,以求和解和宽恕。
白鸽子对毕立咕噜一阵,又回过头对它的丈夫咕噜一阵,它俩很礼貌地啄了一下包谷,飞上了屋顶。毕立伸出双手,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白鸽子望了他一会,又望一会花鸽子,离开了。毕立气愤得拿出弹弓,但又迟疑了一会儿。那对鸽子飞走了,后来,毕立再也没有看到它们。两年后,他打开门,那白鸽子竟死在门边上,他惊呼起来。
毕立由自鸽子又想到他的那条温顺的大黑狗。他要吃狗肉,把它给杀了。母亲说,流虚汗的人吃狗肉可以治病,他就毫不迟疑地对它下了狠心。
这是怎样的一条狗啊!
一天,毕立由于淘气而受了极重的惩罚,并且不给饭吃。他站在离母亲50步开外的地方,如她扑来便可以逃跑。母亲没有打他的意思了,便装着津津有味的样子吃起饭来。那狗在母亲面前摇头晃脑,又摩又擦。毕立当时看见狗那乞求的样子很气,他还不明白狗在帮他哀求。狗又来到他的身边,他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它疼得汪汪叫唤,但它并不离开,而是扯他的衣角把他拉过来拉过去,表示它已经说通了女主人,会同意他吃饭的。
母亲乐得哈哈大笑,她说:“老子看见狗都为你说好话,不然就不给你饭吃!”
那餐饭,毕立和狗各吃一半。
毕立把铁丝做成圈套套在狗颈上,狗以为他闹着玩的,想不到他把铁丝交给了别人。
那狗挣脱铁丝后跑回来找他,诉说自己的不幸,他又套上它,自已却像罪犯一样地逃走了。
吃狗肉的时候,他一边流泪一边吃,当时,他丝毫没有想到那顿晚餐。
父亲是毕立人生道路上的一块坚实的基石。
毕立偷了祖父的钱,却忘了存在的另一个危险,即父亲的危险。
父亲狠狠地揍了毕立一顿。
毕立和父亲和好如初至少有一年的时间。尽管以后父亲向毕立赔礼道歉,并且给他买了很多搪果,他也不能原谅他。不过,父崇买的那些糖果,他都半推半就接受了。
和解使父亲得了一场大病,他像要死了似的,把得罪过的儿子搂在怀里。儿子看见他头上缠着白毛巾,脸上蜡黄,虚汗如雨,便脱口而出叫了父亲。他搂着他,于是父子俩同时哭了起来。父亲说:“别恨我,孩子!我可是为了你长大了有出息呀!”毕立一下想到了父亲的许多好处,也不把惩罚当一回事了。
父亲终于没有死。以后,父子俩成了好朋友。再以后,父亲没有动毕立一个指头。他俩在一起时常常放声大笑。母亲总是忍不住偷偷地看着他俩,不停地说:“像!像!”
父亲是毕立人生道路上一块坚实的基石,从毕立懂事起到离开工厂为止,他的身后一直站着父亲,父亲是他最崇拜的人。
父亲从来不冷落他,而是想尽办法让他像众星捧月那样引人注目,往往不动声色地把他推到背水一战的绝路上去,使他一次又一次经受摔打。毕立记得,他八岁时就俨然像个当家人了。一家人围着吃饭的时候,父亲的提议首先要征求他的意见,如果母亲抢先说话,父亲就要装着不屑一顾的模样说:“这是男人的事,没女人说的分!”母亲便马上沉默了。
一次,坝倒了,洪水奔腾而下,父亲跳下去用身子去堵缺口,13岁的儿子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父亲毫不犹豫地叫道:“儿子,给我下来!”后来,这场面被一位记者拍了下来,着实宣传了一番。那个时候的父亲在毕立的心中是没有一点缺点的,是一个完美的形象。
但是,父亲也有他的痛苦,那便是妻子对他无穷无尽地折磨。关于这点,毕立也很清楚。父亲每次回来,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完晚餐以后,父亲便属于母亲的了。夫妻俩把自己反锁进房子里。
半夜里,毕立被一阵压抑的声音弄醒了。同时,他妹妹的小脑袋也探了起来,毕立便摸着她的头一起偷听起来。以后妹妹之所以诅咒这个家庭,孤傲冷漠,以致自尽身亡,也多出于这一点。她大骂这个家庭是个虚伪的家庭,深深刺伤了她的心。
母亲的声音:“你说不说,你承认不承认?我都去查访过了,连女方也当我面承认了!”
“你总是疑这个疑那个,真拿你没办法!我说回家种地,你又舍不得那个位置,回家了,就好了!”父亲无可奈何地说。
“我几时说舍不得,你才舍不得!那么多婆娘们缠着你,你舍得,你这个老不正经养小不正经的东西!”
“你······哎呀,你行行好吧!我求你,别让孩子们听到了好不好?”
“要面子,你也有脸!自己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还怕人家听到了!”母亲委屈地哭了。
“嗯,你这样逼,那样逼,把我逼死了就好了的!”父亲又叹道。
“死,吓得着人,死了才好!家里就宁静了!当寡妇也是人,我不信不能把伢们带大的!”
有一夜,父亲终于说离婚,离婚就是分开住的意思。几次半夜里,父亲又气又恼地跑了,他实在忍受不了。他每次回家,都极力地讨好妻子,做怪相想办法让她绷着的脸松弛一些。有一次,她终于笑了,骂道:“没得脸!”在她笑的当儿,他赶快离开。
那天夜里,父亲掉了泪。毕立大为吃惊。在他看来,只有女人和小孩才配掉泪的,作为他崇拜的父亲怎么会落泪呢?父亲抱着他,声音哽咽,泪水落到了毕立的脸上。父亲用平静的声音吿诉他说:“真想一死了之,死了什么也不用想不用烦了。”毕立更吃一惊,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死的。父亲在他面前太光辉了。他努力仔细辨认着父亲,似乎想重新打量他,悄悄地去观察父亲脸上死的表情。可惜,他只不过看到父亲目光呆呆的,没法把这叫着死的表情。
父亲终于没有去死,也没有去离婚。毕立权衡了死与离婚的得失以后,问父亲:“爹,你干吗不去离婚呢?”
父亲在暗夜里回过头来,沉默了好久,最后摸着毕立的头说:“你还不懂呀!”他显然后悔不该对儿子说这些话。
在人生的道路上,毕立一直记着父亲关于死的话题,他慢慢地长大了。
爱神开始向毕立微笑,招手。
凡华和小敏是两个多么鲜活的生命哪!只是,他和她们之间的爱情充满了交易,这完全是毕立自觉与不自觉的缘故。
她们开朗热情,无所顾虑,各自乳峰上那两块岩石坚硬的程度告诉他,她们纯洁得如蒸馏水一样。
毕立把自己房间的钥匙一人一把交给她们。
那天,在毕立的房子里,这两位近似疯狂的女人开始了决斗。正当她们一人手执一把水果刀,齐喊一二三向对方刺去的时候,暗锁插进了一把钥匙,门被打开了,两个****的身体暴露在毕立的面前。毕立风尘仆仆从广州回来,可谓凯旋而归了。他选中她们,作为他的左右手。凡华是那么的宁静,常常能呆在一个角落半天不吭一声,静静地盯着他。有时,他认为她完全是装出来的,稍有些反感。其实他误解了凡华,这是他后来才发现的。而小敏则以另一番样子出现在他眼前的。他曾宣称,人不可能白过,至少要谈30次恋爱,结三次婚。小敏大胆地表示过决心,要给他留个纪念,然各走各的路,互不找麻烦。毕立只是淡淡的一笑,或者冷冷地盯对方一眼,有时他故意问一种不相干的话来表示自己一点也没有注意。这使小敏大为恼怒,当着他的面说:“我不征服你,我是猪是狗!”毕立清楚,男女之间的这种事在得到与得不到之间是最为牢固的,于是,他始终做得恰到好处:既同她们亲近又同她们保持一定距离。
她们终于发了疯。
毕立从广州归来,兴奋地打开门,想放下行李去找她们分享一下胜利来临之前的喜悦。她俩是那么怪,总是形影不离,给人亲密的程度绝不亚于姐妹。毕立从来把她们放在同一天平上,不敢有半点马虎。他提醒自己,为了事业的成功,他只有这样干。
毕立喜欢冒险。一次,他们在河堤上慢慢地行走,毕立说:“是这样的,姑娘们,我想干点事,你们肯定知道不干则已一干则一鸣惊人的。但在这样的国度里则很难,但我必须这样干。也许我们终会暴露,不过我们必须做到这一点,不私自装腰包,只要把握住这一点,就是下地狱,阎王也无法把我们怎么样。选择你们,你们别以为是你们的幸运,你们必须要付出代价的,立三本账,就是这个目的。我打算搞一个非常庞大的公司,我以为你们的使命感要多于恐惧心理,人活着,就得冒险,不冒险的人生是不能算人生的。我不打算再说这件事,但我重复一遍的是使命感,怎样做我也不管!”他有意停顿了一下,三个人便慢慢地往前走着,然后来到一块菜地。毕立猫着腰躲过了一个老太婆的眼睛钻进菜地偷了三条黄瓜,每人一条,不管她们吃不吃,他自己先大嚼起来。她俩呆了一会儿,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料惊动了那老太婆,走来拦住他们。毕立抢先发话:“大娘,是这样的,我从小有这个毛病,见到想的东西就喜欢偷,不偷心里痒得不行。这您又发现了,我当然要付钱了,加倍的!告诉你,我偷了东西喜欢付钱。”他塞了一元钱给那个老太婆,把老太婆弄呆了好半天,看着他们的背影恨也不是骂也不是。
毕立孩童般的做了几个怪相,她们俩却发现他的眼神多么冷冰,后来她们把那一瞬间的感受告诉了他。她们无法不被他吸引,她们感到,他只要在人的面前出现10分钟,人们就无法忘记。
毕立知道,尽管她们给人印象是亲密无间,这正是她们聪明之所在,但她们彼此很难容对方。不过,她们更清楚让他跪在自己的脚下是多么难。她们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感情此起彼伏,都是他从中作祟的缘故。
他终于失态了。
他被两个活鲜的****的荡潇着青春活力的生命弄得热血往脑门上直浦。他本能地用背紧靠房门,失态地叫道:“给我住手!”
两位小姐几乎同时丢掉了理智。小敏先来到他的房间,只顾扑在床上,使劲嗅着想像中那种男人特有的气息,又用枕巾捂着面颊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直到凡华进门好长时间她也不知道。当她拾起头,知道凡华在面前时,她毫无为难之态,这在她们已算不得什么了。在毕立的熏陶下,她们学会了既能挥霍感情又能自我解脱的本领。小敏摇晃着走了,顺手拿走了那条枕巾。当她第二天进房时,发现卧单不见了。于是,你拿衬衫,我拿短裤;你拿被面,我拿包被;几乎都是不约而同地在厂后那片杉树林里进行她们的工作,用剪子一片一片地剪着她们拿来的东西,以此发泄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这夭午后,她们同时约好,到镇上去猛吃一餐;然后去商店。她们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打发着时光。最后,她们站在卖水果刀的柜前不动了,良久,凡华对小敏说:“我们一人买把刀吧!”
小敏一下高兴极了,欣然响应:“太妙了!买把小刀!”
回厂路上,她们都很高兴,抛着水果刀,哼着小调。小敏说:“我们能像少数民族人那样能随身带刀多棒呀!”
“带枪更有意思!”凡华说。
“那,全中国要死多少人哪!”小敏感慨地说。
“不见得!”凡华说,“那么外国人带枪都不活了!”
“也是的!但我总觉得中国人绝不能带枪带刀的,心眼都太窄了,动不动就会杀死人的!”小敏说。
她们从镇上回来的路上丝毫没有想到她们对刀的亲切感是潜在一种可怕的杀机。
晚饭后,她们来到毕立房里,房间已经被她们弄得乱七八糟。凡华说:“这家伙回来了一定气不打一处来!”
小敏说:“他有气我俩就好办了!”
凡华说:“我想他会气急败坏的,我愿意用十倍的价钱买来这一情形!”
小敏有点不耐烦,但不愿把这个好气氛破坏掉,她说:“哎,我们买了水果刀不削水果岂不是白买了一场?”
凡华说:“哎,那家伙会买水果的。”
小敏说:“别指望他了,他有病!”
后来,她们手挽手去买了苹果,一边削一边吃;再后来,她们觉得苹果没味,便把削好的苹果扔在床上和桌上用水果刀瞄准刺杀,于是两人都开心起来。
突然,小敏扯开胸襟扣,摔了摔头发,把刀一扔,咬牙切齿地说:“我活得不耐烦了,你呢?”
凡华把刀猛插进一颗苹果,大叫道:“我也是的!”她把尾音咬得很重。
小敏抓起小半瓶酒,干了一大口。
凡华夺过酒瓶,也干了一大口。于是,她们像母鸡打咯似地笑了一阵,然后喝一口酒就说一句:“像男人一样!”
最后,凡华说:“这样吧,我们像男人一样决斗吧!为了不落中世纪的俗套,我们不要证人,也不签字画押,喊一二三,你我对准胸膛开刀,我死了,那家伙是你的;你死了,那家伙是我的。如果我们两个都不死呢?把他杀了,我们再块死!”
“好主意!我们在死之前,还奇妙一点,不穿一点衣服,内衣也不穿,遗臭万年也是好事!比一比看一看,谁的身姿好看!”小敏说。
“好主意!******我们死也讲个好看!”凡华兴高采烈地说。
“那么干吧!”两人同时伸出刀来!
毕立看到了这一幕,他一时间喘不过气来,耳边“嗡”地一声,世界也差点跟着晃荡了。伹他很快地镇静了自己,平淡地对她俩冷笑着。
她们对视着,不作声。
半晌,小敏说:“你运气真好,你都看见了,怎么样,咱俩还不错吧!实话说,我们也许起因是你,但我们同时发现并不爱你,但必须征服你!”
“你说对了,我也一样,你们只是我事业上的左右手,但不是我的情人!”毕立说。
毕立踱了几步,欲拉开窗帘,两个姑娘同时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毕立笑了:“原来,你们失态比我更容易!”他以胜利者的姿势看着两个毫无修饰的灵魂。
那天夜里,毕立做了一个无法忘怀的梦,他们三人都赤身裸体,共背着一根纤绳,把西下的夕阳拉起来。他们一边挥汗如雨,一边狂呼着:“看,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这一夜,小敏和凡华同时得到了毕立。起床的时候,她俩认为还必须玩点新花样。毕立有些气恼,说:“这还不容易!”便顺手拿起刀往小敏大腿上划了一下,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凡华同样的部位划了一刀,又把自己划了一刀。大家都感到疼痛,但作为一种人生永久的纪念,这点痛苦就算不了什么。
毕立那次去按摩室,意外地发现了石帅。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哪!外边装饰倒很华贵,可叹的是那一堵堵墙壁上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总使他作呕。有一些房间是用纸板相隔而成的,纸板被人用手钻了好多洞孔,正好可容一只眼窥视另外一个天地的一切。人轻易进不去,必须要有内线作保,然而毕立却得到了许可证。
毕立刚进去时,就知道这地方绝对保险。走进公园,转山而下,可以看见杂草丛中一条条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整齐排列成曲线状的水泥条凳,恰似一条极好看的彩虹。从露天会场的小门穿入,便是一幢朱色的平房,单看平房的外壁,就放射出一种诱人的光泽。
毕立转悠了半天,突然发现山坡上有两条大汉对他横眉冷对,他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
石帅就在这里。
毕立走了进去。这是秘密旅馆的特别按摩室。他既兴奋又好奇,禁不住浑身发抖。虽然这事他见得多了,但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毕立躺在按摩室那厚厚的沙发上,只穿一条三角裤。石帅进来了。与其说毕立是来找乐的,不如说是来看看这群见钱眼开的嘴脸。他想试一试金钱的力量。
“您什么地方不舒服呀?”
“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毕立冷酷地打量着她。
“我们这个地方接待的都是些上流社会的,想必您也是这一流的吧?”
“我什么流也不是,是钱把我送进来的!”
“哦,是你妹妹还是你妈的裙带拉的线?钱固然有用,可有时拿钱也不一定摸得到我们的门的。”
“臭****!”
“哈哈哈!你比我高尚吗?先生,我不觉得这地方可憎,它会使你觉得比什么地方都要干净!”
“嘿,我算大开眼界了!”
“应该长长见识嘛!”石帅的坦率冷静,使毕立产生了一种无法克制的厌恶感,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位女郎。
“您的职业真让我感动,也使我敬佩!”毕立挥挥手,把一扎钱扔到对方的脸上:“给你,这是报酬!”
石帅拿起那扎钱,玩了玩:“怕有1000元吧,你真慷慨!”她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拨一下烧几张,直到玩够,方才罢手。把钱烧掉之后,她说:“我还从未见过你这么大方的人,怎么说呢?你这么看得起我,肯出高价,我也得自重才是呀!完全彻底地为人民服务,要富有献身精神嘛!”
毕立觉得她是一个比自己更怪的人。
“请你把灯调亮点,我要仔细看看你!看看你的那双眼睛!”毕立恶狠狠地说,“你是****,何必要装饰自己呢?好像你干着很高尚的事业是不是?”
两双眼睛长久地对视,冒了火。
“哼,你是君子吗?来呀!你看着我怎么样,还丰满吧?具有性感吧!你们这些饿狼们,开会时候那么正经,想办法把自己打扮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道貌岸然的君子。我告诉我的身价吧,大学生,自愿到艰苦的地方去工作的新闻人物,活死人!怎么样,还可以吧,啊!你为我痛心疾首吗?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吗?堕落了可惜了是不是?缺少个偶像是不是呀!陪你睡没说的,我的工作本来具有崇高性质嘛,我能想通!正因为是崇高的工作,是不能与金钱挂上钩的,我是不收钱的。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自己左右开弓打六个极脆响的耳光!怎么样?要响!我要检验的哟,不响不算数。”
“好主意,我让你打吧!再疼我也能忍住的!”
“我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呢?但我又喜欢听脆响,你这点代价不能付出,我会有激情吗?”
毕立的嘴变成了一个“0”形,他害怕起来,但很快又镇静下来了。他近乎哀求地说:“好妹妹,我请求你别这样,我向你讲讲我这个人吧!真的,我从来把自己藏得深深的,也毫无欲望向人讲过我自己,但我必须向你说说我的一切!”
以后的日子里,毕立常想起和石帅度过的那个夜晚,为此,他畅快地痛哭了一次。他当着很多人谈过石帅,大家表情各一,有的笑笑,表示理解;有的则大摇其头,认为石帅不应该自毁,有的则颇感兴趣,大叫六个耳光够刺激;有的则沉默不语,以表示自已深思熟虑。毕立恰恰忘了告诉他们,那个纪念碑似的建筑。只有一个人,她急切地追问,说一定要找到石帅。她叫路冶芳,一个很爱激动的姑娘。毕立仍然没有说出那个地方。他向路冶芳深深地鞠了一躬,颇有君子风度地说:“对不起,那是我虚构的。”
毕立以另一种形象出现在工厂的办公室里。半年之内,他陡然从一米七五长高到一米八五,胸腔塞得满满的,一下子变得心宽体胖起来。他自己和同事们还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感觉异样罢了;当他突然出现在离别半年的母亲面前时,母亲惊呼起来:“我的天!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我的孩子!”
“什么?”毕立困惑不解地看着母亲。
“你怎么长这么高,胸脯也怎么凸出来了呢?”母亲惊讶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