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真像投石人水,激起了人们心的波澜,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热切地望着他。然后大家都低头沉思这个严肃的问题。
人们的沉默仿佛激起了他的愤怒,他环顾四周,继续说:“没有人可以把这个矛盾体统一起来,除了虚伪的法得塞人,这种人是无耻下流的……”小神父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口,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不友善的微笑,灵牙利齿地开了口:“这么说,诸位居然同意他对法得塞的恶毒攻击了?我说他的看法不仅蛮横粗野,简直是无稽之谈……”小神父的观点让我很震惊,他说法得塞人才是真正继承犹太人传统的一支,同时指出犹太人站在法得塞人一边反对他们共同的敌人。
“你们最好是看看约瑟夫斯的书。……”托尔斯仄主义者早已气败坏,跳起身像是要挥手砍断约瑟夫的头似的,大喊道“听听。人民一直受蒙蔽、受欺瞒,到今天他们不料在反对自己的朋友,多么令人痛心呀。你跟我提约瑟夫斯干吗?”
会场上一片混乱,小神父他们的观点早已支离破碎,没有了争论价值。
我被这种热烈的争六弄得头昏眼花,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真正的要点,我甚至觉得脚下土地都被他们争辩的晃荡起来了。哎。恐怕我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了。
托尔斯仄主义都早就争论的脸红脖子粗了,汗水顺着脸颊流,他咆啸着:“丢开福音书。
别再编造谎方了。回去把基督再钉上十字架吧。只有这样才是心诚。”
我的心中有疑问:人该如何既生活下去充满爱心呢?既然生活是为了幸福而斗争,而爱心又会及斗争的果?
我打听到托尔斯仄主义者的姓名和住赴,第二天晚上就去登门造访。他叫克罗波斯基,寄住本城一个地主家,我去时,他正和地主家的两位小姐坐在花园的菩提树下。他的模样和我及海中的游方僧、传道干形象完全吻合:白衣、白裤,衬衫扣子没系,露出大把大把的胸毛,身材高大瘦削,颧骨很高。
他吃东西的样子十分不雅,一面用银勺子舀莓子和牛奶,一面翻动两片厚嘴唇咂磨味道,还有一个臭毛病就是咽一口,吹落一次沾在他那撮稀疏胡子上的牛奶汁,一个小姐在旁边侍候他,另一个靠在菩提树上,双手抱着夹子,仰望着昏暗的天空,仿佛充满了某种美好的惮憬。两位小姐都穿紫丁香色的衣服,长得极为相似。
他侃侃而谈,友好亲切地讲述爱的理论,他说人应该培养和发掘人类灵魂深处的高尚情操:世界意识和博爱精神。
“只有这种神圣的情感才能把人心拧成一股。没有爱,不会爱,就不懂得生活。那些人说生活就是斗争,纯粹是胡话,他们注定要灭亡,记住,火不能灭火,同样道理,丑恶不能剔除丑恶。”
我们谈的很好,可是当两们小姐勾肩搭背返回房间支时,他好像有点儿不耐烦了,一边眯着眼睛看两位小姐背影,一面问:“你是干什么的?”
听我说完,他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又开骀了对我的训教:人无论走到哪儿还是人,无需拼命去改变自个儿在生活中的位置,应该把全部力量用在提高博受精神上。
“人的社会地位越低下,就越接近真理,越接近生活的最高智能……”我甚至怀疑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我没说什么,我感觉他讲话的兴致随着两位小姐的离去而一落千丈,眼也透出了厌倦的神情,一而呵欠、懒腰忙个不停,耷拉着眼皮半梦半醒地呓语着:“我这是怎么了,有点累,对不起。请原谅。”
说完他放不眼皮,一脸的倦容,还龇牙咧嘴个不停,像是浑身痛得难受。
从他那儿出来,心里充满了对他的厌恶,他整天宣扬爱的理论,我看他完全是说给别人听的,分明对人就没有一丝的爱心。
几天后我给一个嗜酒的单身教授送面包时,又碰见了克罗波斯基。看上去非常疲惫,一脸的秽气,眼睛红肿,也许是喝多了。
他和教授正在演出一幕闹剧:肥头大耳的教授喝酒喝得满脸是泪,衣冠不整,手中抱着六弦琴在地板上坐着,他身狼籍一片:家具、啤酒瓶、外衣。他坐在那儿摇摇晃晃大声嚷嚷着:“仁…仁爱……”克罗波斯苦怒气冲天地说:“什么仁爱。们们的路中人有一条:死,或是沉浸于爱中死去。或是参与争夺爱的战争死去……”他揪住我的肩膀,把我拽进屋,对教授说:“你问问他想要什么?你问问他需要仁爱吗?”
教授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看了我一下,笑道:“他是卖面包的。他要的是面包钱。
他转了转身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角匙递给我:“哎。把钱全拿走吧。”
钥匙我还没接,就让克罗波斯基夺过去了,他摆摆手:“你走吧。回来拿钱。”
面包让他扔到了墙角处的躺椅上了。
幸亏他没有认出我,要不我反倒难堪,刚才他发表的言论:人沉浸于爱中去死,更加深了我对他的厌恶。
后来我听说,他一天之内向寄住家的两位小姐求了爱,当姐妹俩交流这一甜蜜的消息时,一下就把他揭穿,于是下了逐客令,这个人就此在喀山城消失了。
关于爱存在的意义一直是困扰我的难题,最终我才算弄清我要问题目是什么:“爱有什么作用?”
我从书本中看到的以及与周围的进步人士交往获得的,和真正的更现实生活是多么的不同呀。
一方面是关于人类友好、仁爱的教育,另一方面却是为了一点点个人利益而头破血流的战争,在我面前展示的都是自私、凶残的人类本性。
在那些车夫工人官员的浩浩洪流之中,那些我所敬爷的知识分子们是多么的曲高和寡呀。社会中的大多数人遵循着另一套生活准则,他们卑贱、贪婪、自私、狭隘,在这个大军面前,知识分子的力量太渺小,太不堪一击了。他们的努力只能是徒劳。
现实生活窒息着我,快要闷死了。什么博爱、仁慈,嘴上说昨漂亮话而已。事实上,我自个儿也染上了一些社会恶习。
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呀。
一天,兽医拉甫济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依我看,应该放纵人残酷的一面,直到让它感到疲倦,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像这个该死的秋天一样,人见人厌的局面。
那年秋天来得特早,秋雨绵绵,气温急剧下降,瘟疫闯入了这个城市。自杀事件时有发生。拉甫洛夫因患水肿病自杀了。
兽医的房东美德尼柯夫裁缝在给他送葬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给牲口治了一辈子病,自己却像牲口似的死了。”
这位房东是个性情极为随和的人,他面目清癯,敬神,可以全文背育圣母赞美诗,擅于打人:用系着三根皮条的鞭子打了七岁的女儿和十一岁的儿子,以及孩子们的妈妈的腿肚子。
他还不服气地念叨:“治安长官非说我的这套家法是从中国人那儿学的,真是冤枉埃我这辈子没见过一个中国人,除了在画片上见过。”
我们还是来听一听他裁缝铺里的工人对他这个老板的评价吧:“我最怕的就是我们老板这种敬神的慈善人。野蛮人到少一眼就看得出来,给人点儿心理准备。可是表面上慈眉善目这人,看上去不露声色,在你最无防备之时,像条打埋伏的青蛇,冷不丁给你一口,太厉害了……”说话人是个整日愁眉不展的罗圈腿,外号叫做顿卡老翁,他自个儿就很会来事,既友善又圆滑,尤善拍马屁,哄老板喜欢。
他的话绝对可信。
说实在的,我不怎么敢恭维这群识时务之人,他们适应性很强,就像苔藓生长的石头上一样,照旧可以使上质疏松而开花结果。尤其是他们墙头草一般的圆滑和见风使舵的精神,让人不得不望尘莫及,那滋味儿就像一区病马陷入了牛虻的围攻之中,难受的无以言传。
那次我从尼基弗勒厅那儿出来,有过类似的想法。
十月天,秋风吼叫着,一幅凄风苦雨的街景,昏沉沉的天空仿佛动着,我看到一个妓女拖着一个酒鬼在街上艰难地走着,妓女拽着他的胳膊,酒鬼的心境相当难过,他咕哝几句就哭起来了,妓女疲惫地说:“哎。你的命……”我自个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觉得:“我就像被什么人拖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让我饱览了大千世界的假、恶、丑。我受够了。”
我当时想的就是这个意思,话可能洽对。
就要这个悲凉之夜,我的叫想发生了重大变化。我感到心身疲乏,心情沮丧。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我开始轻视自个儿,瞧不起自个儿,对自个儿漠不关心了。
任何人都是一个矛盾结合体,无论语言、行动,特另是感情上的矛盾,会使入陷入苦恼。
我的苦恼于是更加沉重了,我身上特有的矛盾使我对许我事物充满好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像只陀螺一样飞快地从女人、书籍、工人、大学之间转来转去,终于一无所获,一无所成。
亚柯夫得病凶,我去看他,但晚了。医院里一个歪嘴胖护士,长着一对鲜红耳朵的,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他见我傻愣愣地站着不动,就发怒了:
“嘿。你干什么。”
我也被惹恼了:
“你这个蠢猪。”
“尼古拉。赶走他。”
叫尼古拉的那个人正在擦个铜棍子,他听到命令大叫一卢,用铜棍子打在我的后背上,我冲上去抱住他,把他拖到了医院大门口外的水坑里。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老老实实在水坑里坐了片刻,闰起来叫着:“呸。你这个疯狗。”
我没理他,径直来到捷尔查文公园,坐在诗人的铜像旁,一心想干件坏事,好让人们冲上来打我,我也可以好打一回。
可是没有机会,尽管今天周日,化园里仍然是空旷无人,甚至连个人影都找不见,只有怒吼的狂风扫着飘零的落叶,路灯杆上的广告随风飞舞着。
苋昏时分,天空逐渐阴暗,风更生、天更凉了。我注视着诗人巨大的青铜,心中暗想:亚柯夫死的多么可怜呀。一个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的光棍汉,生前那么疯狂地反对上帝,死时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亲,一样的无声无息,一样的飘然而逝。我好伤心峒时为他的死而惋惜。
“尼古拉这个王八蛋,他本该和我好好地打一场架,要不他是叫警察把我抓了也好呀……”我去找鲁伯佐夫,他正在小桌旁补衣服。
“亚柯夫死了。”
老头举起拿开始发牢又骚:
“老弟呀。这就是咱们的命。咱们都快归天了。亚柯夫死了,我们这儿一个光棍铜攻也要死了,他被宪兵逮了。他还是古利给我介绍的呢。人很聪明,和大学生们过从甚密。哎。
你听说大学生闹学潮的事了吗?是不是真的?你给我缝一下吧。我真是老眼昏花了……”他把衣服递给我,背着手走来走去,不时的咳嗽着,嘴里嘟嘟囔囔:“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刚有点儿亮光,就被扑灭了,日子更加昏暗。这个可恶的城市。趁伏尔河没有上冻,我得离开这儿了。”
他停下来,搔搔头皮自言自语:
“往哪儿去呀?俄罗斯我差不多都走遍了,结果只是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而已。”
他吐口唾沫接着说:
“哼。这算什么生活在呀。活来活去也没活出点什么来……”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像是驻足倾听。然后大步起向我,在桌边坐下:“我的列克塞·马克西美奇,你听我说:亚柯夫耗费一生的精力去反对上帝,让我说上帝也好、沙皇也好都不是好东西。
“但是要反对上帝和沙皇,老百姓们自个儿也得自省一下,改变自个儿卑琐的生活,这是唯一的出路。可惜呵,我力不从心了,又老又病,不中用了。老弟。缝好了吗?谢谢……我们去馆子喝杯茶好吗?……”路上,他搭着我的肩,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他低语着:“记住,老弟。老百性已经忍到头了,总有一天会爆发的,把这个世界砸烂,彻底改变我们无聊的生活。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走到半路我们正碰上水碰上水兵包车妓院,阿拉甫佐夫工厂的纺织工人们护七着妓院大门。
“一到放假,这儿就有人打架。”鲁伯佐夫眉飞色舞地说。
他一看那些工人是他的老伙计们,就摘掉眼镜,去参战了,一面鼓动性叫喊:“我们要战斗到底。掐死这些懒蛤螅打死这群小鳟鱼。
哈哈哈。”
这个老头显现出怎样的激越与狂热呀。看上去有儿滑稽。
他冲入水兵队伍,用肩膀抵挡着雨点般的拳头,自个儿也战功赫赫,把水兵撞得仰八叉。
这场战争倒不如说是一场快乐的嬉戏,工人们毫不惧怕,他们信心十足,勇气十足,他们有的是力量。工人们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挤到大门上,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中央委员声,人们乱哄哄地喊着:打那个光头官儿。”
还有俩人爬上屋顶在屋顶欢快地唱起来:我们不是扒手不是强盗我们是坐船打鱼的。
警笛嘟嘟嘟地中央委员起来了,黑暗中到处闪动着警察制服上的铜扣,脚下踏着呢泞的土地。
我们的鱼网撒向岸边
去勺商店、货栈和仓库……
“住手。别打躺下的人了……”
“老爷子。当心呀。”
我和鲁伯佐夫待五个人被捕,要带我们去警察局,深秋的夜色中俏皮的歌声在为我们送行:哈哈,捕到四十尾鱼正够做件鱼皮衣鲁伯佐夫赞扬着伏尔加河上的们,他眼绪激昂,不停地擤鼻子、吐睡沫,还提示我:“你快逃吧。有机会就逃。”
我瞅准机会跳过一道道矮墙甩掉了高个水兵逃掉了,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过这个活泼、可爱、热忱的老头了。
朋友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的生活更加空虚、无聊了。大学生们真的开始闹学潮了,可是我既不明白学潮的动机,也不理解学潮的意义,只看到他们狂热的投入工作。并没有意识到这场斗争的残酷或悲哀。
我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像大学生一样享有读书的权力。如果现在允许我读书,可是每周日必须在尼古拉也夫广场挨顿打作为代价,我想我完全可以接受。
有一天我到塞米诺夫面包坊去,那里的工人居然想到学校里去打学生们。
“咱们用秤砣打他们。”其中一个恶狠狠地说。
我极力阻挠他们的行动,最后都要打起来了。可是我这样做似乎并不是有意要维护大学生,我甚至找不出什么理由替他们辩护。
我垂头丧气,十分落魄地从面包坊的地下室艰难地走出来,伤心欲绝。
我苦闷到了极点,晚上来到卡班河岸,随手迥流水中投着石子儿,投石问路,如果真能找出一条路来也好呀。脑海里充斥着一个问题:’我怎么么办?”
没有答案,为了分散精力,我开始学拉提琴。于是面包店里多了一个故事,每天夜里更人和老鼠不再有安生的日子过了。我对音乐极为偏爱,因而学起来十分狂热,可是偏偏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天晚上,我的在戏院队供职的提琴老师趁我出去的当儿,私自打开了我没上锁的钱匣,我的钱装满他的口袋。这时,我回来了,他晨从地把他刮得发青的脸伸给我,说:“打吧。”
泪水沿着他呆滞的脸颊流下来,两片嘴颤抖着。
我真想揍他一顿,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下贱事来。我强压怒火,握紧的拳头放在屁股底下,命他把钱放回原处。这个蠢货临走突然高声叫道:“给我十个卢布吧。可以吗?”
琴师和钱一起走了,学琴的事就此告吹。
这一年的十二月份我已下了自杀的决心。
为了说明我自杀的原因,我专门写了一篇叫做《马卡生活事变》的文章。文章写的极不成功,内容缺乏真实性,不过也许正是这一点形成了文章的价值。里面描写的事件是客观存在的,但好像这一切与我毫无干系。哎,不管怎么说,我对自己有一点还算满意:一定程度我能把握自个儿了。
我的自杀居然和我的文章一样拙劣,那只旧手枪并没有穿透我的心脏,而是穿过了另一个部位:肺。这样一来,仅仅一个月的工夫,我就羞惭地返回面包坊的岗位上了。
我干了没有多久。在三月底的一天夜里,我在女店员的房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霍霍尔。他在窗边坐着,嘴上吸着粗大的纸烟,眼睛望着面前的烟雾。
“您有空儿吗?”他说话单刀直入,连客套话都没有。
“二十分钟吧。”
“那么,请坐。让我们谈一谈。”
他还和以前一样,一幅哥萨克人的打扮,金黄色的耀眼的长胡子飘垂在宽阔的胸前,任性固执的脑门下齐齐的短发,脚下那双农民靴子民出难闻的臭胶皮味。
“哎。您想不想到我那儿去?我现在住克拉斯诺维多渥村,顺伏尔加河去大约四十五公里,我开了一间小杂货店,您可以帮我卖卖货,放心。您有足够的时间看我的好书,好吗?”
“好吧。”
“真爽快。那么请您周五早上六点到库尔巴拖夫码头,问从我们村来的船,船家是瓦西里·藩可夫。嗨。其实用不着您费神,我会在那儿等候您的。再见。”
他迅速结束了我他的谈话,一面伸出大手和我告别,一面取出他那块笨拙的银表说:“我他只谈了六分钟。对了。我叫米哈依·安东罗夫。姓罗马斯。”
他迈开大步,甩着膀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天之后,我去赴约。
那时,伏尔加河刚刚解冻,混浊的河面上飘着数不清不堪一击的冰块儿。船地穿行在这些冰块间,冰块被撞得四分五裂。浪花随风旋舞,玻璃似的冰块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我他的船乘风而行,船上载着许多货物:木桶、袋子、箱子。
舵手藩可是个好打扮的年轻农民,羊皮上农上绣着美丽的花纹。他看上去挺平和,眼神有点冷漠,不爱说话,又不大像农民,他的雇员库尔什金倒是个地道的农民。
库尔什金衣冠不整,首如飞篷,破大衣,腰里系一根绳子,头顶破神父帽,外加一脸的伤痕。他的撑船技艺并不高明,一边用长篙拨着冰块,一边咒骂:“去一边去……往哪儿滚……”我和洛马斯并肩坐在箱子上,他低声说:“农民都痛恨我,特别是富农。我恐怕会连累你的。”
库尔什金放下长稿,扭过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说:“你说的没错,他们最恨你。神父也最烦你。”
“的确如此。”潘可夫又加以证实。
“神父这个狗杂种,他简直把你当成了卡在他咽喉里的骨头。”
“是有许多人恨我,但也有许多人喜欢我,我相信您也会交上好朋友。”洛马斯发是说。
三月天依然是春寒料峭,虽然阳光明媚,却并不暖和。河面上浮动的冰块像牧场上一群群的白羊,树枝还没有发芽的迹象,有些沟坎、角落里仍然有没溶化的白雪,梦一般的感觉。
库尔什金一边装烟斗,一边发表自个儿独特的见解:“就因为他是神父,尽管你不是他老婆也得按照主的旨意去爱他。”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洛马斯有点故意嘲讽似地问他。
“噢,民流氓地痞们干的,”库尔企金满不在乎地回答,他又骄傲地说:“不,不是这么回事。有一次,是炮兵们打得我,打得好惨。我都奇怪我今天居然活着。
“为什么打你?”潘可夫问他。
“你指的哪一次?”
“什么?就问昨天吧。”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们那儿的人就这个脾气,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像长角山差羊一样顶起来了。打架是家常便饭。”
“我猜,你是祸从口出,你的嘴太碎了……”洛马斯说。
“就算是吧。我这人就是一个毛病:好奇。总爱打听个事,一听到什么新闻,我打从心眼快活。”
这时船猛地撞在了冰块上,差点把他摔下去,他急忙抓住长篙。潘可夫说了他几句:“我说斯契潘,你撑船小心点物吗?”
“那你别和我说话了,我可不能一心二用,又说话工作……”库尔什金拨开冰块,咕哝着说。
两个人友善地争辩着。
洛马斯回过头来对我说:
“这儿的土地没有乌克兰肥活,人却比乌克兰强得多。”
我仔细地他讲,他沉稳的作风和清晰的口齿,让我信服他,我觉得这个人学识渊博,又能掌握分寸。
我最高兴的是:他从未提及我自杀之事,要是换了别人,早就问了。我恨透了这个问题,我根本无回答,连我自个儿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干这样的蠢事。洛马斯千万别识破我呀,让我怎么答复呢?抛开这件事吧,看。美丽的伏尔加河多么宽广,多么自由。
船靠右行驶,河水左面一下子宽阔起来,河水上了长草的岸边。春污已经开始了,看着河水的起伏,波浪的光涌真是舒服极了。
晴朗的天空下,几只黄嘴鸦披着黥亮的羽毛书记着筑巢,向阳的地方令人欢喜地长出了嫩嫩的绿草。空气微寒,但心却是暖融融的,就像春天的土地孕育着新的希望。春天令人陶醉。
中午我们到达目上地,这是一个美丽的村庄。以前我坐船经过这里,就贪婪地大饱过眼福儿。
克拉斯诺维多渥村的制高点是建在高山的一座蓝色圆顶教堂,从教堂往下是连绵不断的一幢幢造型别致、又十分牢固的小木屋。房顶上的黄色木板或如花似锦的草丛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一派田园风光。
船靠岸我们开始卸货,洛马斯取货给我时说;“您力气不少埃”然后,又不经意地问:“胸还疼吗?”
“一点也不疼了。”
他这样细腻、体贴的关怀真让我感激万分,因为我是多么不愿意这些农民知道我的“辉煌”历史呀。
“你的劲儿大的过分呀。”库什金快言快语地插了一杠子,“年轻人,你是哪个省的?错不了是尼日高洛德的。人们都笑你们是靠水为生的,有一句话说得好:你看今天水鸥往哪儿飞。这就是你们的绝妙写照。”
一个瘦高个子农民从山上走来,他赤脚,一身衬衣、衬裤,卷胡子,一头帽盔似的红发,在夫数条银光闪闪的溪水间,踏着松软的土地,阔步而行。
靠近岸边。他热情地大声喊道:
“欢你们。”
他四下里望望,拾起两根木根,让木棍的一头搭在船舷上,然后轻轻一跃身上船。他对我们说:“踏牢木棍,别让木棍,别让它滑下去,再接桶。哎。年轻人,来帮个忙。”
他红脸膛,高鼻梁。海蓝色的双眸,挺漂亮。力气也不校“伊佐尔特。当心别着凉。”
洛马斯关切地说。
“我。没事儿。”
油桶滚上了岸,伊佐尔特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道:“来当售货员?”
“你们打一场吧。”为止尔什金建议他。
“哈。你怎么又负伤了。”
“没法子呵。”
“谁打的?”
“打人的小子们……”
“唉,真拿你没办法。”伊佐尔特叹了口气,对马斯说:“车马上就到,我老远就望见你们了,你们的船划得棒极了,你先回去,我看着。”
伊佐尔特对洛马斯的关心是显而易见的,看上去他要小洛马斯十岁,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以保护人的姿态出现。
半小时后,我已经进入了一间洁净、温馨的新木屋了,新房子里还散发着木屑的气味。
洛马斯从提箱里取了几本书,放到壁炉旁的书架上了。
一个长得眉目清秀的女人,手脚麻利地准备吃饭。
“您住阁楼上可以看到半个村的风景,我住在的这幢房子正对着一条山沟,山沟中的林木中闪出一些浴池屋顶。山沟里到处是果园和地耕地,它们错落有致,一望无际,和远天的一脉森林连成一片,很是壮观。
在那个浴池式屋顶上站着一个穿蓝衣的农民,他一只手拿着斧头,另一只手打凉凝望着伏欠加河。农村的独特风味:牛车震天地响,牛累得喘着粗气,潺潺的小溪水欢快地流淌。
我喜欢这一切。这时一个穿黑衣的老太太走出小木屋,又把间对着木房门发狠推迟地说:“这群该死的?”
原来是两个顽皮的孩子脾石块和泥给溪水设置障碍,听见老太太的叫喊,吓得一溜烟逃开了。
老太太从地上捡起一块木板,在上面吐口唾沫,扔到溪水里,不知是在进行什么仪式,然后她又用穿着男式靴子的脚把孩子的杰作捣毁,径直向伏尔加河走去。
“我将如何应讨这里的生活呢?”
他们喊我下楼吃饭。楼下伊佐尔特正伸着他紫红色的脚底儿的长腿,在桌边坐着讲话,我一出现他立刻打祝“你怎么想?继续说。”洛马斯眉头一皱说。
“既然大家没什么说的了,都这样吧。我们必须提高警惕,你出门得带枪,要不就带根木棒。和塔林诺夫说话要当心,他和库你什金一个毛病:舌头比女人长。喂,我说小伙子,喜不喜欢钓鱼?”
“不喜欢。”
接着,洛马斯说必须把苹果农联合起来,以摆脱大包买的束缚。伊佐特听完后说:“村里的富农土壕们不会让你过安生日子。”
“走着瞧吧。”
“我敢肯定他们不会。”
我觉得:
伊佐尔特就像卡洛宁和斯拉托夫斯基小说里描写的农民一样……我有种预感:是不是从现在开始,我要从事革命工作了,我要干大事业了?
饭后,伊佐尔特又嘱洛马斯:
“米哈依·安东罗夫,别太心急,好事多磨得慢慢来。”
他走后,洛马斯若有所思地说:
“他这人聪明、能干、可靠。可惜不怎么识字,上进心倒是满强的,希望你能给予他帮助。”
他他这人办事儿真是果断。当天晚上就开始交待杂货店里各种物品的价格,一边告诉我价格,一边对我说:“我们的货。价格低于另外两个店,这件事惹恼了他们,最近他们扬言教训我一顿。我来这儿不是图舒服或赚钱,而是另有所求,就跟你们在城里开面包店儿的意思差不多……”我说我猜个八九不离十。
“迫在眉睫……人民太需要获得知识,都快愚昧了,你说呢?”
我们上了门在铺里走来走去,猛然听到外面街上劈壁啪啪的人行走的声音,他一会儿踩踩泥水,一会儿蹦上店铺的石阶狠踏几下。
“听到了吗?有人在走动。他是米贡,是个专爱干坏事的光棍儿,就像风流女儿爱卖弄风骚似的。您以后和他说话可要小心。和其他人说话也一样要谨慎……”我们返回他的卧室开始了严隙的谈话,洛马斯背对暖,喷云吐雾,渐渐进入主题,他简捷明了地说,他知道我在荒废青春。
您很有天赋,毅志坚强,对未来满怀憧憬,您爱读羽这很好,但不要让收本成为你和周围人的屏障。我记得有个什么名人说过:‘经验取之于己。’这话说得好。人直接获得经验虽然比间接的痛苦、残忍。但这样得来的东西你永生难忘。”
下面又开始了老生长谈,我听腻了的一些理论,让农民觉醒是首要问题…但在这些老话中,我听到了更深一步、更具有鬼力的思想。
“大学生们嘴上总挂着热爱人民,不过一句空话而已,我早就想对他们说:人民不能爱……”他目光犀利,面带笑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神洒飞扬地说着:“爱意味着宽容、同情,谅解、袒护,对女人可以这样。
对人民则不行,莫非我们可以袒人民愚昧无知吗?莫非我们对他们浑沌思想可以宽容吗?我们怎么可以同情他们插贱的行为?
要我们对他们的粗野行径毫无原则的谅解吗?不行吧?”
“当然不行。”
“你们城市人都好读涅克拉索夫的诗,我说单靠一个涅克拉索夫是不够的。我们应该去做农民的工作,对他们说:农民兄弟们。你们这么好和人,却过着多么悲惨的生活呀。你们甚至不如牲畜会照料自己,会保护自己,为什么不努力改变现状,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更加愉快呢?农民并不意味着一无所能,那些贵族、神父,甚至沙皇,追根溯源,都是农民出身,你们知道该怎样做了吧?好了,热爱生活吧,谁也不能来糟踏你们的生活……”他吩咐厨准备茶炊,接着他让我看他的收架,嗬。真不少呀。大都是自然科学类著,作:莱伊尔、哈特波尔·勒奇、拉波克、奇罗、穆宾塞、达尔文待人的作品。
还有本国人的一些作品:社勃罗留波夫、车尔尼雪夫斯基、普希金、冈察洛夫、涅克拉索夫等的大家之作。他用宽宽的手掌角摸着他心爱的书,怜惜地小声低语:“这全是好收。
这本书很有价值,是禁书。你可以看看,从书中您您可以了解到什么是国家。”
这本书地霍布斯的《巨兽》。
“这儿还有一本,也是讲国家的,还有一定趣味性。”
他递给我一本马基张维利的《皇帝》。
我们吃茶的当儿,他简单的讲了讲自己:他家是车尔尼郭夫省的,他父亲是个铁匠,他自己在基辅车站做过事,也就是在那儿,和革命者们有了接触,后来他因组织工人学习小组被捕入狱。
蹲了两处班房,又被流放到亚库梯十年。
“那会批复我和亚库梯人住在宿营地,我都绝望了,那儿的冬季天真他艰的冷透了,连脑子都冻了,当然了,在那儿有脑子也派不上用常后来我惊喜地遇见了一个俄罗斯人,又一个俄办斯人,虽说不多,但总算有了。好像上帝知道我太孤单,专门又派来一些人似的。他们都是非常好常好的人。
“我认识了一佣大学生叫乌拉苦米·柯罗年科,他现在也回来了,我和他曾经很要好,但因为有一些意见分歧,没能结成深厚的友谊。这个人思想深刻,多才多艺,他还会画圣像,听说他现在混得不错,经常给书刊、杂志撰写文章。”
洛马斯和我谈了很久很久,直到关夜,我明白他的心思,也感受到了他热切的友情。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多么的恰到好处呀,自从我自杀未遂之后,心境糟透了,每天人活着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我因为有过这段不光彩历史,非常羞愧,觉得没脸见人,失支了生活的航向。
洛马斯懂我,他细腻、体贴地引导我步出误区,给我展示美好的前程,给我光明、希望和继续生存的勇气。
这是我生命中值得记念的日子。
星期天,小铺一开门,做完弥撒的村民们就来小铺聚会了,第一个侠门提马特维·巴里诺夫,这个人浑身脏兮兮的,鸡窝似的头发,第臂猿一样的胳膊,奇奇怪怪地长着一双漂亮的女人眼睛。
他哼哼哈哈地打过招呼,就顺嘴问了一句:“进城有什么消息吗?”
然后并不等人回答,就转向库尔什金大叫:“期斯契潘。你那群该死的猫吃了一只公鸡。”
他尽快地掀动嘴唇,让谎话自动往外流,说什么省长去彼得堡朝拜沙皇去了,他此行的目的是把鞑靼人迁到高加索和土耳其斯坦去。他极力赞美自长说;“他可是个聪明官儿。特会来事……”“我敢打赌,你说的没一句实话。”洛马斯平静地说他。
“你?我?为什么?”
“安东内奇。你怎么这样不信任人呀?”
“哎,我挺为鞑靼人担心的,新环境他们肯定不太适应。”
巴里诺夫有点儿不乐意地反驳了洛马斯一句,又叹息地说。
第二个出现的是一个矮干巴老头,身上穿着一件像是捡的别人的哥萨克式破旧外衫,菜色脸、黑嘴唇,左眼好特别犀利,白眉毛因为伤痕被斩成了两截,还不停地抖动着。
“哎呀,风光的米贡先生,昨晚上又偷了点什么?”巴里诺夫讥讽地说。”
“偷了你的钱。”米贡满不在乎地大声说,一边还向洛马斯脱帽致意。
这时我们小铺的房东,潘可夫正走出院子,他还是那么衣冠楚楚。上身短西服,系着红领带脚上一双胶皮鞋,胸前垂站一条银链,真有点儿像马的缰绳儿。他见了米贡气不打一处来地叫着:“你这个老魔鬼。你敢再钻进我的菜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不能来点儿新鲜的吗?老这一套。”米贡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答复着,然后又无可奈何地说道:“我看你不打人就没法活。”
潘可夫气得破口大骂,米贡不紧不慢又加了句:“你不能说我老呀。我才四十六……”“可是去年圣诞节你就五十三啦。”
巴里诺夫发现新大陆似的尖叫道,“你自己说的你五十三了,现在怎么又说谎?”
下面出场的是一个神情严肃、络肋胡子的苏斯罗夫和渔民伊佐尔特。至此,小铺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洛马斯低头吸着烟听农民聊天,农民们有的坐小铺台阶上,有的坐小铺门口的长凳上。
这个季节气候仍然肝些变化无常,但此时呈现出的村中小景已是十分迷人了。那曾经被严冬冻结了的天空,解冻了,几片飘动的云彩在大地上的溪水和水洼间招招摇摇,形成变幻的云影,忽而明媚照人,忽而温柔可人,使人心情极为舒畅。
透过小铺门口我看着街上流动的风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惹人眼目地穿过这里奔向伏尔加河河岸,她们跨过水洼时撩起裙裾角儿,露出她们笨拙的靴子;小孩们扛着长长的鱼竿煞有介事的去河边垂钓,也打这里跑过去了;一群老实巴交的农民走过这儿时,往店铺瞅瞅,毫无声息地摘一下头上的小帽子或大帽子。
米贡和库尔什金平心静气地分析着一个不大容易解答的问题:商人和地主哪个心更狠?
他们二人各执所见,库尔什金说是商人,米贡说是地主,两个人越争越火儿,米贡宏亮的声音盖过了库尔什金不太利索的讲话。
“有一回,芬格洛夫他爸抓住了拿破仑的胡子,芬格洛夫闻讯而到揪起两个的后脖领子,打算把他们分开,谁知猛一用力两人脑们儿碰脑门儿,完事大吉,两人全归天。”
“我相信你碰这么一下,也准玩儿完。”库尔什金赞同地说,接着又坚持自己的观点:“还有一点,商人可比地主胃口大多了……”仪表不凡的苏斯罗夫坐在台阶上抱怨说:“米哈依·安东罗夫。老百姓根本没法活了。以前给地主老爷们做活儿,事情排得满满的,根本没有闲工夫……”“我看你最好送上一份请愿书,要求复辟农奴制得了。”伊佐尔特抢白道。面对这一切,洛马斯只是沉默着,他看了一眼伊佐尔特,然后在栏杆上磕了磕烟灰。
我一直在等待那个时机,我认为洛马斯到时候会发言的,所以就专注地听着农民闲谈。
可我觉得洛马斯在故意放弃讲话的机会,他仿佛无动于衷的样子,坐在那儿望着天空变幻的云彩和地上被风吹皱的水洼。
这时伏尔加河上的轮船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河边飘来姑娘们尖得的歌声,由手风琴伴奏。一个醉汉东倒西歪地沿街而行,他又打呼噜又打隔,手脚忙乱地总往水洼地走。村民们的争论渐渐地平息了,大家都有些郁郁寡欢,我的情绪也随之低沉。云彩愈积愈厚,风雨来临的前兆,农村生活的沉闷让我不禁留恋起都市生活来了,我想念城市里永不休止的噪动、杂乱无章的声音,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及工人们的健谈和他们活泼的天性。
晚上吃茶时,我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并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和农民们交流思想?
“交流什么””
“嗯?要是我和他们在大街上讲这些事,准会再被流放到亚库梯……”他认真听了我的想法后对我说。
洛马斯装好烟斗,又把自己围绕在烟雾中了,他开始分析农民的处境及心态:“宵民胆小怕事,他们谁都怕,怕自个儿,怕邻里,最怕外地人。”
“农奴制废除还不到三十年,凡是四十岁以上的农民一降生就是奴隶身份,他们铭记着奴隶生活,但对自由却一无所知。
“现在你简略地对他说,自由就是按自个儿的心思活着,可是他们会说,地方官老爷时时刻刻在干预我们的生活,我们怎么能按自个儿的心愿生活呢?”
“沙皇把他们从地主手中解脱出来,自然他们的唯一主人就是沙皇。自由是什么东西。
沙皇会颁布圣旨解释的。老百姓们信仰沙皇,他们打心眼儿地认为沙皇是全国土地和财富的占有者。”
“他们甚至认为沙皇既然可以把他们从地主那儿解放出来,就可以从商人手中夺回商店和轮船。”
“他们骨子里是拥戴沙皇的,他们否定所有地方长官,唯独肯定沙皇。他们幻想有一天沙皇降一道旨:和取所需。想拿什么拿什么,想要什么要什么。”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忐忑不安地生活着,恐怕误了这个大喜的日子。他们还有一种顾虑:狼多肉少,怎么拿呀?”
“话说回来,还有那些如狼似虎的地方官老爷呢,他们痛恨农民,连沙皇也不例外地痛恨。”
“可是没有地方长官也不成,因为到时候人们抢红了眼,大打出手的。”
窗外已是春雨正浓,透过窗子望见满街的雨水和灰蒙蒙的水汽,我的心如天气般抑郁,洛马斯继续他自言自语式的谈话:“我们要做的就是唤醒老百姓,用知识驱赶他们的愚昧,让他们认识到必顺从沙皇手中夺取政权,告诉他们选举长官应该从民众中产生,这长官包括:县警察局长、……省长和沙皇……”“这太漫长了。得用一百年。”
“难道您计划革命在圣神降灵节前成功吗?”他很严肃地说。
晚上他不积压去什么地方了,大概十一点左右我听到一声枪响,枪声很近。我急忙冲出大门,正看见洛马斯向店铺走来。他坦坦然然,不着急不着慌地躲着街上的水洼走着。
“您怎么出来了?我打了一枪……”
“打谁呀?”
“有些人提着棍子来打我,我警告他们,他们不听。我只好冲天鸣枪,吓唬他们的,我不伤人……”他在门廊下脱了外衣,拧了拧湿漉漉的大胡子,喘起气来匹马似的。
“我这双破鞋子穿出洞来了。该换一双人。您会不会擦手枪?帮忙给擦擦,要不就生犭了……”我真佩服他那种神态自若、坚定沉着的风格。他走进卧室一边梳理胡顺一边警告我说:“您去村里可得小心点儿。尤其是节日或星期天,晚上更危险,他们肯定也打您。”
“不过,您出门别带棍子,这样一来会激火,再有,可能他们会认为您胆校也没那么恐怖,您别怕。他们才是胆小如鼠呢……”慢慢我适应并喜欢这儿的生活了,洛马斯天天都有新消息,我安下心来读那些自然科学类书籍,洛马斯时常在一旁加以指点:“马克西美奇。
我看最好您先弄懂这人,这儿蕴藏着人类绝顶的智慧。”
伊佐尔特每周有三个晚上到我这儿来,我教他识字。开始他对我抱以怀疑的态度,经常露出轻蔑的微笑,我给他上过几次课后改变了他最初的印象,他友好地说:“小伙子,你真行。你当正式都是都没问题了……”。
他还突发奇想:
“看你的样子像是蛮有劲儿,咱们比试一下拉棍行吗””从厕房找到一根棍子,我们两人坐在地板上,脚抵脚,僵持了半天,谁也没把谁拉起来。洛马斯在一旁快活地为我们助兴:“啊,好。加油。加油。”
最后,我输了,我和伊佐尔特的关系一下拉近了。
“这没什么,你已经够棒了。”他抚慰说,“哎,很踞你不爱打鱼,要是你喜欢打鱼,咱俩就可以一块去伏尔加河了,伏尔加河的夜色比天堂还美。”
伊佐尔特学习热情很高,进步也很快,连他自个儿都有些惊异。
有一回上课,他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使劲儿扬着眉毛,费力地念了两三行,然后有些羞涩地红着脸,兴奋地对我说:“嘿。真也妈的行。我能读书了。”
然后他又闭着眼睛背育下面的诗句:
就像母亲呜咽在孩子的墓前,
—只山鸡在悲凉的旷野上哀鸣……
“你觉得如何?”
他曾十分小心地问我好几回:
“老弟。你能给我念叨念叨这是怎么回事吗?这些简简单单的黑线,怎么就变成一句句的话了呢”我也能读懂它们,是我自个儿常说的话。”
“我怎么会懂呢?又没人一旁小声提示我?要是一张画,看懂十分容易,可这些人们的心里话就这样表现出来了,你说奇不奇怪?”
我没法回答他,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他于是为此苦恼起来了。
“这就像魔术。”他不解其惑地叹口气,把书页对着灯光看了又看。
他天真、纯洁的像孩子,和许多小说中描写的可爱农民形象十分吻合。伊佐尔特有着乡村淦民的共同特点:富有诗情画意,纯洁浪漫,热爱伏尔加河,热爱孤独,热爱理想。
有一次他仰头望着天空,深情而天真地问:“洛马斯曾经说过星球上可能有我们的同类,你怎么看?
你变为这是真的吗?我说应该打了信号给他们,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善。也许他们生活的比咱们好,也快活些……”事实上他十分知足他已有的生活。他是个孤儿,没有土地,无依无靠,以捕鱼生,他是那么热爱捕鱼。不知怎么回事儿,他和农民们关系十分紧张,他曾提示我:“别看他们表面上随和老实,实际上全是狡猾、虚妄之徒。
千万别信任他们,他们刚才还和你要好,一会儿就变了卦,他们很自私自得,就只顾自个儿,一点儿不肯为公益副业牺牲。”
伊佐尔特也有他性格中的两面性,本来他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可是当说起乡村里的土豪时他居然满腔仇恨:“土豪为什么就该比农民富有叱?因为他们机智吗?”
“老百姓要是机灵点儿,就该牢记住这句话:团结就是力量。可是你瞧瞧,整个村子给他们搞得分崩离析,像一盘散沙似的。没办法,他们就会瞎胡闹,到头来自个害自个儿。洛马斯他们日夜操劳……”伊佐尔特长得蛮帅,称得上美男子,又会讨女人的欢心。
女人们也不给他安宁之日。
“我毫无办法,都是让女人们惯的,”他虔诚地自责着。
“这实在是对那些丈夫们的大不恭敬,换了我也会生气的。可是女人们又让人怜惜。
“她们过着怎样的日子呵。没有欢乐、没有温情,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丈夫们没工夫爱她们,我就担当重任了。
“许多女人们结婚当年就挨揍了,我承认我这样于是错误的,因为我和她们有点太出格。
“我丙在只有一点愿望:女人们呀,千万别再彼此争风吃醋,我会让你们都快乐。”
“在我眼里,你们都惹人怜惜的……”
他居然有点羞涩地笑了笑继续说:
“有一次我差点儿勾搭上一个官太太,她从城里到乡下别墅来。
“她长得真俊脸蛋像牛奶一样白嫩嫩的,柔软的浅黄头发,浅蓝的小眼睛。”
“她买我的鱼,我使劲儿瞪着眼睛凝视她,她问我:“你干吗总看我?”我说:“您自己清楚。”那好吧,我蛤上来你这儿。”
“她果真来赴约了。可是蚊子太多,咬得她受不了,我们什么也没做成,她带着哭腔说:“受不了了,蚊了呆得太厉害。”
“第二天,她的审判官丈夫到了。
“这些官太太们太娇气了,一只蚊子就可以影响她们的生活……”他无可奈何地给他的讲话告一段落。
伊佐尔特库什金评价很高:
“库尔什金真是热心肠的大好人呀。谁要是不爱他,才不合理呢。当然了,他有时爱饶舌,可是哪一匹马身上没点儿杂毛呀。”
库尔什金是没有一分上地的农民,他把仅有的房了租给了一个铁匠,自个儿却住进了浴池,他的老婆子是个睹酒的女佣,呀。”人长得小巧玲珑,健壮而泼辣。
库尔什金白天给潘可夫家做雇工,他的一大癖好就是说淅鲜事儿,实在没有话,就自个儿编,然后充满兴致地一直讲下去。
“米哈依·安东罗夫。你听说了吗?金可夫区警官打算辞职当修士。据说是他整天打老百姓打够了,不想打了。”
洛马斯郑重地说:
“他要真这么想,那全国的长官们都该弃官而支了。
库尔什金一边用手摘头发的的麦秸、干草,鸡毛,一边分析:“依我看,不会轰动全国的长官,只有那些尚有良知的,做官儿还不够受罪的。洛马斯。你是不是不信良心,如果有谁没了良心,那他就是天大的本事也活不下去,好了,好了,我再讲一个关于女人的故事吧……”他讲的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地主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恶贯满盈的女地主,连少长都惊动了这位人屈尊到她的府上,对她语重心长地说:“太太呀。你还是收敛一下吧。你的恶名都传到彼得堡了。”
“女地主用美酒佳肴款待了省长大人,但是对于他的话,她却不放在心上,她说:“上帝保佑您一路平安。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可是三年零一个月后,她突然宣布:“我把我的全部土地分给你们,以恕我先前犯下的罪状,我将……’”“去当修女。”洛马斯接茬儿说。
库尔什金惊喜地望着洛马斯说:
“没错,她当女修道院的院长。这么说,你听过这个故事。”
“从来没有。”“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幻想家先生不满地咕哝着:
“你就是不信任别人……”
库尔什金嘴里的故事,大都一个模式,凡是那些坏事做尽的人们,幡然醒司。疲于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后,必然远走高飞,音信皆无,而且通常结局是:如垃圾堆一样,这群坏蛋进了修道院。
他的思维相当活跃,经常有一引进奇怪想,然后眉头一皱脱口而出:“咱们不该镇压鞑靼人,他们比咱们还好呢。”
人家都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他猛然抛出这一句话之前,我们正在讲怎样建起苹果合作社的事儿,根本就没有提到鞑靼人。
洛马斯兴致勃勃地讲西伯利亚以及那儿的富农生活时,库尔什金又愁眉苦脸地念叨了几句:我想要是人们停止捕青鱼,两三年之后,青鱼多的就得把房子没了。青鱼的繁殖力真强。”
库尔什金公推为没头脑之人,可是他那个脑袋瓜儿里的奇思怪想却能打动村民的心,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他们专心听他胡话,就像是要从他编造的故事里得到点什么意外收获似的。
村里那些老实正经的人们管他叫“假大空”,看来带领有那个讲究打扮的雇主潘可夫对他有一个正确而隐讳的评价:“斯契潘是个迹……”库尔什金也有他勤劳善育的农民本色,也算得上多面手了:箍桶、修炉、养蜂、木工、养鸟等等样样拿得起来放得下,强说他干起活儿来总是一副懒洋洋、磨磨蹭蹭的样子,但他做的每件事都挺出色。
他特别喜欢猫,在他的浴池里有十来只猫与他相伴,他把它们养得凶猛。并喂它们吃乌鸦,训练它们捕食家禽,为此,他可得罪了不少人。
他的猫咬死母鸡和小鸡的事儿时有发生,家庭主妇们气急发就捉住猫打它一顿。所以在他的浴池前经常会有满面愁容的女人叫骂,对此库尔什处之仄然:“傻娘儿们。猫本来就是这种天性,它捉东西比狗还强。
等着瞧吧,我要把它们训练的可以捕鸟,然后再繁殖上几百只,把它们卖掉赚一笔钱,到时候把钱都给你们还不行吗?哎,你们这傻娘儿们。”
库尔什金天姿聪慧,早年读过一引进书,可惜忘的差不多了,他也没心思再学习了。于是就靠着那点儿小聪明过活,他对洛马斯的话反映最快,并能准确地抓住要点:“是呵,是呵,这么说,伊凡勒普并不威胁平民百姓……”他十分情愿地像是吞下一剂苦药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