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要把奶奶接来吃年夜饭的想法让父亲凌孝坤恼火。若不是大过年的,他非赏儿子一顿国骂。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奶奶亲生的!”
尽管嫂子一直给他使眼色,但是凌飞一贯没轻没重,终归没憋住这句找骂的话。
“你懂个屁!”
凌孝坤把脸都憋红了。如果不是大过年,他可以骂得更难听、更解气。
凌孝坤之所以反对把老母亲接过来吃年夜饭,主要是怕影响三兄弟间的感情。他们家做了初一,老大和老三家势必得做十五。老大和老三偏偏又有一个共同的不能接妈回家团年的理由——老婆不答应。大嫂为人刻薄,一向对老母亲横挑鼻子竖挑眼,别说同座吃饭,就是院头院尾碰上了也得绕个大弯儿走。三弟妹为人吝啬,过门儿就闹分家,二十年来,一个院里住着,但谁也别想沾她家半点光。
“要么把奶奶接过来,要么我过去跟奶奶过,你选一个。”
一根筋又犯浑了。秋月的小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真怕父子两除夕天干上一架。
好在赵红玉及时出来打了圆场。
“混球,我看你是欠收拾!”她骂了儿子一句,又扭头对丈夫说,“不就一顿饭嘛,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不让老大老三家知道。等天黑了,悄悄把老太太接过来。”
“至于吗,多好一件事搞得跟做贼一样!”凌飞觉得母亲的谨慎简直是搞笑。
秋月见凌飞完全不知进退,赶紧拿买鞭炮的借口把他支了出去。
夜幕渐渐拉下,凌孝坤两口子商量,难得老太太来家里团个年,待会儿家祭干脆就让她来主持。
天已黑尽。丰盛的年夜饭已经备好。秋月不声不响把八旬老奶奶接来。女人们去堂屋张罗家祭。
“妈……”赵红玉喊了老太太一声,把后面的话吞回肚里。
老太太把点燃的三炷香插进香炉里,然后回头望着老二媳妇儿,听她要说点什么。
“有件事搁我心里很久了,很不舒服……时间一晃三年多了,强子要是还活着早该有消息了——我就想啊,要不然今年也给他烧一份儿?你也知道你这个孙儿多贪钱,如果没钱花,在地府会不会也跟在阳间一样不安分尽闯祸啊?”
老太太叹口气,应许了。
秋月的眼眶噙满泪水。三年过去了,关于凌强的一切都淡了,但是她并没有完全释怀。在家祭肃穆的氛围里想起丈夫凌强,秋月忍不住伤心起来。
“大过年,不能哭!”赵红玉提醒儿媳。
“我没有哭。”秋月逞强说,“只是被烟熏了眼睛。”
老奶奶和赵红玉都看穿了秋月的心思,但是没人忍心拆穿她。
估摸着家祭也该结束了,凌孝坤让凌飞去院门口放鞭炮。凌飞像猴子一样窜上门口大白杨树,把鞭炮高高的挂在树枝上。
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赵红玉扶着老太太来到饭厅。跪久了,老太太的双腿不听使唤,走起路来蹒跚吃力。秋月上前搭把手,小心翼翼让老太太在上方的尊位落座。
吃饭以前先派红包,这是凌孝坤家的惯例。不仅凌飞有红包,连媳妇儿秋月也有。今年赵红玉另外多准备了一个红包,是给老太太的。老太太收了赵红玉的红包,借花献佛转给了秋月。
“奶奶,我也要!”凌飞缠着奶奶。
“少了谁也少不了你呀!”奶奶用粗糙的双手捧了捧孙儿俊俏的脸。
老奶奶给凌飞准备的不是红包,是一个鼓鼓的福袋。看上去里面的东西很宝贝,所有人都很好奇。
“是什么,是什么,给我看看!”凌飞猴急得不得了。
奶奶不给他,偏要问他新年愿望。
“我没有新年愿望……”凌飞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有一个不变的野心——做,一,个,逍遥的农场主!”
赵红玉听了儿子没边没际的蠢话直摇头。
凌孝坤被臊得想找地缝钻进去,讥讽说:“好啊,家里什么没有,薄田倒是有几亩。好吃懒做的农场主你别指望了,不过还可以做一头流臭汗的牛。”
满堂哄笑。
奶奶将福袋郑重其事递到凌飞手里,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叮嘱:“这可不是寻常物件儿,一定好好收着。”
凌飞满心欢喜、满怀期待的打开,结果福袋里装着的却是一块蜡黄的石头。
秋月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她的蠢小叔子不止一次被老奶奶愚弄,家里的花盆里种满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头。
“种在花盆里,别忘了给它浇水。”奶奶提醒凌飞。
“哦。”凌飞应了一声。
赵红玉低声对丈夫耳语:“妈的糊涂病又发作了。”
今年的除夕夜特别冷,深夜飘起零星的雪花。凌孝坤两口子春晚看到一半,熬不住,回房间睡觉去了。凌飞和嫂子还没有睡意,继续熬夜看节目。
厅里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一张双人皮料沙发。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沙发都被母亲和嫂子霸占着,凌飞和父亲只有坐在旁边竹椅上羡慕的份儿。寒冬天坐在竹椅上看电视脚冻得跟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样,真受不了。
现在母亲睡觉去了,凌飞正好补个空,溜到沙发上来。在沙发上看电视真好,不仅可以像嫂子一样懒洋洋的半卧,还可以像她一样把脚提上来躲进暖和的毛毯里。凌飞更是得寸进尺,把冰棒一样的双脚塞到嫂子的膝盖弯下。嫂子像触电一样突地坐直身体,然后离开沙发。
“你的脚像冰块一样,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泡泡脚。”
嫂子杀着拖鞋,匆匆忙忙钻进厨房。过了一阵,嫂子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搁在沙发跟前,让凌飞泡脚。
凌飞试了试水,对秋月说:“谢谢嫂子!一起呗!”
“你先洗。”
“别呀,趁水够热!”
秋月没有理他,把视线投向电视。
“你是不是嫌我脚臭啊?”凌飞把脚从热水里提起来,“好吧,我让你先洗。”
湿了的双脚放在盆沿边岂不是更冷?秋月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搬来竹椅,在他对面坐下,慢吞吞脱下袜子。
“嫂子,你多高?”
“165吧。”秋月诧异的问,“怎么啦?”
“也不算矮呀,怎么脚这么小,有36码吗?”
“要你管!”
秋月把脚伸进水里,没想到水这么烫,赶紧缩脚,却被凌飞死死踩着。看见凌飞一脸坏笑,她这才恍然大悟——他要一起洗脚的目的是为了恶作剧。秋月又羞又恼,眼泪滴滴答答掉下来。凌飞看到嫂子流泪,感觉很扫兴,把脚挪开。秋月抽出被烫红的双脚,一声不吭回了自己的卧室。
“切,好小气!”
没心没肺的凌飞继续泡脚,哼着歌,一股嘚瑟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