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桥村村委会坐落的那一带是古桥村个体经济活动最集中、最活跃的地段。那里有一个小型农贸市场,公历的单日子是逢场日,赶场的人除了古桥村的村民,还有临近几个村的村民。
寡妇廖玉凤的茶铺子就在农贸市场不远,门前长着两棵大白果树。以前两口子经营,生意马马虎虎。这两年没了男人,铺子生意倒是意外红火起来。
在古桥村,喝茶的不过是那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卖茶水根本没有市场。廖寡妇的茶铺子其实就是闲散人光顾的麻将馆。
今天不是逢场的日子,市场上冷冷清清。不过是上午八点多的光景,太阳已经火辣辣的毒。男孩罗浩蹲守在廖寡妇铺子前的白果树下,看着自己家的西瓜摊儿,拿着树枝丫在地上无精打采的划着火柴人解闷。他穿着白色背心和一条沙滩裤,露出黝黑胳膊和小腿,已经十二岁了,但是还没有丝毫即将进入青春期的迹象。
“罗浩,要不要一起去摘刺野梅?”
孩子王余小言正在召集自己的娃娃兵,看到瓜摊儿跟前的罗浩,便问了他一声。
罗浩站起身,咧嘴一笑,露出皓月般的牙齿。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过白激动一场,现在哪里也去不了。他又蹲下去,噘着嘴,继续闷闷的划自己的火柴人。
余小言逮着自己的两条羊角辫,问罗浩:“你老爸呢?”
罗浩埋头不语,指了指背后的茶铺子。
“大人不做事,使唤小孩子,这是什么道理?我找他理论理论!”
余小言年岁不大,口气不小,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铺子大门半掩,还没有正式营业。余小言朝里面瞅了瞅,时间尚早,一个喝茶的人也没有,罗浩的父亲罗光明不见人,老板娘也不在。
余小言走了进去,隐约听到有谈话声,然后是老板娘放浪的笑声。余小言毕竟只是个不经人事的花季少女,哪里知道廖寡妇的笑声是怎么回事,只是听着有点奇怪和别扭。她感到好奇,正要走近听个明白,却听到父亲在外面吆喝自己。
“小言,你给我出来!”
余小言转身走出茶铺子,看到父亲和凌锐的二爸在一起。
余小言的父亲叫余大海,是古桥村的村支书。虽说他只是基层小官,但是在古桥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不喜欢女儿进茶铺子,尤其是廖寡妇家的茶铺子。
廖寡妇听到余支书的吆喝声,过了不久也从铺子里走了出来。这女人三十好几,姿色平平,但是胸前重点特别突出,今天还是白里透红的透视打扮,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瞄几眼。除了这两个突出点,余大海对廖寡妇横竖看不顺眼。
余书记发话:“把罗光明叫出来吧,让一个小孩子看摊子,造孽不造孽?”
廖寡妇媚眼一挑,嗲嗲的说:“哎呦,余书记,人家又没有把他藏起来!”
余大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凌老二,我看这两颗白果树之间很适合扯一条横幅,你觉得呢?”余大海征求凌孝坤的意见。
凌孝坤这几年一直为村上干杂工,从来都是余大海对他指手画脚,今天居然还问他的意见,凌孝坤受宠若惊。
很快,凌孝坤将一条红艳艳的横幅在两棵白果树之间挂好。横幅上的内容这样写着:“恭喜凌飞同学勇夺本市本届高考文科第一名。”凌孝坤对着横幅,默默念了十遍以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从接到成绩到今天已经足足有一个星期了,凌孝坤到现在还有活在梦中的感觉。
“以前看你家老二也就跟老大强子半斤八两,一个毬样!谁能想到他能考上大学,还是市上的状元?简直把我们古桥村人的脸都扇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罗光明偷偷冒了出来,对着凌孝坤挂的横幅感叹,“再辛苦几年,把儿子大学供出来,你就算是熬出头了,不用再挣这些日晒雨淋的辛苦钱。就像你大哥那样,儿子进大公司上班,自己没事就来喝杯茶,打个小麻将,坐着享清福。”
“早着咧,供几年大学那花销不简单呀!这头一年的费用还没有着落呢!我哥这几年怎么过的,别人不清楚,我心里有数——人前牛逼哄哄,人后就是一头起早摸黑的牛。但是没办法呀,儿子有能耐,考得这么好,为家里争了光,当爸的累死累活还不是应该。”凌孝坤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也有机会挺直腰杆说一回话,关键是真还有人听。
“这头一年上大学的学费你完全不用操心,凌飞考了状元,不仅是你们家的荣耀,也是我们古桥村的荣耀,当然还是整个金溪镇的荣耀。”这时候余大海凑近凌孝坤神秘兮兮的耳语说,“我已经听说镇上要给你儿子发一笔奖学金,我估计金额少说是这个数……”
余大海伸出食指,比了个“1”。凌孝坤一看就明白那是一万,心里跟蜜糖罐子打翻了似的,不只是因为钱,更是因为脸面。
听说凌飞是本市高考文科第一名,余小言暗叹没有天理。今天看到这些横幅,她真想把它们统统扯下来。余小言讨厌凌飞,因为两个原因。
一是幼年时候的过节。她清清楚楚记得凌飞恶作剧,往她裤裆里放毛毛虫,害她在一群男孩跟前把裤子都脱了,出尽洋相。尽管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遥远到凌飞已经记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余小言一直耿耿于怀。
二是凌飞这两年老是拿她跟凌锐开涮。也不知道他是哪只眼睛那么毒,偏偏看出她喜欢凌锐,然后没轻没重的调侃。害得她现在一看到凌锐就脸红心虚,都不能自在的单相思了。
“嘟、嘟!”
两声急促的喇叭响。那是董二狗的车。这家伙早搬到镇上去了,靠着镇上的关系做基建发了财,整了一辆好车,时不时开回村来显摆一回。每次回来,一半可能是找余支书要工程,一半可能是找某个小媳妇儿乐呵。
董二狗的车一出现,廖寡妇门口的人都一溜烟散了。只有西瓜摊前,罗浩仍然在哪里拿着树枝划火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