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车厢是生活车厢。进入第一间宿舍,我挥了挥手,满房间闲聊的警卫员夹着尾巴鱼贯而出。
“怎么了?”见我这样兴师动众的样子,伊恩十分紧张。我不由得想问一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你说呢?”我气定神闲的问题换来的只是茫然的白眼。如果是装傻,这会我还没看出,那对方也算是高手了。我不介意磨蹭一会。
“我不知道。但将军同志,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会走错方向……”
“不不不,我没在审问你。”我调整了一下有些尖锐的语气。
在其他人造神的眼里,他的威望很高。虽然我不懂他的威望从何而来,但我知道,绝不能得罪他。
“如果你刚才的说法成立,地面上的大部分我军部队都在向北集结,而深入地下的零号列车又一直往南走。根据刚才的尤里部队追兵来分析,敌人可能已经发现我们的踪迹了。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吗?”
伊恩疑惑地摇摇头,正确的思路在他脑中闪过,又被他否定了。
“我真的不明白,指挥官同志。”最后伊恩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你明白,你已经想到了。”我没看他的心思,因为……
“说得明确一些,”我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你是通过电波的指引才前往平壤北部的对吗?”
“是的。”伊恩不解地点头。
“联军大多在去北部对吗?”
“是,”伊恩回答,“但……”
“你怎么发现我们列车的?”我问,“至今为止,零号列车没下过指令!如果我们指令向北,为什么自己要往南开?你在北方能找到列车,为什么在南部不过来?”
“您是说……”伊恩的脸色变得惨白,“难道……我们中计了……”
“啊……对,”我深吸一口气,吐着气回答,“谢谢提醒。多亏你让我意识到,我们内部有敌人。”
“敌人?”伊恩冲动地从床上站起来,“大敌当前,更何况刚才是生死一线的危局,这个内奸竟敢泄露情报!他不知道自己会……”
“没这么多死士,”我摇着头问,“你记得那电台的位置吗?”
伊恩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你想到了,”我轻轻说,“你不是用无线电收听的电文吧?”
“可也许我只找得到发报点。这会对方可能已经不在原地了……”伊恩犹豫着回答,“就算找到电台,他可以一走了之……”
“你错了,”我神秘地笑了笑,摇着头说,“如果能确定向你们发布假消息的电台位置……那个奸细,应该不会离我们太远。”
“明白指挥官同志,我立刻出发。”伊恩起身,被我一把拉住。
“别急,”我感觉双眼在闪光,“开会时你的话没说完。”
此刻的伊恩,只剩下震惊了。
“指挥官,你知道的太……”
“相信吗?我见过你。”我站起身,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来可笑,伊恩的年纪比我还大,此刻我却像在和孩子说话一样。
“你……见过我?”伊恩惊讶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的确,当时他如果记得我,那才叫奇怪呢。
“不记得?好吧,你要是记得……那才奇怪呢。”我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伊恩还是闭口不言。
“看一粒沙中的世界。”我冒出一句。伊恩抬起头,我们双目对视,而我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从他的眼睛里钻入,看着钥匙形状图案在半空中缓缓成形的时候,我没看见我想知道的内容。
“走错‘频道’了!”我想退出去,但环境没有随我的想法而变。
我看见的只是一片废墟。街上没有完好的房屋,甚至没有能通车的马路。指路牌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钢筋还烧着未灭的火花。
战争已是家常便饭,那这次战争……为什么让伊恩刻骨铭心呢?
走出去没多远,我看到了斑驳的“法国街区”指路牌。街道的右侧,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哭泣。
我漠然地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伊恩。生离死别的场景我见过不少,因此走上前的时候没有安慰。
且不说听不见,就算听得见,劝说和安慰也不能让死者复生。
伊恩抱着的是穿着一个东德式军装的女兵。这里是回忆的场景,我感觉不到这个女兵的生命讯号,但我知道她活不长了。大口径狙击子弹打中了她的肺,就算布吉拉(作者注:北欧神话掌管青春的神,他的金苹果能让人返老还童,自然能包治百病)下凡也救不了。
“为什么……连长同志……”伊恩还在哭泣着。我看到伊恩肩章上的中尉军衔,不由得吃了一惊。
地上的女子披着一头黑发,无力地躺在地上。她的脸部轮廓线条分明,衣服即使临终前也一丝不苟。与吉普赛人的天性格格不入。
“我知道……你会流泪的……”女子笑了,更多血从嘴里流出来。
“别说了……”伊恩手忙脚乱地按住女子的伤口,一切都是徒劳。
“迎着朝霞,战斗的同志们……敌人即将崩溃……胜利……”
“胜利就要来临……”伊恩接上了歌词,“武装起来团结紧……”
此刻已是黄昏,但他俩仿佛正《迎着朝霞》,和升起的太阳。
唱到最后一句“近卫军”时,我听见了伊恩的哭声。我还注意到了他旁边电线杆上吊着的尸体。
“斯坦妮娅……”我看着牌子上写的名字,自言自语地念了出来,“‘我是可耻的盟军走狗家眷,陛下对我的处罚是我罪有应得’?”
“真是个傻孩子……”我自言自语,“但她这样,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急着办事,我会在这里帮伊恩研究一下这个问题的。
场景再次变了,但依然不是我要的。房间的墙上是卡斯特罗同志的头像海报,两侧墙上写满卫生常识。办公桌后,穿着白大褂的黑人大妈仔细地打量着手里的表格。
这就是……传说中的“重造人工厂”,古巴人民军零号院了吗?
“好吧伊恩同志,长话短说。我们批阅过你的申请了,你要知道:我们不是‘复活中心’,重造人计划仅是科研项目,成功率只有1%。一旦失败,连骨灰都没有。”
“我同意。”伊恩很坚决。
让我出去!我向着头顶大吼。
“人造神的成功率只有重造人的十分之一,我们只成功了三个案例,但失败的达到七百六十五个。你还同意接受人造神评估吗?”
“我同意。”伊恩仍未松口。
“第三个……这个问题得到了卡斯特罗总书记的重视,”黑人大妈摘下老花眼镜,盯着被疲惫不安折磨得脸色苍白的伊恩,“没有活人主动接受改造。这不是增强实力的捷径,也不是痛苦能解决的。”
沉默中夹杂着天人交战的暴风雨,三秒的时间简直比三天还长。
“我同意。”最后伊恩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抹罕见的坚定。
“如果洛西娅成功了,我不想当她的累赘,”他说,“如果失败……就让我,为挚爱报仇吧。”
黑人大妈眼皮抬了抬,当场怔住。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同情。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两个都失败了呢?”她轻轻问。
“那就当是为古巴的医疗研究事业做贡献了吧。以前应该不可能不存在这种情况的,不是吗?”
“就算你们的手术都成功了……”医生鼻子有点塞,“你们也可能天各一方,到死也不再见。”
“我会去找她,”伊恩坚决地回答,“我相信,她也会找我。”
画面第三次发生了变化。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画面。
“伊恩。”我正好出现在伊恩的身边。我轻轻在他耳边说:“让我看看……下面有什么吧……”
……
十分钟后,我回到了会议室。达夏第一个跑上来,扶住站立不稳的我,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伊恩怎样?”金岩柏插嘴。
“他很好,我也是。为了给我们大家的疑惑做出一个解答,我派他去执行别的任务了。”我轻轻推开达夏搀扶的手,拉过来了一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坐在金日正旁边。
“说到这个……”金岩柏突然对我说,“刚才……呃……最高委员会(这个词像有点陌生,让金岩柏想了好一阵)的同志商量了一下。鉴于尤里部队主力在南面,而我军主力在平壤北面。所以列车必须掉头,并指挥我军战士向南……”
“谁的主意?”我打断道。
金日正傲慢地举起了手。我点点头,突然拿起桌上的茶杯,把里面的茶水从头到尾浇在他的头上。
“给我倒杯咖啡,”看着混乱的车厢,我不急不慢地说下去,“同志们请坐。在讨论解决困境的办法前,我们先讲讲蛀虫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