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悬浮雕花的白色木门,诺大的书房里散发着隐隐的沉郁气息,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前是乔老略微有些弯曲的背影,双手倚着一根陈木拐杖背门而立。
“父亲。”就像是称呼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淡漠的没有一丝情感。说来实在可笑,自己与这个称之为父亲的人仅有一面之缘。
听到他的声音,乔老慢慢的转过身来,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平静,尽管两鬓斑白略显苍老,但浑身却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有些浑浊的眸子仍旧闪烁着商人该有的犀利,拐杖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接着是一如十年前一样轻飘飘的语气:“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虽答非所问,倒也符合今日的情境。
“如今你的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既然已经回国就搬回家里吧。”
比起十年前,自己着实是沉稳了不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孩子,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明白许多。母亲至死都没有怨过这个人,也断然不愿看到他们父子针锋相对,即便无关情感,就算是为了让母亲安心也好:“多谢父亲,只是我已经找好住处,也不便扰人清静。”乔夫人见到他时脸上的嫌恶之色再明显不过,自己又何必惹人厌烦。
乔老眼中一丝失望转瞬而逝,手指轻拂拐杖说到:“也罢。”
“你还知道回来。”乔夫人一脸厉色的坐在客厅,见乔子钰进门不悦的开口。
知道她是不满自己忤逆了她的意愿,乔子钰自知理亏的露出笑脸拉着她的胳膊撒娇:“我妈在这里,当然要回来啦。”
“你呀,你整天这样子游手好闲你爸爸怎么会放心把乔氏交给你,你知不知道他已经许可那个野种回国了。”
说起来有点讽刺,妈妈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那个人自己却连见都没见过,乔子钰安抚着乔夫人的情绪:“好啦好啦,妈妈别生气了,我保证明天起就好好去公司上班。”说着还竖起手指,孩子气的样子让乔夫人忍俊不禁,再生不起气来。
盛夏斜靠在沙发上脸色微醺,身上的礼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在感觉到林然充满探究和好奇的目光后,她认命的开口:“想问什么就问吧。”
“夏夏,所以就是说你今天是去见公婆的?”林然手里端着盘子不敢置信的喊道,如果说那盘子里不是装着她最爱的巧克力蛋糕,以她此刻像是见到外星人的震惊那盘子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
“都说了是假的。”面对着总是选择性听话的她,盛夏有种解释不清的无力感。
“什么真的假的,我只知道你都已经守着心过了十年了,夏夏,也许那个人早就忘了当时的约定,难不成你要等他一辈子吗?”
林然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盛夏的耳中,清亮的眸子沉了沉,一辈子有多长呢?她就像是站在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公交站牌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错过了末班车,也不知道终点到底在哪里,只是知道自己要一直的等下去,等到启明星挂上天际,等到朝阳送来那一辆摇晃在马路中央的车子,尽管那辆车子或许早已满载而归。
“如果看到已经有别人陪在他的身边,我也许就会死心了吧?”清浅的声音却固执的让人心疼。
林然伸手环上她略显削瘦的肩膀,对于盛夏的回答她一点也不吃惊,要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怎么会傻傻的等了那个人这么久,林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是蠢死了。”
一连几日晃过,刚刚升起的太阳还是无限温柔的,在这里的第十个年头,就像是习惯腕上的脉搏一样早就习惯了这里的节奏。每天坐着同一趟车离家又回家,活生生像极了一只被困在鱼缸里的金鱼,前进,转身,前进,转身……单调乏味却又乐此不疲,只是金鱼经过不断地练习学会了如何洒脱的前进又高傲的转身,然而自己除却一身的疲惫似乎别无他得。
高跟鞋在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个到处弥漫着死寂和疲惫的周三早晨。
“盛夏姐,你的咖啡。”助理糖糖端着一杯咖啡放在了桌上,看着她那一张青春洋溢的笑脸,盛夏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她为什么会在众多应聘者中一眼看中了这个总是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因为她想念那个笑容明媚的自己了,很想很想,只是自从他离开之后,那样的笑容就离她有些遥远了。
“这是今天广播的稿子,您先看一下,如果哪里还有问题的话我再修改。”
“好的,我知道了。”盛夏低声应答。
翻开文件夹的第一页,一行大写加粗的标题映入眼帘:等待不是为了你能来,只是为了找个理由不离开。
若是换作以前的盛夏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说一句“真是矫情”然后再附带一个大大的白眼,可是现在看到这样的文字却是莫名的心酸。只是还不等她来伤心,一阵急促的铃声就传入耳中,手指轻划过屏幕:“林大小姐,怎么啦?”
“夏夏,薯条要死了,怎么办?”彼端,林然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也对,在地球上能让林然这么惊慌失措的生物不多,薯条就是其中一个。没想到它又生病了,还记得四年前林然刚把它抱回家的时候,它总是喜欢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桌底的垃圾桶旁,又瘦又小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那时候恐怕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它会因为太胖而时常生病。时过境迁,可能真的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就像那个把猫送给林然说好要一起养的男生最后还不是选择了别人。
“你现在赶紧送它去宠物医院,它可能就是吃得太多了,应该不会有事的。”盛夏出声安慰,她知道林然有多稀罕这只猫。
“那我现在就去医院,对了,夏夏,今天上午本来必须要去一场演讲,现在可能要来不及了,反正你晚上才直播就去帮我签个到吧,就在学校的学术报告厅。”
“可是……”
“夏夏,那可是我的绩效考核呀,你一定要帮我,我先不跟你说了车来了。”说完后,她就匆匆挂了电话。盛夏对着传来一阵忙音的手机一脸的无奈,还好这丫头只是辅导员,要是讲师还了得,那得误了多少年轻子弟啊。
学校仍然一如她刚进校的样子,‘熙江大学’四个大字庄重的悬于空中,白瓦红砖的建筑对比那么鲜明。就算毕业后就没再回来过了,不过到底也曾经在这里埋葬过四年的时光,盛夏背着包包走在路上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淡淡的桂花香夹杂着香樟树叶的青草气迎面而来,像是在欢迎着她这个昔日在此读书的学生。她还记得,穿过面前的这个草坪就是法学楼,再向左走过一个路口就是人文楼,走过人文楼的走廊就是她要去的地方,学术报告厅。
总以为这种学术讲座应该没什么人的,可是盛夏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只不过是一场演讲而已居然还要凭票才能进,还好带了林然的工作牌,否则她可不确定自己能挤得过那一群热情的近乎疯狂的学生。从工作人员的专用通道进去,盛夏很自觉地找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就等着演讲结束的时候帮林然签个到然后直接离开。
不久后,前面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还是万年不变,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但是时至今日于她却有不同的感触。时间一分一秒走过,盛夏也不知道自己听进去了多少,只听见一句:“接下来由乔教授来为大家带来精彩的演讲。”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看着周围女生激动的有些夸张的模样盛夏有些茫然,不就是一场演讲嘛,有必要这么振奋吗?突然对这个演讲者有些好奇,有些狐疑的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却让她瞬间面色苍白,一切来得太突然她丝毫没有防备。
怎么会是他?
盛夏看着台上那一副熟悉的面孔不由得捂上了嘴唇,明亮的眸子里迅速聚拢了一层水雾,微凉的指尖轻颤,极快的心跳声格外的清晰,泪水毫无征兆的划落眼眶,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终于吐出一个不完整的音节:“秦箫。”
坐在旁边的女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过分激动地反应,递过来一张纸巾:“学姐,你认识乔教授吗?”要知道乔教授多半时间都在附属医院,很少会出现在学校里呀,这个学姐哭成这样大抵是认识乔教授吧?
盛夏有些慌乱的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她不认识乔教授,她只认识秦箫。
被她奇怪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女生也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的那一抹颀长的身影,她多怕这是一场梦,这些年来她曾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只不过醒来之后又凭添几分伤感。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人与往昔穿着校服站在领奖台上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同样严肃认真的神态,同样不苟言笑的表情,只不过现在的他身上多了几分清冷和凌厉。
没过多久主持人的声音又传入耳中:“感谢乔教授的精彩演讲,接下来就是大家最期待的答疑时间了。”
会场里顿时就活跃了起来,一扫了适才严谨的氛围,学生们争先恐后的举手,在看到主持人点到别人的时候又失望的放下,然后再充满希望的举起。盛夏不知道自己用了大多的自制力才没有站起来喊一句:“我有问题。”
她有问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一走就是十多年?为什么要换了名字让她找也找不到?
“乔教授您有女朋友吗?我们还有机会吗?”一个很漂亮又很大胆的女生站起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