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之后,我还是觉得好奇,“你怎么会去郊外的山上。”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啊。
卫咎拿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我:“那次你不是也去了吗。清明祭祖。就在陵园的附近。”
我吐吐舌头,差点露陷了,“哦,原来是那次啊。”说着就摆弄我的梨子了。生怕他继续向我提起我早已经不记得的什么祭祖。
一路相安无事回了丞相府,我兴冲冲地回我的西落破院子,堆锦早在门口望眼欲穿,见到我回来,跟我从战场上厮杀回来一样,两眼都是崇拜,一个劲地追问我宴会怎么样,有没有认识什么人,有没有看见皇子和公主。
阿宁一眼就看到我手里的袋子,惊喜地夺过去一看,又失望地说:“姐姐,你去皇宫一趟,怎么就带几个破梨子回来呢?”
我白了他一眼:“你不吃白不吃,我留给堆锦和李妈妈。”
他一听,又忙把袋子往怀里揣:“不要!”
我将宴会上发生的事大致说了说,再胡编乱造了些有的没的,比如皇宫如何漂亮,饮酒的杯子如何精致,以及宫女们个个都标致地跟仙女一样。哄得小堆锦一愣一愣的。我便在心里偷笑。
正说着话,木门被扣了扣,回头一看,是谢楚,他今日穿了件玄色袍子,银色的针线密密地缝着松纹在袖里和袍边,衬着他偏白的肤色更加泛着光泽。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挑起,不笑的时候看不太出分别,但刻意笑起来的时候,就有勾魂摄影之态。他的绣着风鹤流纹的腰封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垂下与衣服同样颜色的一块墨玉玉佩,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玉质地上乘价值不菲。他不过是一个借住在丞相府的远方宗亲,通身的打扮气派却一点也不输卫咎这样的公子。一头长发束在脑后,笑地跟狐狸一样,习惯性地抱着肩倚着门,唇角微勾,声音带着丝丝魅惑:“听说知还你去宫里赴宴了,我过来看看。”
阿娘忙不迭地起身:“谢公子来了,快请屋里坐。”
我竖起手:“不用了,我和谢公子屋外谈话就好。”再一看堆锦,小丫头满脸通红地望着谢楚,傻乎乎的样子,痴魔了一样。我暗骂谢楚一声妖怪。难怪卫芷婳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原来他本来就是一个狐狸一样的男人,到处招惹桃花。
我拖拽着把他拉到屋外,鄙夷地看着他:“行了,以后别来我这发骚,活像几千年没见过女人一样,连我的小丫鬟都不放过。”
谢楚跳脚,大呼冤枉:“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你也太不厚道了,听到你从宫里回来我就眼巴巴赶来看你,你居然骂我,发骚?这是谁教你的?小孩子家家,话是可以乱说的吗?”
我用目光将他从头扫到脚,嫌弃地说:“衣冠不整,表情猥琐,不是发骚是什么。我知道你来干嘛的,不就是想问我信给了没吗。放心,事情办好了。伐木丁丁,没错吧。”一想到宴会上卫芷婳因为面前这个公狐狸为难我我就有气,我承认我的确有些虚荣心,上一世被人依附奉承惯了,今天还是头一次在宴会上傻呆呆站着,因为不会跳舞而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我将这一切都归结于眼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听到阿焕教给我的那句类似暗号一样的话,谢楚眼睛一亮,掩饰不住地喜悦,看来这封信真的对他挺重要的,我这样想着,谢楚却把我拉得更远,“知还,我就知道你定会是最佳人选。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忙一蹦三尺远:“不不不,我不想和你做交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谢楚郁卒道:“我还没说完,你怎么拒绝地如此之快。”
我坚决地摇头:“这一次帮你是因为迫不得已,但人情我已经还了,所以没有再谈的必要。我什么都不缺,你还是换个人吧。”
谢楚慢慢眯起眼睛,笑得很肆意:“有时我真的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卫知还。我之前所认识的卫知还,和你完全是两个样子。”
我心里一惊,勉强保持镇定,继续摆手:“你别以为说几句故弄玄虚的话我就会怕你。反正。反正我是不会再和你做什么交易的。”
谢楚耸肩,“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如果下次你改变主意,再来谢南居找我吧。”他抬头看了眼我身后,唇边又绽放一个笑,伸手从腰间拽下那块墨玉佩,塞给我:“这是给你的报酬,我先走了。”
他临走前还不忘冲我眨眨眼。
我手里被他塞了一块玉,觉得莫名其妙。回头一看,原来阿宁阿娘还有堆锦全在身后偷看,见谢楚走了,阿宁欢天喜地地跑过来,盯着我手里的玉:“姐姐!这是不是姐夫给你的定情信物,姐夫见你从宫里走了一趟,怕你被别的男人抢走,就送礼物给你,对不对!”
“小小年纪,怎么生得如此八卦!快回去看你的书!”我恨铁不成钢地敲他一记脑门,将玉远远地抛给阿娘:“娘,你不是说我们房里月钱不够用吗。把这个拿去当了,拿去补贴家用吧。”
阿娘紧张地捧着那块玉,忙说:“这怎么能当呢,这可是谢公子赠你的,我得好生收好。”我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又从她手里拿回来,“还是由我保管吧。”
反正我也会出府,不如自己拿去当,然后顺便再用当玉的钱给阿宁重新买个长命锁。这样想着,路过堆锦的时候,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回神了!?”
堆锦回过神来,脸红红地,低着头:“小,小姐……”
“要叫主人!”我苦口婆心地教导她:“堆锦,你这样是不行的,你不能看到个皮相生地好看些的就被迷地七荤八素连我是谁都忘了。要知道,世上生得好看的男子多得是,而且多半是要迷惑你的。”
堆锦羞愧万分:“堆锦知错了,下次定不敢盯着小姐的男人看。”
我:“……”
“什么叫我的男人?!!!以后不许再在这个家里提起谢楚那个人!!!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片刻后,我的咆哮声响彻这间小小的院子。谢楚那个妖怪,就会使美男计。
表面上与堆锦取笑打闹着,我心里却是异常地不安。谢楚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与宫里的人相交甚密?他借由我传递书信又是何意?
我心里始终存着疑惑,突然想到阿焕对我说的那四个字,伐木丁丁,这似乎是出自于某本诗书中,或许这是个线索!
我想到这,立刻去沉云落找卫咎。
“伐木丁丁?”卫咎听到我的来意,转身从身后的书架取出一卷竹简,翻到某处,指给我看:“这是诗书的伐木一篇,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你说的是这个吧。”
我点点头,往下看去:“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我看了半晌,随后抬起头看向卫咎:“什么意思啊?”
卫咎轻飘飘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说自己天生聪慧,一点就通,怎么还问起我了?”见我白了他一眼,他便正色,认真指着竹简上的文字道:“文字的大意是指有一处的林子要被砍伐,所以林中的鸟儿鸣叫,通知其他鸟儿一起迁徙到另外的林子去。”
“就这么简单?”
“大意是如此。不过。”卫咎想了想,“从后面的诗句来看,应该还有另一层意思,诗书多用比兴手法,这里大意是借鸟儿比喻人,指交友宴饮吧。我不常看诗书,所以也只能解释到这里了,你若真有兴趣,不如我为你请一个夫子,专程讲解诗书如何?”
他后半句我都没怎么听,只抓住了最重要的两个字,“交友?这里面有交友的意思?”
卫咎看了看,眉毛皱了皱:“虽然不是全是,但也大概有这个意思吧。”
“有这个意思就够了!”我洋洋得意,“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怎样?”
“没事,我想明白一件事了,以后再和你说。”我抱着那卷竹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高兴地想,原来是这样,谢楚这是和宫里某位女子互诉情意啊。话本上说书先生常说的桥段没想到真的发生在我身边。这等隐喻,还不是被我给查出来了。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这分明是谢楚喜欢上宫里某位公主或是宫女,至于如何喜欢上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大概是相思之情难切,所以急求人托书信以慰相思之苦。
伐木丁丁是阿焕传给谢楚的话,也就是那位女子传给谢楚的话,说明那个女子也对他有意,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我抱着竹简笑呵呵地往回走,为想明白这件事而振奋不已。这下我可拿住谢楚的把柄了。
后来我才明白,这****猜测的结果,虽然已经七七八八齐全了,却和事情的真相背道而驰。许多年后我不禁想,若是今日我再聪明一些,真的如我自己自夸的那般一点就通,那么日后许多风云纷争,甚至诡谲的人生变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而命运像个顽劣的孩童,布下一张巨大的网,看着我们在网中挣扎。纵使我重生一回,纵使日后将发生何事我都提前知晓,还是逃不脱命运的捉弄。
我抱着竹简在路上走,迎面而来两个谈话的男人,一个中年,着紫衣蟒服,贵气逼人,一张脸尽是威严,一个已快及冠,玉树临风,模样与中年人酷似,却少了分历经世事的沧桑感,五官里雕刻的仍是稚嫩。我看到他们,他们亦看到了我,停下步子,我们在路中相遇。
我心微微颤抖,在看到那中年男子的脸庞后,嗓音也不似以往的平静,我屈膝行了家礼,道:“见过父亲,哥哥。”
从我醒来开始,已经过去了数月,中途家中各人已见得七七八八,但是父亲,却是今日第一次见到。
我心里忐忑不安,这一世的变化我已然了解,母亲不再是正室,性情也大改,那时我便在想,父亲是否是一样,我不再拥有嫡女这个身份,他是否还如当日一样,宠爱我如掌上明珠?
父亲比上一世要年纪几分,但眼神里的犀利与惯有的审视人的威严还是没有变,见我行礼,却迟迟不说话。我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这一世初次相认,父亲会怎么对我。
等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却不是对我,而是对旁边的卫敛,“她是谁?怎么叫我父亲?”
我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卫威远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似乎想从我的面容里找出一丝能让他想起来我是谁的痕迹,卫敛也微微错愕,随即道:“父亲,她是四房所出的女儿,卫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