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殿内的动静,殿外守候的侍卫立刻冲进来,元岑一手扶住我,一边十分愤怒地朝他们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御医过来!要是皇后有半点差池,朕要你们陪葬!”
我冷汗已经冒出来了,幸好瑞儿是平安无事的,在小襁褓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还咯吱咯吱地笑起来。元岑抬起头,冷冷地看向公良舒,语气冷漠,“你最好祈祷皇后没事,否则我连你一起处置!”
公良舒错愕在原地,她看向我,脸色一变,马上辩解道:“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做的!”
“闭嘴!淑妃,你不要拿朕当瞎子!”他说完,看向我,轻轻说:“没事,有我在,没事的。’
我忍着剧痛,点点头:”有你在,我放心。“
说完,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时,头顶已经是悬挂着的锦鲤软绡帐,有药香在鼻间流溢着,那味道闻起来竟十分熟悉,我侧着头想了一会,脱口而出,“是杜若……”
那充斥了我整个少年时代的药香味,不就是杜若花的香味吗?我下意识撩开帐子看向帐外,床边不远处一个人正在用蒲扇扇着炉子,炉子上的瓦罐里正飘逸出这股药味。
那人大概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来,惊喜地叫道:’娘娘您醒了!”
我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心里有淡淡的怔然。
“娘娘,您可算醒过来了,吓死奴婢了。‘明霜扔开蒲扇扑了过来,跪在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您被陛下抱进来的时候,可真真是吓得奴婢魂飞魄散,您知道吗,我当时差点就吓晕过去了。“
明霜一脸的委屈,我按了按额头,这才回想起昏迷前的事,于是连忙将手放到腹部,“对了……”“小皇子没事。”明霜抢先说道,她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天佑我们的小皇子,虽然受到了惊吓,但小皇子仍旧很健康地待在您的肚子里。”说着,她还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腹部。
我也松了口气,一边拨开明霜的手,一边说:“说了好多遍了,我肚子里的是个小公主,不是什么小皇子。”我闻着这殿内的香气,深深呼吸,“对了,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杜若。”
“杜若?”明霜愣了一下,她下意识看向那个瓦罐,露出哭脸,“不是吧娘娘,虽说是这药救了您和小皇子的性命,可小皇子的名字,怎么能这么随便就取了呢?”
“杜若。”我离开床榻,起身,挽上披帛,俯身解开瓦罐的盖子,闭上眼睛,“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兮徒离忧。”
明霜怔愣,傻傻地看着我:“娘娘您在念什么?”
“但愿这孩子日后长大了,不要像这诗里的山鬼一样,只有忧思相伴。”我盖上瓦罐,坐到一旁,窗子已经落下了黄昏的余晖。一日又过去了,在这深宫之中,我始终不能感受到安稳,这次公良舒只轻轻地这么一拌,我就险些失去我的孩子,若还有下次呢?
我不免又陷入沉思之中。
明霜见我不回答她,只好又捡起了蒲扇在炉子边扑通地摇起来。
两日后,霞光披录的昭阳殿内,龙涎香的气味在殿内若有若无地飘溢。
“你说你要离开皇宫?”
元岑从奏折里抬起头,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我点头,很认真地重复一遍,“没错,我要离开皇宫。”
元岑放下手里的奏折,他看着我,用很仔细的目光认真地看着我,一再确认道:“你确定你没有在跟我开玩笑吗?”
“没有。”我很认真地回答。
元岑叹口气,他站起来,向我走过来,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目光里带着化不开的忧郁,他说:“我知道,上次的事,会让你很不安,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还有我们的孩子,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你相信我这一回,安心地待在这里,好吗?‘
我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敢相信未来还会发生什么,元岑,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我们不能忽略不计。”
元岑沉默了,他用忧郁的眼神看着我,“知还,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再一次离开我,你知道,我们花了很多的时间,才走到今天的地步,如果你再一次离开,我可能真的会发疯。”
“不,不,”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这不是离开,我也不会离开你,只是,为了我们的孩子的安全,我必须先从这个皇宫去到另一个相比较而言安全一点的地方,你信不过我吗?”
元岑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说:“知还,不要走,那次的事情只是个意外,而且我认为我已经很好地解决了那个意外,没有人可以再威胁到你的安全。”
“可我是个胆小鬼。”我抬起头,望着他微笑,“我很害怕,我有预感,如果我再不走,邺京城里一定又会掀起血腥风雨,就算你不说,就算别人都不说,我也知道,单单是你放了我父亲他们,就已经激起了朝中那些跟随你已久的旧部不满,我们都不能假装看不到那些东西不是吗?这次的事,如果你再处罚公良舒,恐怕公良家的势力就要蠢蠢欲动了,他们一向和草原的人有所勾结,不是吗?元岑,虽然如今江山已经是你的了,可是天下却还没有稳定,属于你的势力也还没有完全稳固下来,不能再为了我贸然行事了,不是吗?就算你再袒护我,我也能感觉到,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我的拖累。”元岑很快地接过话。
“可是我觉得!“我也很快地打断他要接下去的话,用从所未有的严肃目光看着他,”之前贸然地将我从草原接回来,还可以当成用去草原和郝连畏迟谈判做借口,可是这次不行了,朝中大臣需要的是一位杀伐果断有决策力的君主,而不是会因为女人意气用事的男人。我一直都知道,你走到今天多么地不容易,付出了多少代价,我不会让它们都化为乌有的。”
我将脸靠在他的胸膛,听着那里面心跳的声音,轻声说:“没有人比我更能清楚你的努力了。我相信,你将会是大徹开国以来最优秀最英明的君主,我深信不疑。从前,我很意气用事,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这次,就让我做出让步,一年,只要一年的时间。我保证会带着杜若回到你身边。”
元岑的呼吸有片刻的凝固,我知道那是他被我说动了,他在思考,在权衡。最后,他说:“杜若?‘
我露出一个微笑,因为我知道这代表他已经被我说动了。
于是我很顺从地回答他,“没错,杜若,我们孩子的名字。”
“那应该是个小公主。”元岑语气里带着无奈,还有淡淡的叹息。
“那一定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小公主。”我笑起来。
不愧是我选定的男人,他是天生的君主,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一年的时间,我相信,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徹的江山一定会牢牢地在他手里把握着,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清风从殿外吹来,簌簌地翻响了案上的书。
我目光沉稳而忧郁。
反复思索了两日,这个结果并不惊讶,我知道元岑一定会挽留我,我也知道他一定会答应我。因为这是大局势下必须做出的选择,我更知道,一年后,等我回来时,除了皇后的位置,其余的一切都会改变。
但是没关系,自古帝王皆如此,皇家开枝散叶本是常事。何况,太子已经定为瑞儿,日后的继承人已经选好,宫里就算再多的皇子,也无济于事,至于公主……
我摸向腹部,至于公主,我的杜若也坐定了长公主的位置。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我的目光从昭阳殿里往外望去,今日邺京皇城的天空分外地低,低到了琉璃瓦上,落着一两片散漫的云,就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
这年秋天,皇宫里发生了昭阳之乱事件,皇后与淑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以皇后卫氏迁离皇宫收场。
淑妃背后的势力从此正式地在邺京城里稳固起来,少不得各种势力竞相巴结。
而皇后卫氏,则不知去向,有传言说已经打入了冷宫,又有传言说削发为尼潜行修行去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失去了皇后的后宫,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热闹与繁华,淑妃掌管后宫,一时风光无二。
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冬天的开端了,青州地处南地,雁荡山上的天空成天有回南的大雁排成人字低低近近地飞过。
山顶风光格外好,连绵的山峰上泛着一点点的黄和成片的红,卫咎说那是青州特产的一品红柿,我想起来小时候听到他说去柿子园偷柿子被狗追着跑的事,至今忍俊不禁。
明霜将披风披到我肩头,轻声说:“山头风大,当心着凉。”
我转过身来,不远处的茅屋烟囱升起了青色的炊烟,是晚饭的时间了。
一别才几日,却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