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过了许多天,八部的族长找到我的时候,我才总算明白郝连畏迟真正的意图。
族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穿的是古老的八部服饰,一根牧羊的拐杖在手中紧紧握着——那是象征他地位的东西。
他来的时候,身后跟了许多人,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样东西,看起来是盛放贵重物品的盒子。
他看见我,然后坐下来,手一招,他贴身的一位中年男人捧上一杯茶。
他用虽然苍老但仍旧锐利的眼神打量着我,喝了口茶,道:“你就是那个送了郝连贝尔其其格的女人。”
他没有用疑问句,只是打量着我,我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摇头,“不,没有,我没有送贝尔其其格给世子。”
“既然来到了草原,就要接受草原的风俗,从今天起,一直到完婚,你一直待在白帐篷里,不要出来。”
“什么?!”我震惊地站起身来,看着这个老人,辩解道:“凭什么?我说了,我没有送过花给他,他也承认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我嫁给他?”
族长只看了我一眼,就起身,“我要做的事做完了,你们几个人看好世子妃。不要让她乱跑。”
“这是软禁的意思?”我腾起来,抓住族长的袖子,他停下步子,我认真冷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不能嫁给他,你可知道我是谁?”
族长老人缓慢而有力地将我的手捋开,同样认真而冷漠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你从前是谁,从现在起,你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北疆的世子妃,未来八部的草原夫人!”
他那双睿智的眼睛里迸射出类似于威严的光芒,让我不禁浑身一震。
他离开了,带来的东西依次摆在了帐篷里,一盒盒打开,光芒四射,上好的宝石,明玉,珍稀的珊瑚,玛瑙,夜明珠……
“呵,这是聘礼么?”我冷笑一声,郝连畏迟,原来这才是你最终的目的,算我有眼无珠,识错人了。
郝连畏迟之所以会去邺京,是为了打探消息,他初到邺京的时候,大庆还没有倒台,所以他去了丞相府,那时的丞相还是能够在京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所以才有了我和他的第一面。
后来第二次见面,他其实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卫家三个女儿,已经嫁了一个,他与我第一次见面当天又嫁掉一个,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我。他或许以为丞相的女儿能够知道许多关于这个王朝的秘密。却不想,卫家很快就随着大徹的建立而倒台了,我也随之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中。
第三次见面,宴会上得知我的身份,他就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利用前两面的好感,加深印象,带我离开邺京,直奔草原。
大徹的皇后要嫁给草原的王,这样具有侮辱性质的事情自然不能发生,所以接下来是什么?消息一旦传开,大徹会出兵,将我接回,然后,草原顺理成章地找到挑起战争的理由。
真是煞费苦心,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不会有人凭借着两面之交的情分拼命护你周全,但凡招惹上权势两字的事情,永远没有纯粹可言。
我无意识地捏着盒子里的一颗夜明珠,细腻光滑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原来又成了一颗棋子。可是,这颗棋子,郝连畏迟,你确定你选对了吗?
名义上的皇后,前世的孽缘,无法跨越的家仇血恨,你确定,元岑他会为了我,而那么简单地入了你的局吗?
门帘掀开又落下,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旁,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来的应该是谁。
“你喜欢吗?”郝连畏迟轻轻地问。
我捏着手里的那颗珠子,没有什么表情,“喜欢,自然喜欢。金银珠宝谁不爱呢?”
郝连畏迟笑起来,“你喜欢就好,我不知在你们那边聘礼该准备的是什么,所以各式各样都挑选了一些。”
我的目光扫过这一箱一箱沉甸甸的耀眼的珠玉,道:“你真有心,当初我嫁给元岑的时候,别说聘礼了,连册封都没有,说不定皇室宗庙里都没有我的名字呢,你知道的,罪臣之女,难登大雅之堂。”我同样笑一下,从容地直视着他。
我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你若要用皇后这个头衔来办事,那恐怕会办不成,因为到底是不是皇后,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没有册封过皇后,应该不会引起多少关注吧。
郝连畏迟还是含着笑,“既然如此,那我一定补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在草原上。”
我微微一怔,他是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吗?
郝连畏迟继续说,“我知道你并不情愿嫁给我,我也极力想要试图解释清楚,但很可惜,他们都不愿意相信我的话,而且还有我的部下作证,更加没有办法作假,贝尔其其格在我们草原上是信仰之花,如果不遵守诺言的话,你和我都没有办法继续在草原上待下去,所以,权衡再三,我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还希望你能够原谅。”
“如果我说我不原谅,绝不答应呢?”我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神色不变,悠悠道:“那我只能用别的办法了,你知道,河那边的那个女人,是和你一样从大徹来的……”
我不禁脸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郝连畏迟微笑,“我不做什么,大婚的日子,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情,但如果不是大婚的日子,不那么忙碌的话,或许我会想的多一点,也不一定。”
他这是在用卫芷嫱威胁我!我看着他的笑容,头一次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可怕。但我不想放弃,仍道:“你爱想什么,我管不着,反正那个女人又不是我什么人。”
“对呢,我也曾想过,如果那个女人是你的什么人,我就应该多帮她度过难关,但如果不是,那帮不帮,也就没什么要在意的了。”郝连畏迟说完,露出一排牙齿。灿烂的笑容。
“你在威胁我!”我气急败坏,“你怎么能这么卑鄙?!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伪善的人!”
起初是一副面孔,如今到时候了,面具一撕,又是一副面孔。
“卑鄙?伪善?”郝连畏迟疑惑地看着我,“你是在说我吗?知还,是你说你不想留在邺京,要跟我来草原,所以我才一路奔波带你回来的,是你说要忘记从前的一切,我才想给你一个新的开始,到现在,你想要的东西到手了,反而倒过来说我卑鄙?”
我语塞,“那贝尔其其格呢?!没有这件事,我一定不会想歪你!”
“贝尔其其格不过是一座桥,一座让我通向你的桥。知还……”郝连畏迟的目光突然有些忧伤,他看着我,“你不是说过,我成为草原上的王的时候,你会衷心祝福我吗?我们还拉过勾的。”
我随之一愣,这话,是我说的没错。
“可是,我没有想过,当你成功的时候,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啊。”我喃喃地说。
郝连畏迟微笑,“从前没想过,现在可以想了。知还,我十分喜欢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不禁苦笑,“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你失望?”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一直到婚礼来临的那天,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他握了握我的手,“拜托你了。”
他走了之后,我冥思苦想,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是我太不警惕,还是他太过聪明?
我原想离开那座让我压抑的城,却不想又被困在了另一座城。
我只想要平静的日子,可他们总要加注上权势,金钱,地位,让我不要失望。
郝连畏迟绝对不是真的要娶我,他看中的,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的反应。
他就这么自信计划一定会成功?他就这么确定我有这样的价值?他就这么确定,他一定会赢?
“郡主您小心。”从门外飘来的声音打破我的沉思,我抬头一看,呼卓珂在她的侍女的搀扶下,走进这个帐篷。
我吃惊于呼卓珂那短短时间就消瘦下来的两颊,脱口而出,“阿珂,你病了?”
“还不是因为你!横刀夺爱,我们郡主才会这样……”她的侍女愤愤不平地道。
呼卓珂打断她,“阿犸,你先出去。”
“可是郡主……”阿犸费解地看着她。
“你先出去。”呼卓珂重复道,这一次,她的语气加重了许多,叫阿犸的姑娘狠狠瞪我一眼,转身走了。
帐篷里余下呼卓珂和我。
呼卓珂目光扫了一圈满满当当的装着珍贵宝石的箱子,“准备地真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