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咆哮声。
“你是怎么看着她的！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谁？连我死了都不得安生？
抽泣的女声传来，耳熟地很，“陛下……奴婢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娘娘说要去睡一会，奴婢见娘娘心神不灵，就让娘娘去睡了，谁知道，您一过来，就变成这样了……奴婢罪该万死，求陛下快些救救娘娘吧！”接着是碰碰的磕头声。
“陈太医礼太医，你们快给朕救活她！朕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她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总算听明白了，这是元岑的声音。
“臣等自当竭尽全力……”诚惶诚恐的声音传来，随之是元岑摔破案边茶杯的声音。
他为什么要发怒？因为我的原因害死了他唯一的亲人，如今我死了，他难道不该感到开心？
“陛下，娘娘是因为王爷的死，觉得无法再在您面前立足，所以才想不开……”明霜抽泣着说道“如今娘娘已经以死谢罪了，陛下就不能饶恕娘娘么？娘娘说了，冷宫也罢，皇后也罢，只要能陪伴在陛下身边一生一世，一切都是值得的，其实奴婢有劝说过娘娘让她不要这么死心眼，可惜娘娘对您爱之入骨，她说，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再也无所畏惧，只要陛下一切安好，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模模糊糊听到这里，我混沌的意识总算露出一丝清明，明霜她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天啦，我都要死了，明霜她还不肯放过任何帮我说好话的机会么？等等，元岑，你可千万别相信啊，我才不是那样柔柔弱弱肉肉麻麻的人！
很可惜的是，下一秒，我的手被人紧紧握住，耳边传来元岑带着沉痛的低语：“卫出岫，你不许死，朕命令你活过来！阿沉的事，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你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喂喂，未免太严苛了吧！我都以死谢罪了，你还要找我算什么账？
“……你不许死，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离开？……”突然他语气变得十分悲伤，让我怀疑如今躺在这里奄奄一息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女人。
“你知道吗？其实这一世，我没有想过会重新和你相逢，我从小就恨你，你是那个家的女儿，如果没有你父亲，如今我会是多么幸福的人？父皇，母后，或许还有许多弟弟妹妹……”元岑沉痛地在我耳边诉说着。
我心里想，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就算没有我父亲，也会有别的什么人去害你，而且最关键的凶手是你自家叔父，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退一万步讲，你就算一家和和美美了，指不定你那些弟弟妹妹们成天就计划着夺你的太子之位呢！
或许是人要死了，所以生前不敢想不敢说的东西，一股脑全抛了出来。
而元岑还在诉说着：“我从小就被元叔教导，我要成为最强的人，只有成为最强的人，才能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才能够让那些不够格的人从高位上下来。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一心只想着复仇，可是后来，我却遇见了你……本应该是敌对的人，却偏偏被安了婚事，你我本就是仇敌，怎么能够变成一对？所以，我从不相信与你，会有结果……”
听到这里，我心念一动，突然有种十分悲伤的感觉，命运果真如此捉弄人，若我与元岑，本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哪能硬生生走到今天的局面？
“……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不仅硬闯进我的世界，还硬闯进了我的心里……重来一世，我没有想到，你竟还是从前的你，没有丝毫因为我害你丧命而怨怼，也没有丝毫畏惧，你是如此地不同，无论你叫卫知还，还是卫出岫……”说到这，元岑声音竟慢慢通透起来，笑了笑，“那日上元节，你将我错认成了阿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不一样的你，你在阿沉面前的样子。”和上一世在我面前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元岑说着，不禁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候的你，那时候的我，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坦诚相待吧，不是仇家，也不是敌人，就只是你和我。就只是卫知还和元岑……”
我听在耳里，心酸酸的，想道，人都要死了，你怎么又突然提起陈年旧事？更何况，当时你明明就是恨不得早点离开的意思，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我能感受到坐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此刻身上传递过来的不安，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回忆着从前。
我很不明白，或许是因为从前我活着，所以有些话，永远也不能说？等人要死了，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就全都能够倾吐出来了。
人生往往是这样，不懂得珍惜，在你拥有的时候，你不屑一顾，等到你失去了，才觉得有多么重要。
可是，这也足以令我感到欣慰，原来明霜说的是真的，元岑他是真的对我有意，只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太多太多，没有办法一一跨越，而如今，生死大限都已经跨过了，没有什么再不能和解。
“……知还，不要死，我不许你死，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我想通了，你醒过来，我原谅一切，从前的恩怨，我再也不去追究，你想要保住的人，我全都放过……你别离开……别离开我……”他终于说出来了！
他终于说出这句话了！
我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可是，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竭力忍住所有的感觉，继续保持混沌不清的状态。
元岑，我们之间的较量，这最关键的一局，我赢了！
在生死面前，没有人能够不放下仇恨。
明霜见状，适时地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道：“陛下，您还是节哀吧，如今您肯原谅娘娘，想必娘娘九泉之下也有所安慰了……”
明霜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狠狠甩开了，殿内响起了元岑的咆哮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还没有死！朕有能力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明霜瑟瑟发抖，“可是刚才太医说娘娘服用的是朱砂，朱砂吃多了，会死人的呀……”
一个年迈而和蔼的太医声音响起：“陛下不必担心，娘娘虽然服用了过多的朱砂，可命不至死，臣已经派人去取解药了，不出意外，娘娘今夜就能醒来……”
明霜愣住了，随即扑到我床边，又哭又笑“娘娘！娘娘您不会死了……”
我在心里微微松一口气，早先明霜没有答应帮我的忙时，我就已经暗自下定决心，就算是只有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
有明霜帮忙，我或许可以逃出皇宫，可若只有自己，那我就只能堵上身家性命，和元岑对我那最后几分感情了。
我很没有把握，在吞服朱砂的时候，手指发抖，生怕一不小心，就真的过量了。
明霜那边，我也有办法，我故意将我睡时要用的安眠熏香包落在了她的房里，无论如何，她都会在半时辰之内，发现我的不对劲，并通知元岑。
一切都在把握中。可一切都那样惊险，朱砂的量，明霜的细心，元岑的感情……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我都可能丧命。
可是我的家人危在旦夕，我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只能赌一赌。
幸好我赢了，幸好元岑，在一个将死之人的床前，许下了承诺。
我没有想到，他还会提到以前的事情，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就不能再将自己的情感加注其中了。
奇怪的是，当太医宣布我不会死之后，那只紧紧握住我的手突然松开了。
殿内有片刻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心怦怦直跳，怎么回事？他发现我的计谋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在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觉得庆幸吗？
过了好久好久，殿内才再响起元岑已经恢复冷静的声音：“既然没有性命之忧，那就让人好生照顾。”说完，响起离去的脚步声。
明霜不由叫道：“陛下，您去哪？”
脚步声一顿，元岑嘲讽地说：“怎么，朕去哪里，难道还要跟一个小小的宫女报备不成？”
“奴婢不敢。”明霜再不敢说话。
只听得一声冷哼，元岑的脚步声彻底远离，直到听不见。
片刻后，几位太医们也嘱咐几句，纷纷告退，至此，除了我与明霜，再无旁人。
殿内又陷入寂静，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我确认再没有危险，在心里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