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傅相川又说:“我,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啊?都快到了。”我觉得不解。
傅相川抓抓头,看向不远处正在扫庭院里落叶的小和尚,说:“我不知道要和我爹怎么说,如果让他知道我是为了一个男人离开邺京,他一定会打死我的。”末了又补充一句,“依照他原来的性子。”
我不觉觉得好笑,“你都走到这来了,才想到这个问题?”
傅相川有点无奈,“其实一直都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这样做,就在刚才,我从山上往下看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为了一己之私,丢下父亲一去就是二十年,真的是对的吗?”
“傅大哥,你想得太多了。”我宽慰道,“人都有七情六欲,不可能永远陪在谁身边,而且,这也并不是所谓的一己之私,只是你想这样做,就这样做罢了。”
傅相川为难地看着寺庙的庭院,“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放心好了,既然不知道,那就索性不说,一切交给我好了,我会帮你的。何况,如今你爹,也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啊。对吧。”我安抚地笑笑,“别担心了,先带我去见他吧。”
禅院里,一缕香在昏暗的室内袅袅升起,一位面容肃静闭眼的大师正坐在团蒲上打坐。
“爹,我来了。”傅相川看了一眼合上的门,那小和尚请我们过来以后就合上门走了,他有些紧张,“爹?”
那大师没有任何反应。
傅相川转过来疑惑地看着我,我凑过去,轻轻说了声:“荣大将军,我们来了。”
大师还是闭眼,没有任何反应。
傅相川疑惑着抓抓头,突然想到什么,讪讪说:“了尘大师,弟子来了。”
这下,大师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不带一丝波澜的双目里放射出一抹唯有智者才拥有的睿智,“你们今日来,所为何事?”他的声音如闷雷一样厚重有力。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傅相川,他爹好像真的不拿他当儿子,态度十分客气呢。
“是这样的,了尘大师,傅大哥他不日就要离开邺京前往西凉,他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一时半会不能再来照顾您,所以将您托付给我,我是傅大哥的结拜妹妹,您就相当于我的亲人,我日后定会好好照顾您。您放心让傅大哥离去吧!”我认真地对了尘大师这样说,然而他听完,表情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连眉毛也不动一下,淡淡地说:“嗯。”
说完,就继续闭上眼睛。
我又一次惊讶地看向傅相川,他也是一脸的尴尬,刚才还在想要父亲会不会因此大发雷霆而不去西凉,现在面对这样的态度,他有些沮丧。
我只得再对他说:“可能,傅大哥这一去,就要好多年才能回来,这么多年不见,您不跟他好好道个别吗?”
了尘大师露出一个微笑,“本是红尘中的过路人,早已相忘于江湖,何必再多此一举?”
“您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吧!好歹他也是您儿子啊!”我有点生气,傅相川的脸色也变白了,任谁被自己亲生父亲说是过路人,都会难过的。
了尘大师还是一笑,“施主,何必执念这么多红尘俗物?人生在世,不过一场梦幻泡影,何时聚散,何时分离,都有定数,时时刻刻在分离,就时时刻刻有团聚,此时的念想,不是往后的念想,若总是执着于当下,是无法看清前程的。”
“你说的这些,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只知道,傅大哥一日是你儿子,就永远是你儿子,今日他要走,你就要跟他好好道别,你要是不说,我今日就站着不走了!”我较劲了,这老和尚,真是一点人情味也没有,“不都说我佛慈悲吗?怎么到了你这就这么冷漠呀!”
了尘大师摇摇头,“痴儿,痴儿。”叹完,继续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和傅相川在房间里呆呆地站了一会,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最后,傅相川小声说:“算了,知还,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其实猜到了,没关系,我们回去吧。”
我甩开他的手,“不,要走你走!我今天就不信了!”
傅相川无奈劝道,“再不走,天就黑了,这里离丞相府远,到时候你回去不方便。”
“要是回去不方便,我就干脆住这里啊!反正这里空房间多得是!”我这样说。
而一边的了尘大师听完我们的对话,突然睁开眼,看向我,我心里一喜,难道他改变心意了?
“你刚才说,丞相府?”他问傅相川。
傅相川受宠若惊,“是,是是,知还是丞相府的人。”
了尘大师又把目光投向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开口道:“小施主,你年方几何?”
我觉得奇怪,怎么还问起年纪了,“快到及笄之年了。”
了尘大师脸色一变,再问道,“你,莫不是是冬月出生?”
我吓了一跳。“大师原来还会看相?失敬失敬,的确是冬月出生不假。”
了尘大师脸色更为凝重,摆出打坐姿势的手也拿来了,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莫不就是,丞相府卫家的,幺女?”
我下意识回答,“不错,我家是我最小。”随即想起来还有卫宁,忙改口,“不对,是倒数第二,我下面还有个弟弟。”
了尘大师听罢,长叹一口气,“着实是宿命弄人!宿命弄人啊!”
我和傅相川面面相觑,不明白了尘大师突然感叹为的是什么。
“大师,你之前,认识我吗?”我看向傅相川,“还是,傅大哥之前在您面前提起过我?”
了尘大师摇摇头,“非也,老衲与你相识,其实不是在这里。”我正要再问,了尘大师抬头对傅相川说:“云儿,你先出去,为父有一些话,要单独对这位卫小姐说。”
我又是吃惊又是疑惑,而傅相川更加是又惊又喜,他爹总算肯正眼看他拿他当儿子了,没想到才开口,就让他先出去。
傅相川看了我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出门去了,留下我和了尘大师两人在禅房里。
“大师,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还特意把傅大哥支开。”
了尘大师慢慢地起身,他身形高大,就算是穿着布衣禅服还是不掩他当年大将之风的气概。
他叹了口气,“没想到,再次看见你,已经过了十五年。”
我屏住呼吸,“再次?难道,我小的时候,将军您见过我?”
我的直觉告诉我,接下来了尘大师,也是云荣大将军,将要告诉我一个惊天大秘密。
了尘大师慈眉善目地看着我,道:“那年你刚出生,你爹让你把你抱到我面前,我就吃了一惊,少年时候曾有幸结识高人,学过些许命相,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日后定是大富大贵之命,甚至位及九五之尊。”
我立刻反驳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就算你认识我父亲,也绝没有可能看见我,我母亲是丞相府低等的侍妾,我出生到五岁,才见过父亲一次,怎么可能还会被他抱给你看!这绝对不可能!”
这话的确不假,是母亲亲口跟我说的,在丞相府,一个低等的妾生了个女儿,自然无人理会,何况那时已经有了两个尊贵的夫人生的女儿,父亲怎么会理会我呢?
我说完,了尘大师用一种很悲悯,很奇特的眼光看着我,缓缓说:“可是老衲,说的并不是这一世。”他浮起一个喟叹的笑,“我说的情形,是你的上一世啊,卫出岫……”
我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师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微笑,“你没有听错,是卫出岫,你上一世的名字。”
我腿一软,直到瘫倒在地,我觉得我一定是听错了,这个世界有这么奇幻的事情吗?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居然叫出了我上一世的名字?!
我匪夷所思,我不敢置信。我以为我会听到一个关于我家族秘辛的大故事,没想到听到的却是,有关于这个前世之谜的事情!
我是重新回到了八年前不假。难道面前的这位大师,他也是,和我一样的吗?
了尘大师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他微笑道:“并不是那样。我仍旧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下意识地问。
了尘大师转身往墙边走去,在墙上某个地方按了一下,随后墙面上露出了一个空格,了尘大师从那空格里取出一个卷轴,那卷轴因为年代久远,已经积了灰尘,他递给我,说:“你打开看看,就能明白一切的缘由了。”
我迟疑着,颤抖着把卷轴接到手里,轻轻打开,一张画卷缓缓披露在面前,当画上的人露出她的庐山真面目时,我吃惊地把画跌在地上,指着那上面的人说:“她,她,她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