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刻竟怀疑自己是否是真正的卫知还了。
然而,更令我吃惊的还是后面,只见元岑倏忽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声说了句:“怎么还是觉得,卫出岫更好听呢?”
我忍住眼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我看见因为我的出现他眼里浮起的惊讶,看见他意识到我听见了他说的话脸上的懊恼。最后又全转化为原有的冷淡。
他转身就要走,假装一切都没发生,我说了句:“你从头到尾都记得,对不对?”
他离去的背影一僵。
我又说,“重来一次的人不止是我,还有你,对不对?”
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我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压抑在喉咙里,“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猜错了吗?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知道我上辈子的名字,卫出岫,嗯?”
他终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眼里罕见地浮起温柔,他抬手,轻轻擦掉我的眼泪,声音如梦如幻:“这世界上,竟有这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你起初,也曾觉得很惊讶吧。”
我一边哭一边笑,觉得自己又可悲又可怜,“惊讶?有什么好惊讶的?我高兴还来不及,死而复生,不是世上最开心的事情吗?”
他为我擦眼泪的手顿住了,好半天,才慢慢地收回去,“你都记起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我含泪凝望着他,这一世,所有的惊讶都在今夜用光了,我只以为,我是独独醒来在八年前的人,没有想到,和我同样在这场梦境中的人,还有我的夫君。
所以,从头到尾,都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那个人,他假装不记得,不在乎,不以为意了。
“对不起。如果真的要追究当年的事,那么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出岫,我并不是,有意要在合卺酒里下毒的。”元岑低声说,他浮起苦笑,“当初,那时,我并不喜欢你。我只觉得,你是我的仇人,是必须要死的人中的其中一个。”
“那么现在呢?现在,也是一样的吗?”我仰头问他。
他的表情变得苦涩,“若是现在也是一样,那上次在侯府的囚室,我便不会让小瑶救你了。”
听到小瑶,我急忙问道:“那她呢?她和景迅有没有事?”
元岑笑笑。“你放心,现在他们早已经去安全的地方过安生的日子去了。”
我松一口气。总算,总算有了安慰。小瑶她,没有因为我被连累到。真是万幸。
“你今夜为什么会出现?”我问他。
元岑别过头,“想看看,就过来了。”
我看向丞相府那块匾额,意识到他看到的是什么后,脸色也变了,说:“重来一次,你还是不愿放过丞相府吗?”
元岑没有看我,轻笑道:“放过?这是什么意思。”
“我都知道了。元岑,你是前朝的太子,是从当今丞相刀下捡了一条命的前朝太子。你的目的,是复仇,对不对?”
看着元岑惊讶的神色,我苦笑道:“重来一世,一点变化也没有吗?我们还是仇人吗?小瑶她跟我说,她来到我身边,是为了代替你保护我。这样,我可以当成是,这一世的变化和不同吗?”
元岑抱肩,也是艰难地笑:“知还,我会努力,将对你的伤害降低到最低。如果你愿意,日后我重回皇位,我会娶你为皇后。”
“皇后?”我如同听见了一个笑话,道:“你应该知道,不日我将嫁给当朝太子为太子妃,日后,等大庆王驾崩,我也是皇后。”
元岑一怔。
我忍住泪,质问他:“元岑,你觉得,你是因为什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又是什么原因,才能开到这里?”
“是阴阳锁。”
“什么?”
“阴阳锁。”元岑抬头,看着我,苦笑道:“我当初初来时,十分奇怪,便查了许多的书籍,问了许多能人奇士,有人告诉我,这是阴阳锁所致,为了挽留孩子的性命,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十年性命与一把金锁在佛祖面前交给高僧保管,至此,吗孩子便不会意外死去。”
听到这话,我愣了,瞬间想起来,十岁那年,掉入涟漪池,高烧不退。母亲为了救我,去给佛祖重塑金身,高香烧了七七四十九天。
原来就是那时,母亲不惜自己折寿,也要换来我的性命吗?
我流下眼泪,“阴阳锁?所以,在我上辈子被你用一杯毒酒害死的时候,才会和你一起回到八年前,对吗?”
“或许是这样……”元岑低头。
“如何破解?”我擦干眼泪问。
“你要破解?”元岑惊讶地抬头。
“对。我要破开所谓的阴阳锁,我不要被困在重复的轮回里,曾有算命先生说我不是这世上的人,我那时不信,如今是信了。我不是这儿的人,我本该在几年后死去。不应该再回来的。一切还是一模一样,我为什么要回来再经历一遍?”
元岑突然上前紧紧拥住我,将我按在他怀里,“不,不是这样的。”元岑在我耳边说,“我已经爱上你了,这就是这一世最大的改变。我要感谢上苍,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知还,上一世没能好好做你的夫君,这一世,我会好好弥补。你将与言仪的婚事退了吧。我不想到时候你背着寡妇的名义嫁给我。”
我猛地推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岑略冷的表情里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残酷,“不管怎么样,上一世我即将完成的事,这一世我要继续下去!那些曾经杀我父皇,毁我母后,弃我皇弟的凶手,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就算你是我爱上的人。也不能改变!”
我闻言,只能慢慢推开一步,苍凉地笑:“那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吧!忘了今夜,忘了我知道的一切。注定成为仇敌的人,是不能有可追究的过往的。”
元岑表情里带了一丝痛苦,“你非要这样吗?我好不容易才决定向你坦白我的心意。你非要推开我远离我吗?”
我摇摇头,“元岑,不是我,是命运。命运决定了这一切,谁也没法更改,既然我说服不了你,我的亲人和朋友仍旧会因为你的存在带来危险,那么我唯有彻底远离你。如果注定不能相守,那就连相识都不要有好了。”
我说完,转身就迈向丞相府的台阶。
待我迈上最后一阶后,身后的人问:“知还,这一世,你的心意,也没有变吗?”
我抖落了油纸伞上的雪花,回过头,笑道:“小瑶应该告诉过你了。我的心意,矢志不渝。”顿了顿,“可是,就算如此,又有什么用呢?元岑,我不想有兵戈相向的那一天,所以,从今夜开始,我要忘记你。我会嫁给太子,好好地当他的太子妃,就算有一天你带着人马攻破了宫城,我也会安心地死在他的怀里。”
元岑,再见。此生,我的梦里,不应再有你。
“卫知还,你果真要如此?”元岑在身后冷测测地说。
“只能如此了。”我苦笑一声,上前叩门。
“那便如你所愿!”元岑换了冰冷的语气,“就当我今夜失眠,才来此梦游一回!”
说完,身后再无声响。我叩门的手停在门上,片刻,门开了,看门的老头揉揉惺忪的眼,道:“四小姐,您怎么才回来呀?”
我笑了笑,“是回来晚了。”
进门的时候,微微侧身一看,雪地上空留寂寞的雪花四处飞扬,那个人,他已然不见了。
“四小姐,怎么了?”看门的老头问道。
我说,“没,没事。”
老头不解了,“那四小姐,你怎么哭了呢?”
“我哭了吗?”我下意识抬手摸摸脸,发现原来早已经泪流满面。我笑着流泪,说:“那是因为,担心这么晚才回,要被丞相父亲责备了。”
老头宽容地为我辩解,道:“四小姐多虑了,您是未来的太子妃,日后是丞相大人见了都是行礼的人,大人怎会责怪您呢。”
“是,是吗?”原来,太子妃这个身份,已经深入人心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更觉得悲从心来,哽咽不能语。
“哎呀四小姐,外边天可冷了,您啊,赶紧地,回去睡觉吧。”
我提着灯笼回了枫院,屋子里还亮着灯。
听见动静,母亲披衣开门,见我回了,温和笑道:“还还,你可算回家了。”
我擦擦眼泪,“是啊娘,我回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害娘担心了大半夜。”
“没事,我只是,突然有点事。”我冲她笑道。
娘点头,“没事就好,快进屋,把身子烤暖和了再去睡,可别着凉了。”
面对如此温暖的亲情,回想起刚才元岑说的阴阳锁,母亲折寿十年换来保我平安的机会。我忍不住上前,将娘紧紧抱住。
“怎么了,你这是……”娘有点吃惊,又十分高兴。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您。”我撒娇。
“好了好了,快去烤火吧,别凉着了。”
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坐到火炉边,感受温暖,好像将一切都忘怀了一样。
对,一定是一场梦。
雪还在下着,一夜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