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从梦中惊醒,胸口的重量让他吃了一惊,伸手一拂,书本掉落在地,纸页的哗哗声提醒了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看了一眼粗陋的小灯,它还在慢慢燃烧,只是火光微弱,门窗的方向,光亮透过毛毡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地面上。
这有点奇怪,他揉着两边额角,在床上坐了很久才终于觉得自己真正清醒了过来,他赤着脚下床,捡起书本抚平书页,把它重新放回床铺下面。脚底发烫,显然天色已经不早,沙暴的第二天,几乎没有光照的室内温度要上升到这个程度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上次睡得不省人事是什么时候,就连摔断肋骨的时候他都每天夜里三次检查确保住处的安全。
昨天他有那么累、那么饿吗?想到这里他突然一个激灵——如果那不是“昨天”呢?
他跳了起来,钻进橱柜查看收藏在里面的计时器:一块需要定期手工上弦的精致摆钟。它原本放在图书馆的文献区,作为一本古代文明相关热销书的辅助道具,或者说衍生商品,贴着卡片,卡片上写道:“根据文献记录复原改良的艺术摆钟,无需电力,即可报时。”被找到的时候它已经停摆了,万年历定格在“贰伍陆叁年柒月肆日”,“朝”,表盘停在八点二十分四十五秒,少年对照那本书研究了这个摆钟,事实证明,制造者所谓的“改良”基本就是“加上了大写数字年历和朝暮之分”的意思。
这“改良”纯属画蛇添足,技巧十分拙劣,年历会在非闰年跳出多余的一天,并且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制造者希望的“复古”意味,倒是意外地对目前这种失去了电力也没人会口算万年历的情况很有用处。
现在钟表上显示的时间是:零零零贰年拾月拾四日,朝,十一点二十四分。
这让他松了口气:只是睡得太熟的一夜而已,或许的确是因为劳累。
他决定无论能否获得猎物,今天都要早些撤回,毕竟过度疲劳对生存毫无助益。
检查的第一个陷阱就宣告了坏运气的结束。
一只明显处于“青少年期”的异兽在陷阱中奄奄一息,雪白的外皮上布满了淤痕,全都是陷阱里那些重物的功劳。
这种动物不可小觑,哪怕已经重伤濒死,它听见人声还是立即凶狠地吼叫了起来。
少年端起枪,瞄准猎物大张的嘴巴,一连三枪之后,猎物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子弹自内击穿了它的脑颅,紫红色的液体混合着唾液淌了出来,遇到金属时剧烈反应发出滋滋的声响,不多时,就生成了一堆形状颜色全都令人反胃的泡沫状物体。
少年一脸司空见惯,他戴上缝补多次的及肩长手套跃入陷阱,同样皮质的靴子不受那些能烧融金属的粘液的影响,他得以安然踏过那堆恶心的泡沫。
这头异兽起码有两米高,七八米长,体格相比他这个猎人而言十分健壮,有四对利爪,强力的长尾巴,一张血盆大口、满口的利齿和似乎是为了适应这嘴巴而长的丑陋的脑袋(说认真的它的眼到底在哪?),一定要说的话,它看起来像图书馆那些儿童画册上描绘的“蜥蜴”、“鳄鱼”、“野猪”、“毒蛇”之类东西的混合体。
高腐蚀性的粘液来自它口腔内的腺体,生成酸液后储藏在液囊里,叫“唾液”其实并不准确,不过他也不知道该称之为什么了,毕竟并没有生物学专家研究过这种动物,它是伴着第二次灾变出现的,就少年目前所见,生物学专家们并没有那份运气给它们著书立传。
他把一根木棍竖起来,撑在猎物的嘴里,然后用其他东西把猎物腹部垫高,让粘液尽可能地流干净,这是为了避免拆解猎物的时候不小心捅穿液囊,把手烧伤或者把刀上的金属部分烧化。
很快地上出现了更多的恶心泡沫,他伸手试了试,猎物口中变干了,液囊的位置也瘪了下去,就拔出刀来,开始切割猎物的脑袋。
牙齿和外皮用处极大,他手里这把刀就是用异兽的利齿做成的,手套和靴子也正是来自之前猎物的外皮,血液没什么用,可以用来当设陷阱时的诱饵,脑浆……呵,这玩意儿基本没有脑子,肉是珍贵的蛋白质(他倒是怀疑过这东西有毒,但慢性中毒总比极速饿死好),他撬下异兽的牙齿,精心剥下完整的皮,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切成规整的肉条。
他一边动手一边想起书上说的“发现者有权对新物种命名”的事儿来,又想起动物分类,于是琢磨着吃饱肚子、休息几天之后把那本《动物分类》找出来,好好研究研究,给异兽分门别类。
拆解异兽的手艺已经练得十分纯熟,这头两米高的怪兽很快变成了满地泡沫与血、一张骨架、一些牙、一张皮和在骨架上的高悬待干的肉条。
今天打牙祭吃鲜肉汤,过几天就有肉干当干粮(如果没有另一头异兽跑来偷吃这些储备粮的话),短时间内他可以不必为食物发愁。
少年的心情因为得到满足的胃口而好了起来,他在心里设计着捕猎的计划,返程的脚步轻松而至于雀跃。
他回到住处,丢下肉,把手小心擦干净才拿出了笔记本。
这本子是用图书馆里空白的书页和异兽的皮做成,写满之后又不断地添加新的纸张,故而又厚又重,纸质乱七八糟,原本的封皮也已经磨出了毛边,而且再也包不住日渐增多的纸张了,不得已他又用新的兽皮做了更大的封皮。
雪白的封面上珍而重之地用烧热的金属烫上了两个字:常顾。
“常顾。”他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一样念道,“我的名字叫常顾。”
接着他翻开本子,写下了捕猎、解剖和研究的详细计划,自得其乐地看了两遍,做了些补充,又把这两天的收支详细记下:支出子弹若干,猎杀一头异兽,收入整皮一张、骨架一个、牙齿若干、肉若干。
一边写着,愁绪便弥漫了开来。
子弹不多了,他没有跟异兽肉搏的能力,这样一来,缺少子弹就对他的生存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这个叫人头疼的问题让肉汤和泡面饼的香味都失去了吸引力。
可能是第一次灾变让幸存的人类养成了储备物资的好习惯,虽然这些储备最终没能挽救人类文明,但终究帮了他的大忙,让他能从城市内的各种角落取得水和糖分,在他有能力捕猎异兽之前是这些东西让他活了下来,眼下他身强力壮,能从异兽身上取得蛋白质、脂肪、皮革和骨头,住所周围各种金属材料也随处可见,发挥想象力的话,他能用这些材料造出很多有用的玩意儿。
但子弹不行,子弹是工业产物,他试过回收弹壳和仿制子弹,但他拥有的这几把枪虽然威力不小,却没有书里写的那些古董玩意儿皮实耐造好伺候。
末日之中孤身一人挣扎求存的少年,常顾,一边喝着肉汤,一边长吁短叹起来。
根据地图,北方不远就有另外一座城市,比不上他脚下的这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它建在山地,天气晴好的时候,他甚至能看到那个方向有模糊的建筑物影子,形状像是一个扭曲的巨大蘑菇,菌柄还不止一个,又有点像一棵很大的榕树,他根据想象画过那些建筑的图,据他想象,那是一座座高楼,顶层有巨大的平台相互连接,平台很可能跟这个空中花园是相似的作用:商业区。
更重要的是,那座城市在好几个世纪前经历过战争,人们为此在那里建立了一座战争博物馆。
那有武器,皮实耐造的老古董,手工打磨的骨头子弹也能用。
他得出趟远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