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看了看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的吏员,眼中的冷意一闪即逝,随即变成了淡淡的喜悦。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这个吏员的不合作简直是给他王翦王大真人送上的一份大礼。
要知道,衙门之中的关系盘根错节,上层的县令、县丞、主簿、典史还好些,哪怕站起队来也算得上是旗帜鲜明,一些弯弯绕的东西虽然有,也不会让人看得云山雾罩。
正应了那句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衙门之中最复杂的不是最高层,反而是底层的这些官吏,大明朝历来有久任的传统,所以这些小吏们往往一辈子都呆在一个县城、乃至一个衙门,年深日久了,这关系网也就结下来了,里面的错综复杂,除了快刀斩乱麻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就像王翦眼前的这个刀笔吏,即便面对着县尊的疑问,但他依旧打着哈哈,所依仗的无非就是两点,一个是年龄差不多到了回家耕读传家的日子,另一个就是仗着自己在礼房经营下来的人脉。
读书人是很抱团的,尤其是在有人触动了他们集体利益,有没有办法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的时候,王翦敢打赌一文钱,如果他现在裁撤了这个礼房的刀笔吏,第二天就会有更多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跳出来和他唱对台,到时候自己政令不行,吃亏的还是自己。
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这帮读了书做了小吏的人,在王翦的眼里就是这样的定位。
不过呢,刚刚典史张兴文可是有了站队过来的意思,那么这个投名状就可以考虑放在这方面,这个黄岩县的佐贰官在这里的年头可不短,对于黄岩县上下的利益链条的把我可比自己明白多了,让他来出动吏员阶层的利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王翦对这个四十来岁的刀笔吏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而是笑着点了点头:“也好,一切按照朝廷法度,任谁都是挑不出错的。”
对面的刀笔吏有些错愕,似乎也没想到王翦会是这般的态度,这在当官的里面可不多见。
官吏官吏,虽然是一个词汇,却是代表了两个截然相反的阶层,同样是不入流的官吏,典史叫做佐贰官,是一县的四把手,而典吏却只是一个吏员的头目,在大事上根本说不上话。
不过想想自己马上就要退下去的身份,又想想最近张主簿给自己的承诺,他脸上再度闪耀起那种淡然的光辉:“县尊大人说的是,有些事情,还是按照朝廷的法度,按部就班地来比较好。”
听着这话,王翦的眼中杀气一闪,慢吞吞地点点头,不无感慨地说道:“好一个按部就班啊,这按部就班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喽。”
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这名刀笔吏的肩膀,王翦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黄岩县,这台州府,这浙江布政使司,乃至整个大明,都很是缺乏你这样稳重的人才啊,你这样的人留在礼房,可是整个大明朝的损失啊。”
刀笔吏听着王翦的话,眉头就是一阵乱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只不过这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他刚刚张嘴想说什么,就见王翦转过身去,背着手离开了。
这个刀笔吏,已经进了王翦必须用力惩治的黑名单中,他必须要让对方,乃至整个黄岩县的小吏知道,他王翦才是此时此地最大的地头蛇。
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王翦走到了典吏的值房,门口两个刚刚出来的小吏见了王翦,顿时点头哈腰地行礼,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文人风骨之类的玩意就是个笑话,眼前这位王县尊,虽然只是值房了几次,就把张兴文这个主簿架空,可见其手腕之强横,他们的年纪还小,还有大把的可能在吏部混一个好差事,甚至可以从普通刀笔吏一步飞越变成仓大使之类的官儿。
吏员,不入流,两个在大明朝官僚体系中最低级的存在,其实中间也隔了一道鸿沟,说是铁饭碗和瓷饭碗的差别也不为过。
典吏名叫胡正达,刚刚安排了两个刀笔吏出去负责一些杂活儿,就见王翦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和礼房的那个刀笔吏不同,胡正达可没敢怠慢,站起身来躬身一礼:“下官见过县尊。”
王翦点了点头,直接坐到了主位上,随意翻看了一下桌案上的公文,沉声问道:“本县的官学,现在如何?”
胡正达的眉头跳了跳,心说这王翦一直在围着码头上的事情打转转,怎么就突然关心起来县学了?
不过职责所在,他还是斟酌了一下语气,然后说道:“回县尊的话,目前县学总体状况良好,不过如今训导林武军的年纪大了些,有些细节上的小事已经没办法处理得那么完美了,所以一直在向这边要求派一个得力的人手进行协助。”
王翦点了点头,典吏管的是人员调动,具体事宜上管不到县学那边,所以只从人员任免方面进行回答,也算是中规中矩,如果贸然说出本县教育还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不在其位而谋其政,那可是官场上最遭人恨的存在。
“本县刚刚从礼房回来,今天礼房当值的刀笔吏很是稳重啊。”王翦感慨了一下,又开始询问其他位置的问题了。
胡正达的眉头跳了跳,又哪里不知道王翦这是在旁敲侧击?心下叹了口气,心知今天当值礼房的那个倒了霉了。
明代的县级教育机构,就是出秀才的地方,里面除了教谕、训导之外,就剩下几个打下手的小吏,前两者还好些,多少有些油水可捞,可那几个处理事务的小吏,却是根本比不得自己的同行,在一班眼高于顶的秀才眼中,什么都不是,屁都捞不到。
清水衙门养望,指的是不执掌什么具体事务的文官不接触铜臭,而吏员严格上来讲,根本不算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