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一脸不甘心的张仲礼一行,王翦心情舒畅地见到了张兴文。
不同于此刻王翦的意气风发,张兴文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吃了二斤的苦瓜,王翦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问道:“张典史怎么如此模样,莫不成是遇到了难事不成?”
张兴文闻言,苦瓜一般的脸皱的更加厉害了,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怯懦:“回县尊的话,下官追查那被猛虎帮拐走的孩童,前期的进展倒是颇为顺利,奈何有两个孩童,却是出了这黄岩县地界,便是那人牙贩子,都不知道孩童的具体去向。”
走失人口抓不到,而且是有线索情况下的抓不到,这可就算是授人以柄了,这天大的功劳,很有可能就因为这个被狠狠地打一个折扣,王翦还好,毕竟不负责具体事务,而且有着诸如人命案子之类的功劳顶着,但他张典史可就难免落下一个能力不足的评价。
官场上,评价这种东西,说是虚的,实际上对一些上进心特别强的官员而言,那是最重要不过的了。
王翦看了他一眼,严肃地摇了摇头:“我等尽力便是,又何须如此焦虑?为官者,自当八风不动,但凡有些变数便要急着跳脚,又如何恪尽职守?”
话锋一转,王翦的声音渐渐转柔:“好多人,都指着这个案子过活呢。”
王翦的话没说完全,但干了好些年的张兴文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在提醒他,好多的官员都指着这个案子攒些资历,绝不会因为他这边出了一点瑕疵,让自己到手的功劳打了折扣。
张兴文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了,之前的失落也只是因为关心则乱,听了王翦这么一安慰,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欺下瞒上,这可是封建时代官僚的共同点,在面对可以影响自己升迁的巨大功劳面前,真正的清官实在少得可怜,而这种很有可能影响到一大批人利益的功劳,哪怕是再大的清官也要思量一番。
做官和做人,这是两门高度基本相仿的学问,当二者参杂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不会小心应对。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不少的县令,张兴文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道:“下官多谢县尊提点,只是接下来如何应对,还请县尊示下。”
他没有提“这件事”,实际上已经是在表态了,就差明明白白地告诉王翦,“大恩不言谢,以后我就跟着老大混了,老大说砍谁我第一个上”。
王翦的脸上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尽管他的内心对这种没有投名状,同时还很是隐晦的表态不屑一顾,但他还是用最柔和的声音说道:“失踪的孩童,尽量搜查便是,总有些蛛丝马迹,那些个人牙贩子视我大明国法于不顾,拖下去严刑拷打便是,总有张开嘴的时候。”
说着,王翦指了指上面:“公文,本县都已经呈上去了,下面要如何动作,就不是咱们说了算了,跟着上官的节奏走便是。”
不管张兴文是不是在哄王翦,他的话都是虚话,所以王翦也不会给他一个真正的答复,所以简单粗暴地告诉他,以后有什么事,上面当官的都会说,自己这个县令很可能插不上搜了。
至于严刑拷打人贩子,在这个年代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封建时代的人牙子,那才是三教九流都有接触的人物,交游广阔吃得开,否则怎么把到手的“货物”卖出去?别说张兴文一个典史,就是王翦这个县令,乃至台州知府,想要动一个人牙子都很困难。
面对这王翦这种摆明的不信,张兴文也没有多做争辩,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在这种时候心里话和谎话是划等号的,因此他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合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些……”王翦摇了摇头,脸上的遗憾越发的厉害了,他站起身走出书房,直奔礼房去了,他相信韩宇这个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肯定会来的,分巡一道中破获这般大的案子,他韩宇定然是好处沾了一大堆的。
见上官是个很简单也很复杂的事情,他和韩宇没那么熟,所以一切就要按照复杂来办,他这个县令就要做到事必躬亲。
大明朝的地方行政机构,大致上可以分为两道,分守道和分巡道。
分守道,顾名思义,就是守备一方的,承宣布政使司上下,都可以算在这分守道中,上到从二品的左右布政使,下到不入流的各色官吏,都是分守道的一员,负责整饬地方吏治、民生、税收等等方面。
分巡道,就是巡查地方的检察机构,管的事情比较具体,分的也就杂了些,比如刑狱、税收、吏治等等,有些地方还要加上一个负责整饬兵备的兵备道。
分巡道的主体是提刑按察使司。大明朝的提刑按察使司地位很高,虽然主管的按察使只是正三品,却可以和从二品的布政使分庭抗礼,原因就是提刑按察使司实质上是督察院在各地设置的分院。
自古以来都是言官清贵,翰林院、科道、督察院、提刑按察使司,这里面的文官都可以分在言官一类中,别说这帮人只会喷人,他们的职责就是喷人,不和钱、人、权打交道,整天到晚就琢磨怎么用唾沫星子喷人更爽这一件事,“清”了,自然也就贵了——皇帝不信任这帮人,还信谁?
“啧啧,要是那个王翦没有得罪吏部右侍郎这个事儿,道爷我应该来不了这里,这货也还在京城‘养望’吧?同样是七品的小官儿,这京城科道的官儿和地方上的县令,就是两个待遇啊,亲妈养的后妈养的的区别,也不外如此吧?”王翦扁了扁嘴,在心里慢慢地感慨着。
“接待韩大人的一应事体都准备好了吧?”王翦背着手进了礼房的值房,问正在秉笔写写画画的刀笔吏。
明朝的小吏就和现在的公务员一样,也是有编制的,不过到了一定的年限,就要去吏部进行考试,合格了才能授予正式的官身,否则就是下岗的命,这也算是一种形式上的择优录取。
礼房的刀笔吏是个老吏,今年四十多了,还没过吏部组织的科考,眼瞅着这当小吏的年月就到了,上进的心思也就淡了,所以对王翦这个县太爷的态度自然也就冷淡了些,他放下笔来,有气无力地回道:“回县尊的话,一切都在按照我大明的礼法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