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书房的三个佐贰官心情是复杂的。
坐在书房里的王翦心情是愉悦的。
他上任至今,已经快要一个月了,整个黄岩县的乡绅士族压根就没给他面子,上门露个脸都没有过,绝对称得上巍然不动,他这个县太爷想干点啥,也就只能在县城这一亩三分地转悠,广大的农民是根本不会往他这一壶里面尿的。
而整个黄岩县,最大的就是黄、张两家,这两家不动弹,下面那些小的自然也不敢动弹,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官儿,谁知道这县太爷什么时候就被挤兑走了呢?
所以王翦并不介意给张平点颜色看看,分润功劳的时候,人命案子这个最大的功劳交给了黄成,黄成虽然姓黄,但不是黄家的人,又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县丞,绝对是名正言顺;
第二大的功劳就是走失人口了,大明朝对于人口的管制是变态的严,军、民、匠三户加上教坊司和弃民这两个贱籍泾渭分明,把良家子卖作奴隶的,就是当朝首辅也要吃不大不小的挂落,所以王翦就把这一摊子交给了不入流的典史张兴文;
至于绑票勒索,放在平日里也是个功劳,但放在现在,那就是一文不值了。
不过呢,得了最大好处的两个人,此时是不会站出来替张平说话的,拉多数派打少数派,王翦要的就是这个。
可最重要的是王翦找的那个理由,着实让在座的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被拐的孩子里,有一个被卖进了张家。
本来这样的事情,看在同僚的份上也就是一笔带过的事情,但王翦偏生抓住不放,只要坐实了,张家推出来个忠心的管事顶罪那是必须的,搞不好还要牵连更广。
王翦这是在指着张家的鼻子骂娘,大有不服软就搞死你的架势,反正国法就是大义,他张家哪怕势力再大,沾不上大义的名头也是分分钟被搞死的下场。
正所谓做****也要立牌坊,没有那块贞洁牌坊,做****都是卖不上价的,这些所谓的乡绅、世家大族,大抵也就是大一号的****。
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张家这个大家族起到表率作用,不说是跪舔,只要表现出应有的恭顺,那么这一张纸揭过也就算了,官字两张口嘛,现在王翦是官,这嘴张哪张,还不是看他自己的心情?
眼见着三个人转身走了出去,王翦笑着对程潜说道:“区区一个不入流的猛虎帮,就犯下了这么大的案子,看来这黄岩县的治安很是混乱啊。”
程潜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现在的王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太多,他感觉自己就帮着处理些官面上的公文就好了,其余的,怎么看怎么多余。
“告诉杨大海,派出人手去,顺藤摸瓜,本县要把这猛虎帮的余孽全部拿下,秉公处罚,还黄岩县一个朗朗青天!”王翦这话说得霸气十足,“但有藏匿者,一律从严处罚,国法如炉,断不容情!”
这种事当然不用程潜这个师爷跑腿,同样站在身后当保镖的王四应了一声,乖乖地走了出去,王翦则自顾自地伸了一个懒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程潜啊,帮本官拟一个章程,就在这户房下面设一个新的治安司,专管这黄岩治安。”
对大明朝县级行政机构的理解,王翦自认是比不过这个程潜的,所以他很放心地把这个任务塞给了程潜,目的嘛,就是在三班衙役之外独立出来一个治安机构,用得更顺手的治安机构。
当然,如果海边再闹点倭寇神马的,这些民壮可以随时转换成军队,毕竟台州地界历来都是倭寇重要的集散地。
不过后者毕竟不足为外人道,所以王翦打算谁也不说。
程潜听了王翦的话,就有些心惊胆战:“大人,这私设衙门,可是有违朝廷法度啊。”
不知不觉地,程潜把称呼从“少爷”变成了“大人”,这多少说明了他已经打心里承认了王翦的能力,不仅仅是一个王家扶持起来的进士、县太爷了。
王翦睨了他一眼,手中折扇一合,轻轻敲了敲左手的手心,只把程潜看得心惊胆战,这才冷笑道:“什么叫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懂么?这黄岩县一县的治安如此之差,本官可不能袖手旁观,否则怎么能叫做一县父母呢?”
“可是大人,您这么做,不就是在说前任知县无能么?”程潜苦笑。
官场的规矩,只要不涉及到身家性命,一般没有直接掀起前任留下的盖子的,最起码也要等个一年半载,官场上的官官相护大多来源于此,王翦此番这么高调行事,本来就已经犯了规矩,再加上一个私设衙门的作为,督察院、科道的那帮文官又要开喷了。
王翦冷笑了一声,指了指头顶上:“让你做,你就做便使了。前任的县令,不过是个三甲出身的渣滓,靠着给本地大户乡绅磕头作揖,又往吏部使了不少的银子,这才在去年的考评里得了个称,可是他现在在哪?!”
指了指南边,王翦脸上的笑容更盛:“他现在可不在浙江布政使司衙门,而是在福建,为什么?因为左布政使刘景洪刘大人看他不顺眼!所以本官来揭这个盖子,得罪不了几个人的,反而还有不少人指着这份功劳过日子呢!”
打开折扇,一边摇着,王翦一百年说道:“至于吏部的脸面,他吏部右侍郎但凡给我一点脸面,我也不会被打发到这里来,他都不给我,我为什么要给他?吏部考功司上下,可都是那位右侍郎的人啊。”
程潜听得瞠目结舌,仔细思考了半晌,这才慎重地点了点头,心下对于王翦的崇拜程度越发的深了。
福建那个地方多山,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封建时代,着实是应了“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句话,民风之彪悍,比起北方游牧民族也是不遑多让的,被丢到那边去,自然比不上浙江这种开发相对完善的地方了。
“安下心来好好做,你不会吃亏的。”王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摇着折扇出了门,留下程潜自己在书房中慢慢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