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走后,直到早上八点多,医生上班了,才做了检查。结果一切都好,灵馨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思诺说要去跟巧珊道个别,遂独自一人去了住院部宋巧珊的办公室。
这家医院对程思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巧珊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思诺敲了两下,没人应声,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便看到宋巧珊刚好从走廊那头拐过来。
“咦,思诺来了,进去坐吧!”宋巧珊也看到了她,老远打招呼道。
“宋姨早,我还想着您会不会都走了呢。”思诺笑着说。
巧珊有点无奈地笑道:“这会儿估计是走不了了,待会儿还有个手术,还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去呢!”
“我来跟您说声谢谢!”思诺说。
巧珊瞅了一眼她的神色,笑道:“思诺,你可不像单单来跟我说再见的呦!有什么事,你尽管跟阿姨说!”
思诺沉默了片刻,抬头迎上巧珊看她的目光:“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我的身体,如果以后结婚生育会有什么影响?”
宋巧珊看着她,女孩眼里的光清澈明亮,那是年轻的生命在绽放。只是……巧珊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法国梧桐枝头上挑着几片枯黄的树叶,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她缓缓说道:“思诺,按照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理论上来说,结婚生育是允许的。但是,你要知道事情都是在变化的,包括你自己的身体。它有可能维持现状,也可能朝着我们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未来,它是一个未知数,谁也无法确定。”
“我明白,宋阿姨,谢谢您!”思诺说,心里好似已经有了主意。
巧珊心疼地看了她一眼,问她:“思诺,能不能听阿姨一句话?”
“嗯,您请说。”
“你和你妈妈一样的倔脾气,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你记住了,人一辈子有很多选择的机会,有很多的路可以走,有时候苛求完美,反倒会让自己受委屈。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不要委屈了自己!”
“阿姨!”
“好了,阿姨真是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呢!如果你心里那个人是我们家小远就好了。”宋巧珊说着,发觉自己言语有失,连忙改口道:“思诺,阿姨就是说说,你别往心里去。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决定,阿姨不会掺和。”
思诺诚恳地说:“宋姨,林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手足,这个关系永远不变。”
宋巧珊微微笑了,“你们俩可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这样也好。好了,阿姨不能和你再说了,我得忙去了。一块走吧!”巧珊揽着思诺的肩,两人一并出了办公室。过了走廊,快到电梯口时,巧珊猛然拍拍头,喊出声来:“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怎么了,宋姨?”斯诺连忙问。
“你妈妈托我帮她买的东西,我落到办公室了!这会儿时间来不及了,我得去手术室。思诺,你帮阿姨去办公室拿一下,顺带给你妈妈捎回去,可以吗?东西就在我办公桌最上第一格抽屉里!”
“没问题!您赶紧忙去吧!”思诺应着,返身去了巧珊办公室。
抽屉里放着两本还未开封的有关先心病遗传学的新书,思诺看了书名便知道这就是灵馨托巧珊买的东西了。这些年因为她的身体,灵馨自己翻阅了不少书籍,都快成半个专家了。思诺有些感动,同时也不禁有了一丝心酸。把两本书拿起后,抽屉里放着的一张名片吸引了她。那名片上赫然印着三个字:程宇坤,她登时呆住了。回过神来,她想了想,将名片揣到了自己兜里。
圣诞节过去不久,寒假和农历新年相继到来。整个寒假里,思诺忙着毕业论文的事,和陆雨没能见上几次面。两人约了两次,看看电影,吃吃饭,又去了之前一直没机会去的景点逛了逛。陆雨倒是很体谅思诺,知道她开学后时间不长就要论文答辩,平时也甚少叨扰她。只每晚会和思诺通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便很知足了。
除夕那晚,陆雨电话打过来时已是晚上十点多,比平日晚了一个多小时。思诺为此隐隐不安,给陆雨拨了几次电话,却总被告知对方电话无法接通,不然便是占线中。等到对方电话终于过来,她心里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电话中得知,陆雨当晚是在外地陪着父母过年。虽未曾见过面,但既然已经知道了,思诺便在电话里托陆雨代她向对方的双亲问好、拜年。
寒假过后再回到学校,呼吸着校园里那熟悉的空气,思诺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慨。春天悄然来临,教学楼前的花坛里迎春花开了,黄色的花朵缀满枝头。思诺走过操场,一群男生正在踢足球。皮球在他们脚下滚动,他们争相追逐,大声叫喊。忽然那皮球像离弦的箭带着风声从她眼前飞过,吓得思诺愣在原地,心里突突狂跳。
“嗨,同学,帮忙捡一下球!”一个穿着白球衣的男生正抓着围栏,冲着她喊。思诺定定神,弯腰捡起求,扔给了那个男生。球正好落在男生的怀里。
“谢啦!”男生接住球,冲她点点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思诺微微笑了,扬了扬下颚,示意他身后那些队友正等着他。男生挥了挥手,朝着人群跑去。思诺感到一种无以言语的欣慰和快乐,心情像风一样要飞起来了。
“思诺!”陆雨猛然叫住她,思诺回头一看,眉目轻扬。
“今天礼拜天,不在家里待着,怎么回学校了?”陆雨问。
“在家里也没事儿,就来学校了!快毕业了,再抓紧时间好好看看它!”思诺走过去,趴在围栏上,望着那群奔跑的身影。陆雨也转过身,用同样的姿势趴在围栏上,然后冷不防地冒了一句:“明天我妈妈要回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接她!”
思诺扭头看她,有些惊讶,“之前没听你说啊。阿姨这次回来是要常住吗?”
“应该是吧,我还没听她说。你不介意我把咱俩的事告诉我妈妈吧?”
“哦,那你不都已经说了么!”思诺说,“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
“本来应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的,但我真的很想把这件事第一时间告诉她。我妈她也很想见你一面。”陆雨诚恳地说。
思诺抬起头,望向远处有点发黄的天空。凭空起了一阵风,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沙尘的气息,她的心情骤然冷下来。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机场接陆妈妈,约好在南门外碰面。这是第一次和陆雨的母亲见面,思诺并没有和母亲多说什么。但作为晚辈,她觉着还是准备点礼物方显礼貌。思来想去,她在来的途中买了一束花。到了南门外,陆雨已经等着了。
“第一次见阿姨,不知道准备什么礼物送给她,我买了束花。”
陆雨笑笑,没说什么,帮她打开了出租车的车门。
到了机场,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陆雨看了看表,有点着急:“怎么回事,还没有出来?”
“别着急,再等等吧!”思诺安慰他。陆雨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来:“妈!”
思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人流中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妇女拖着行李箱朝着他们走来。陆雨迎上去接了过来,母子俩会心一笑,一切见面的问候都省了。
陆雨的母亲顾惜妍,这是一个看上去和阮灵馨年纪相仿,第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的女人。虽已人过中年,却丝毫看不出岁月打磨的砾痕,反而有种时光雕琢而出的静雅与淡定。她穿着一件藏青色及膝大衣,淡淡的眉眼,整个人从上到下氤氲着一种从容平和的气韵。
程思诺自认对自己的母亲阮灵馨了解够多,母亲虽然个性凌厉,但年轻时必是位出众的美人,这是她万分确定的事。尽管儿时关于母亲的样子早已模糊,她却依稀记得从前看过的照片里母亲的样子,那时的她眉眼如画,如镜花皎月,让人过目难忘。而今母亲自不如从前,但气质仍是独特出众。思诺曾以为天下女人只怕都同灵馨一样,到了这样的年纪身上自是不可少了年华的痕迹,可而今面对眼前这位,她觉着这痕迹许是不同的了。前者是阅尽世事后的不惑沧桑,后者是看过千帆云影的岁月静好。
未及思诺迎上前,顾惜妍已摘下手套向她伸出手来。
“你就是思诺?小雨在电话里经常跟我说起你,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见面了!”她看了身旁儿子一眼,一脸你怎么都没跟我说好的怨怼之情,陆雨小小吐了下舌头,一副先斩后奏、却又有些小得意的欠揍的表情。
她的笑容很亲切,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说话的语速舒缓而轻盈,声音柔润而不张扬。当她看着程思诺时,眼角溢出了浅浅的笑意。
思诺微微笑道:“我也一样,见到您真高兴,阿姨!”她把怀里的鲜花递上去,“送给您的!”
“谢谢!”顾惜妍高兴地接过了花,“谢谢你和小雨一同来接我,我一直担心你们课还很多,怕误了你们的事!”她满是疼惜的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到思诺身上来,将思诺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奇怪,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和你很亲近呢!也许这就是缘分了!”
思诺笑着低下头,眼角的余光里陆雨意味深长地含笑看了她一眼。接过母亲手里的行李,母子并肩而行,思诺悄无声息地跟在陆雨一侧。陆雨和顾惜妍轻笑着聊家常,思诺从他们的谈话里思诺得知陆雨父亲尚在外地,没有同回凤城。他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