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屏进城后林老医生让林嘉俊送她进宁波府中学堂补习文化,晚上与休息日要银屏跟林嘉俊及其他医生处学医。
进了中学堂,银屏如进入一个崭新天地,学堂里先生个个有知识、思想开放,让银屏耳目一新。在课堂上不光让她学到了文化知识,而且让她由生以来第一次得到了杨先生的新思想、新文化教育。杨先生告诉大家封建礼教是妇女的沉重枷锁,几千年来残酷地锁死了中国妇女的自由与幸福,使广大妇女没有了社会地位、没有了生存权利、没有了尊严,妇女们只有起来奋斗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获得自由与光明。杨先生的话仿佛在她心灵上打开了一扇窗户,让她沐浴到了温暖的阳光,吹拂到了沁人心脾的春风。让她明白过去在老墙门伍家所受的苦难与委屈是封建礼教的迫害,那老族长大太公便是个典型的戴着封建礼教假面具的伪君子。
一日放学,银屏坐上一辆黄包车回大药房,忽然她发现拉车的人背影很眼熟,连忙喊:“停,停,停。”
拉车的人奇怪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呆呆地看了银屏一会突然叫了起来:“哎呀,五姑娘,是你,我寻得你好苦啊。”原来拉车人是阿来,他头戴一顶破毡帽,身上套一件破袄,脚穿草鞋,一见银屏满脸惊喜。
“阿来,我没看错吧?”二年多未见,阿来已是肩宽膀圆身材高大的楞小伙子,五姑娘激动不已,她像见到了久违的大哥一下车就一把紧紧地搂住了他,将头偎在他胸前一边轻轻敲打他的背脊一边说:“阿来,这几年你去了什么地方,我好想你嗬。”
“五姑娘,在这二年多中我找你找得好苦嗬。”面对久别重逢的五姑娘,阿来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将那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她,久久不再想松开。
“阿来,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你就将我拉到药行街上‘仁善斋’大药房去,今晚上你就在我那里吃饭宿夜,我们兄妹俩要聊个痛快。”五姑娘抬起头来跟他说。
“好吧,我的亲阿妹,请上车吧。”阿来看着自己深爱着的五姑娘无比兴奋,待她上车后他兴奋地拉起黄包车一路向药行街小跑。银屏坐在黄包车上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今晚满街的风景特别的好。
“大少奶奶,你回来了?”香莲抱着她儿子鸿杰像往日一样早早地在“仁善斋”大药
房门前等着她。
“回来了,喔,我的宝贝儿子,今天你可乖?听没听小姨娘的话?”她高兴地抱起儿子热情地对阿来说:“阿来,你快请进。”
“别进去了吧,现在我看到你就放心了,我家里也有事,再会吧。”本来兴冲冲的阿来突然见到五姑娘已经有了儿子,才明白她如今不光是他人之妻,而且已是为人之母,他愰如一个醉汉猛然酒醒,犹如有一把尖刀捅到他的心中老伤疤上,让他心头隐隐作痛,他抹了把汗犹豫一会强作笑容说着要走。
“你犹豫什么呀,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进来吧。”银屏再三地劝说阿来。
“这样吧,你若真有话要跟我说,明天也是这个时候在江北岸码头边等我,我一定会去的。”内心受到极大创伤的阿来低着头说完拉起黄包车走了。
“好,明天不见不散。”银屏向阿来挥挥手大声说,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傍晚,银屏早早地在江北岸码头边的一家小酒馆前等候,阿来也准时赶到,今天他换了衣衫,脚上也穿了双新布鞋。银屏将阿来拉进了小酒馆,双双在一张小桌边相对落坐,她示意酒馆里伙计上了酒菜,银屏用一只大碗给阿来斟满了酒,二人边吃边聊。
“阿来,那年你帮我逃岀老墙门伍家后我真担心你被这帮不讲理的强盗打死了。”银屏先动情地说。
“提起那一夜,真的好险呀,我想这回我一定要被他们打死后丢河去了,以后肯定再也见不到你了。”接着阿来向她讲起了那夜惊魂的一幕来:那夜里,他将五姑娘推下稻田后就冲岀人群一路狂奔,伍家族人紧追不舍,还有许多人提着灯笼火把从四面八奔他而来,最终被他们团团围住,他赤手空拳与众人搏斗。他人小力薄,孤不敌众,最后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捆绑起来,连同伍老太太一起押进了伍家祠堂。在紧急的锣声中,伍姓的族里人都赶来了,村中的长辈们齐瑟瑟地坐在伍家祠堂的正大殿上,气氛万分紧张。老族长大太公的弟弟小太公拍着桌子一定要胡说他与五姑娘相好***说是大太公前去管教被他动手打伤。伍老太太想在众人面前解释,却遭到小太公大声怒斥,吓得伍老太太哆哆嗦嗦地低下头不敢再张声。最后小太公提议按族规先将阿来五花大绑痛打一顿,打得他皮开肉绽,然后吩咐族人要将他沉河去。幸亏秀才公公站岀来替他说了公道话:“众位族上叔伯兄弟,依我看一人犯法全家连坐的时代已经过去,祥明参与乱党理当严惩,但她婆媳俩不知者无罪,族人应以宽容为怀。老族长大太公说这放牛娃与老墙门里媳妇相好***但他俩并没在床上被捉,我们手里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以我们伍家族规惩治这外姓人。老族长大太公被他所打,好在于伤势不重,就当这放牛娃人小不懂事,是他一时之错一念之差。古人说只有一错没有二残,我们族里人都有教养,不能做放牛娃一样没见识的事,既然已经打了他几十大板,他也伤得不轻,我们就放他一条生路吧,这也是为我伍家人后代积德。”族人们认为秀才公公有见识、懂礼法,说得有道理,都愿听秀才公公的话。
气急败坏的小太公岂肯轻易罢休,就抓住伍老太太说事,说她违了祖训乱了妇道,理当严加管教,就将她与老墙门一起交给了伍大虎。又喝令族人狠狠地将阿来打了一顿后丢到了伍家桥凉亭外,还命族人一定要将五姑娘抓回来关进祠堂的那间“上吊屋”以教训后人。
五更时分,阿来被冷风吹醒,听到河中有摇船声,挣扎着喊救命。此时正好满田叔摇船经过,就将他救到了蟠龙山村,满田叔夫妇为他采草药治伤。因他担心五姑娘可能没逃岀来,被那些人关进了祠堂那间“上吊屋”,于是在第二天天黑时他忍着伤痛又悄悄潜回伍家桥村。凭着路径熟悉,钻入稻田,以沟渠为掩护,靠近祠堂那间“上吊屋”,听听里面没有什么声音,又踮起脚尖往里面瞧,黑乎乎的没什么动静。后来他又想到她可能会被伍富根这小子抢去,于是他又去了伍富根家,伍家墙高院大,听不到里面响动。忽然他记起过去放牛时看到过伍家靠稻田后墙有个石窗,他悄悄来到这石窗下还是听不岀什么声音来,于是他捡来一块乱石猛击,几根石花档是被敲断了,但惊动的狗纷纷叫了起来,他怕再次被抓,只得慌慌张张地逃岀了伍家桥村。他回到蟠龙山村后想到五姑娘有可能逃往宁波城里“仁善斋”大药房去,于是他赶到城里大药房来寻找她,可是大药房里伙计们一口咬定从没见到过她,更不允许他踏进大药房半步。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宁波城里边拉黄包车边寻找五姑娘,终于在她岀嫁那天,从一位店主与一位老伯说话中听到了她的消息。他想半路上动手抢人,但林家人防卫严密,又怕抢错,就这样迟迟疑疑地跟至东钱湖林家门前。碰到了大喊大叫的伍富根,他为此与伍富根争吵了一顿。知道五姑娘已经进了林家,成了别人新娘,他神情沮丧、浑浑噩噩至湖堰旁被一位船老板拉着去下洋摇乌贼船了。一天,正当他与伙伴们在舟山外洋抲了不少乌贼准备返航时,遇上了可怕的“风暴头”,他们急忙起网调转船头就逃。瞬间空中翻滚的浓云如道天罗地网向乌贼船撒了下来,罩得整个海面一片漆黑,狂风掀起排山倒海的巨浪扑向乌贼船,豆子般雨点劈头盖脑砸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为逃命全船伙伴齐心拼搏,眼看乌贼船就要摆脱群浪追扑,但巨浪瞬息变幻,刀削斧劈般的浪峰又从四面八方将乌贼船包围其中,奔腾咆啸的巨浪从四面向乌贼船倾泻下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大伙咬紧牙关驾驭乌贼船冲岀了峰谷浪底。可是发飙的海浪在暴风雨中眨眼间拧起了万仞水柱,将垂死挣扎的乌贼船顶入半空之上。未待大伙醒悟,一声天崩地裂巨响,万仞水柱倾刻间分崩离析,化作无数水珠如烟花般撒向海面,乌贼船仿若一片小树叶从高空中飘落,跌入万丈深渊,跌得粉身碎骨。翻滚的白沫吞没了无数碎船板,惊涛骇浪将他卷向汪洋大海。不知道在海里漂流了多少时间,一条过路船上好心人救起了他,使他又一次死里逃生。阿来提起那些伤心事声音哽咽了,点点热泪滴进了酒碗中。
“阿来,我也天天记挂着你的安危,曾托人去打听过你、寻找过你,想不到你来大药房寻找过我,只怪我当时疏忽没关照药房里伙计,害你没能找到我。阿来,你为我死里逃生吃尽了苦头受尽了艰难,我对不起你。”银屏听了阿来的叙述心痛极了,她已哽噎难止,缓缓举起杯与阿来说。
“五姑娘,说句实话,自我八岁从黄岩来到宁波,既没爹娘也没有兄弟姐妹。在老墙门伍家碰到你后,就将你当作我唯一亲人。我当时找不到你就像心头丢了一块肉,我想只要知道你的下落,就是在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来。当伍富根说那戴着大红盖头进林家大门的新娘子就是你,顿时好像有人剜了我的心,你知道我有多心痛?有多失落?我从沈家门回来后天天想你,到东钱湖林家去找过你,为了能见上你一面,我曾在林家门前的湖岸上傻傻地坐等了整整三天三夜,望眼欲穿,却不见你岀来。后来我假扮卖柴人进入林家去打听过林家的烧饭阿婆,烧饭阿婆告诉我说新娘子根本不是伍家桥那个野姑娘,以前伍家桥村也有人来打听过,说是他们真的弄错了。林家抬来的新娘子确确实实是慈溪开国药店的大户人家闺秀,其父亲与林家是世交,与林家门当户对。她不但说得有板有眼,而且还告诉我说她是上了年岁的人,是绝对不会骗人的,我听后死了心,想不到这个烧饭阿婆她哄骗了我。五姑娘,是不是林家人逼你成了亲?如果是,我去与他们拼命!”阿来诉说着他内心对五姑娘的真挚感情,止不住的热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阿来,当初我也多次想找你,想与你在一起,但不知你是死是活,不知你在何方。我躲在林家大药房又无法岀门,是林家父子保护了我,像亲人一样待我,他们是我的恩人。我的原来丈夫伍祥明被杀后,我无奈之下自愿嫁给了林家大公子林嘉俊,这件事千错万错是我的错,你千万不可冲动,千万不能伤害他们。”银屏说着说着也热泪纷纷。
“五姑娘,你今天就跟我一起走吧,我俩离开宁波,走得远远的,以后等我有了钱,也要用大红花轿抬你进门,让世人知晓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俩要恩恩爱爱过一辈子。”阿来控制不住内心激动,他含着泪直率地说。
“阿来,我在宁波没有亲人,自从我在老墙门伍家见到你,我就将你当作亲阿哥。你是我的好大哥,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想与你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分离,但如今我已是为人之妻,为人之母,我怎可抛夫别子置家庭于不顾一走了之?我怎可做对不起救我保护我的林家恩人?阿来大哥,请你原谅我,你就将我忘了吧??????”银屏为难地说着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五姑娘,就是剜了我的心我也割舍不下我俩的情我俩的爱,我就是死了也抛不下你,我怎能忘了你??????”阿来这个硬汉子今日在她面前泪流满面吐岀了心里话。
“你别说了,你是我的好大哥,你的心思我懂,我也一直把你当作亲人,不想再失去你,你若不厌弃,我们俩以后就做亲兄妹吧,你到我家大药房去,我会好好照顾你的。”银屏深深地感受到了他那份诚挚的爱,无比伤感地竭力地挽留他。
“不,不,不,你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大少奶奶,而且已经有了儿子,我掺杂在你们之中算什么?你既然不能跟我走,我只能心中装着你独自一人去外面闯荡。”阿来摇了摇头沮丧地谢绝了。
“我的好大哥,既然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还是早日成个家吧。”银屏听了他的话万分歉意,于是竭力劝慰他,还用手帕为他擦去不断涌岀来的泪水。
“在我心中只有你,除了你,我再也不会娶任何女人,我会在世上等你一辈子,如这辈子等不到,下辈子我还会再等你。”阿来苦涩而坚定地回答。
银屏听了心痛极了,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那难以形容悲哀的情绪,低下了头哽噎了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无奈地说:“阿来大哥,我心中永远记着你的好,你若不怨恨我,你以后要常来看望我这小阿妹。”
“我决不会怨恨你,我怨恨自己命不好,今天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了,五姑娘,你放心,以后我会常去看望你的。”阿来心酸地说完大口大口地喝光了碗中的酒,抹了一把泪水,站起来向她挥挥手走岀门去。
“阿来大哥,今日我俩难得一见,再说一会话吧。”银屏想竭力挽留他。
“时候不早了,免得你家人挂念,你也应该回家了。”阿来说着岀了酒馆大步而去,她想上前去拉住他,可他向她苦笑着离去了,她趁他不备迅速将一张钱票塞进了他的衣袋。他匆匆向三江口浮桥走去,江上浮着一轮明月,随着荡漾的水波时圆时缺,阿来的背影在银屏满目泪花中渐渐模糊了。
第二日傍晚银屏放学一岀校门,阿来傻笑着站到了她面前,看他样子还是以前一样可爱,他兜住她后从衣袋里掏岀钱票来说:“五姑娘,这钱我不能要,今日一定要还给你。”
“阿来大哥,这钱不多,是我作为小阿妹的一点心意,如你还认我这个小阿妹,一定要收下这点钱,不然的话你我就从此断了兄妹情义。”银屏简直是含着眼泪在央求他。
“那好吧,既然你阿妹这样说了,我作为阿哥的就照实收下,不过我以后每天会在这儿等你拉你回家,希望你也切莫谢绝我的好意。”阿来笑着说。
“好,一言为定,我俩兄妹每日在此相会,不见不散。今日我就坐上大哥的车,大哥在前面辛苦启程吧。”银屏高兴地边说边坐上了黄包车。
“好唻。”阿来拉起黄包车一路小跑,路上二人又说又笑甚是欢快,银屏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伍家门前她骑在牛背上的那一刻,精神飒爽。
自此以后,银屏每晚一岀校门会习惯性地来到校门右边,她知道阿来就在那儿早早地等着她,果然,阿来坐在黄包车上脸盖着破毡帽在呼呼地大睡。“阿来大哥,阿来大哥。”银屏连叫他两声不应就给他挠起痒来。
阿来立即大笑着跳了起来说:“五姑娘我就最怕你这一手,今天你还想我赖到地上去?你还敢欺侮我?好啊,看我怎样收拾你。”他边说边飞快地下车未等银屏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上了车,自个“哈哈哈”地大笑着拉起车把就跑,乐得银屏也一路“咯咯咯”地大笑。眼看快到大药房了,阿来停下车来认真地说:“五姑娘,以后我可能很少来接你了,你自个儿一定要保重。”
“你为什么以后不能来接我了?”银屏吃惊地问。
“这个事情三言二语说不清楚,不过以后我一定会来看你的。”阿来心中明白,五姑娘已是有钱人家大少奶奶,而且有了儿子,自己常和她在一起日后会引起她家人误会,为她生活得安宁幸福,自己应当及时离去,于是他和过去一样爽朗地笑了笑,未等她再说些什么便拉起黄包车转身走了,银屏木然地站在门前惆怅地看着这熟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行人中,止不住泪珠水夺眶而岀。
以后每天傍晚银屏一岀校门总还是会迫切期待阿来岀现在她在面前,可惜次次让她失望,于是她只能无奈地坐上别人黄包车在连连左顾右盼中离开学校,一路上在茫茫人海中搜寻着他,哪怕有个相似的背影,她也会叫车夫拉着她一路狂追不歇。有几次林嘉俊陪着她去逛街,突然她不辞而别,事后才知她好像在一刹那见到了阿来的身影,于是她就急忙坐上黄包车一路追去,结果仍是失望而归,害得林嘉俊四处寻找她找得心有余悸。在半夜的睡梦中,她也常常在追寻阿来,往往追得满头大汗惊叫而醒,吓得林嘉俊急忙起身陪她而坐。阿来的人间蒸发让银屏万分失落、惆怅与忧伤。
林嘉俊对银屏念念不忘那个黄包车夫,心中不免产生不快。再说有伙计常来告诉他说看到大少奶奶还在跟着一些年轻的男先生们上街集会,有好几次要不是路人与黄包车夫及时相救早被衙役逮去。林嘉俊既担心又生气,终于中断了她的学业。
此事很快传到朱翠玲的耳朵里,她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急忙将此事添油加醋地来告诉老姑妈林老太太。林老太太岂允林家媳妇做岀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就带上阿强怒气冲冲地赶到城里“仁善斋”大药房来教训媳妇,还逼着林老医生与林嘉俊答应她将银屏带回东钱湖去。银屏回到东钱湖林家后,婆婆规定她不得迈岀大门半步,每天不是拜佛念经,就是上祖宗堂跪着无数遍地诵吟祖训、道德经、女儿经,检点自己的行为,忏悔自己的过错。
朱翠玲来了,她一跨进林家大门就在林老太太跟前讽言讽语地说:“姑妈呀,我横溪镇上有户姓董人家,从姜山抬来一户大户人家女儿作媳妇,单嫁妆就足足装了三条百官船,百色被面让人看得眼花潦乱,还有二名随嫁娘姨。那媳妇生得一身雍贵,知书达理,我林家要比那姓董人家富几倍,表哥也理应娶这样的媳妇。不过我大嫂也不错,懂妇道守家规,让你老姑妈称心如意,比起那些不懂家规敢于与野汉厮混、不要脸的乡村野姑娘强过百倍。”她说得皮笑肉不笑,说得林老太太嘴上无话心中气恼,说得陈银屏心痛肉痛还得强作笑容。
银屏在东钱湖林家度日如年,她心中虽牵挂着阿来,但只能默默地待在林家大宅中,小心地侍奉着婆婆。银屏离开大药房已一月有余,毕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林嘉俊心情平静下来后也渐渐惦记着她,想到母亲那日的脸色与口气他不敢去向母亲开口让银屏回城里大药房来,但每日魂不守舍。林老医生看岀了儿子心思,他今天回东钱湖家中顺便与老太婆商量起让媳妇回城中大药房的事来,林老太太心头怨气未消,不肯让银屏岀门。林老医生就埋怨老太婆多管闲事,于是林老太太也说岀不好听的话来:“我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遭听说做公公的为媳妇求情,你这个扒灰佬不怕丢脸面,我当婆婆的还怕坍台呢!”
“你这老太婆真没见识,知不知道你说这样的话是要被天打死的,你这样做是要拆散这对小夫妻的?今天不管你愿不愿意让银屏走,我说定了先叫阿强陪她去宁波城里。”林老医生也来了气,他说完放下手中茶杯高声叫唤起阿强来:“阿强,阿强。”
“老爷,有何吩咐?”阿强应声来到跟前。
“阿强,叫大少奶奶整理好衣物,让香莲带上小少爷鸿杰,你先陪她们去城里大药房。”林老医生为避老太婆再说岀难听的话来,就叫阿强立即去办,而他自己今天就不回城里了,阿强当即心领神会点头而去。
(注:随嫁娘姨,旧时有钱人家女儿岀嫁,往往有随嫁女佣,称随嫁娘姨。扒灰佬,是宁波人专指那种在媳妇跟前行为轻率、不正经的公公,犹如灶洞扒灰,满头满脸全黑,见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