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施夷光其实是出门采山茶花了。
苎罗村的人基本都不大富足,村里男子们除了日常的卖薪指外,农闲时还会做一下零散的活计贴补家用,女子们力轻,加上夷光自己又患有心疾身体虚弱,浣纱闲暇的时候她就会和村里的姐妹们上山采集一些好看的花木,拖脚夫担的城里去卖。
山茶花在这个地方长势很好,它的花期又长,可以从深秋一直开到来年春天。
夷光盯了那株树梢已经很久了,或者说,是盯那树梢顶上的那朵开的最艳的山茶花。那朵复瓣山茶花已经全开了,花足有碗大,最难得的是花瓣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是山茶中的上品。
……可惜好像摘不到。
施夷光性子恬静,注定不可能要求她像施蓆一样绑了下裳就上树,而且她对这种行为不怎么赞同,这样子就算花摘下来了,同时也伤了树,被踩爬过的茶花树第二年花就开不到前年这么好了。
她不舍的望着那朵雪白,眼神都几乎要透出忧郁来了。
这时候一只手越过她的头顶拉下高处的叶子,带动连枝的花,轻轻松松的把花摘了下来。
“呵,夷光姑娘是要这朵吗?”施夷光听到这个声音嘴角含笑,转过身欢欢喜喜唤他。“范公子。”她身后站着一名男子,麻衣草鞋,山野里最常见的村夫打扮,生生的被他穿出不俗来。
所谓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男子面容儒雅,他把花递给她,温声道。“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少伯就好。”
少女眼睛看向别处。“今日少伯无事吗,怎么有暇来这后山?”
“我是来找你的。”范少伯低头看她,施夷光捧着雪白与粉红的山茶花,那张脸莹润如玉,真的是人比花娇,他心念一动。“大王给的时限要到了,现在我要离开了,夷光,王城物多繁华,你……想去看看吗?”
橘黄的光伴着微风,温柔的擦过树梢和她的耳边碎发。
他把那缕头发别在她的耳后,目光温和。“少伯不才,但在下绝不会让姑娘受苦,王城的大夫不乏医术高明者,我定会请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心疾,你以后,也不用在被此疾折磨。姑娘,你愿意吗?”
“我不明白……”她缓缓说道。”如果少伯刚才算是求亲的话,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唤我姑娘?”话音刚落,她就被没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夷光,你答应,我很高兴。”他身上有干燥的草木味道,那种安心的让她想依靠。施夷光回应说道。“我也是。”
苎罗村的人最近都能看出施夷光最近很开心。这段时间她人连气色都好了很多,平时这么认真的人,现在干活的时候既然破天荒的在分心,真是想不注意都难。
“哗哗——”
施蓆甩着长纱,用沾水的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妮子思春呢!”“哪有,疼。”施夷光捂着额头,全然不知自己被说中了脸有多红。
“呐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范公子一表人才,学富五车,绝对配的上夷光你。嘻嘻嘻。”
施夷光虽然不说话,但泛着粉黛的脸勾起笑容,缱绻美好的让人不能直视。
连红衣也看出了她的变化。其实她对任何事都表现的漠不关心,但是少女的雀跃真的太明显了,直到施夷光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你喜欢他?”
“是啊。”施夷光把包袱打好一个结,回答的温柔又毫不犹豫。“红衣可以和我一起去啊,王城里有越国最好的大夫,我让少伯去替你求求药,看能不能恢复你的记忆。”
“呵。”她笑了一声,也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苎罗虽然比起王城穷僻了一些,但王城里,那些人丰富的见闻不但成就了他们标榜的学识,同样累加的,还有城府,那些人和事都是与你以前接触的不一样,远走他乡,夷光,你做好准备了吗?”
少女侧脸看着桌上陶罐里水养的山茶花,不知道想到什么,她说。“那里有他,就够了,光想想这一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绯衣的人理了理覆掩着眼睛的丝带。“你不会后悔就好。”
“无论最后怎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只要愿意,我想,就不存在后不后悔这样的话了。”
施夷光就这样和范少伯去了王城大越,红衣是被施夷光秘密带去的,范少伯只知道她要带个生病的姐姐和她一起去,但红衣从来没在人前露过面。除此之外,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人,叫郑旦。
郑旦也是苎罗村的姑娘,那里人杰地灵,养出的美人里她绝对算一个,红衣话少人又冷漠,一路上和施夷光做伴的就是她了,同行的人连带脚夫书童都挺喜欢郑旦的,少女年纪不大,心思又单纯,带着涉世未深特有的青涩和真实。但可惜的是一到目的地她就进了王宫,施夷光问过范少伯她的身份,他回答的语焉不详,但大致知道郑旦是范少伯献给越王勾践的。目标是为了越国大业。
庭落偕同散步,看小桥流水,绿柳娇花,日子再普通惬意不过了,可惜风雨欲来,那日范少伯好友文种前来拜访,尔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又或者说,一切才算是正式开始。
“郑旦美貌足够但性子温顺懦弱,只适合做个赏心悦目的宠妃,少伯,这次计划,代价太大,一点点差池,你,我,大王,越国上下都担待不起。”
两位多年好友跪坐在席上,挑亮了灯光秉烛夜谈。
范蠡用铜针拨着灯芯,噼啪一声灯花结落了。他放下铜针叹气。“我知道。”
“郑旦她,确实做不来这种事。”
文种皱眉。“少伯,你我相交多年,说是知己也不为过,你若是没有一点把握,怎么会回来?”
文种的语气迟疑和肯定掺半。“少伯,你是不是,还留着计划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