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随从们都遣散回家后,句望一手牵着马一手提着东西慢悠悠的向家里走去,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一般!
离家越来越近了,渐渐的看到了家里的围墙,那高三丈厚一丈的围墙是用姚墟城扩建时的余料砌的,战时可当城墙来用,那朱色的大门是用空桑山特有的红木做的,不但好看而且结实,攻城锤一时三刻都撞不坏,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也是请平阳城中一等一的匠人雕刻,栩栩如生的雕像矗在门前显得古朴大气。
但此刻句望对这一切熟视无睹,眼中只有门前站着的一对母女,女的二十六七岁,头上插着一只木钗,粉色的长袍虽然已经洗的发白,但穿在她身上还是让人眼前一亮,她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温柔仿佛三月的阳光,能融化一切烦躁和暴戾,让人的心情变得平静!
句望的感觉尤其明显,看见妻儿后心中对于战事的烦忧,对于人族的前途,对于今后的道路这些扰他烦心的事统统消失,眼中只剩下面前的妻子和身边那个一手牵着母亲一手允在嘴里的孩子。
句望急忙扔掉马缰绳跑上前去拉着妻子的手欣喜的喊了句:“夫人!”
妻子眉姬笑了笑,伸出白若明玉的手替他整了整盔甲温柔的说:“回来就好,我们回去吧!”
句望又转过头蹲下身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一脸慈爱的说:“都玉,来,让爹爹看看!”
小孩明显有些害怕句望,怯生生的说了句:“爹爹!”
句望脸上的喜色更浓,抱起孩子牵着妻子就向门内走去,走到半路突然回头问妻子:“都君呢,怎么没见!”
妻子眉姬说:“出去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句望一听,有些生气的说:“这个混账,都多大了还这么不务正业没个正形,这次让这小子跟我一起走吧,在军中好好磨砺磨砺性子,都多大了也该想想正事了。”
妻子急忙安慰道:“都君还是个孩子,你别对他太苛责了再说这不马上要成亲了吗,成亲之后性子自然就收了,难道你忍心他刚成亲就夫妻分离啊。”
“唉。”句望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当年自己刚成亲就抛下妻子奔赴战场,害的都君的母亲抑郁而死,这件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这话也就说说,做父亲的又怎么忍心孩子经历和自己同样的遗憾。
再回头看妻子时眼神中多了一份感激和愧疚,这些年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妻子依然将家中的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更可贵的是她对都君也是视如己出,这后母当的比亲生母亲还尽责,想到这里,句望眼中的感觉更浓了一些。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都玉看着桌上的美食噙着筷子流口水,眼巴巴的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显然有些饿了,母亲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再等等,等你哥哥回来就可以吃了。”
“恩。”都玉低下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对他来说,哥哥都君比父亲更让他害怕。
看着儿子委屈的神情,句望有些心疼的给他夹了块肉说:“吃吧!”
都玉开心的眉开眼笑,一口就将肉吞进了肚里,吃完后有些意犹未尽的看向盘中。
句望见此说:“算了,不等他了,咱们先吃吧。”刚要动筷子却被妻子拦住了:“再等等!”
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菜都凉了才看见一个少年向着房间缓缓而来。
“爹!你回来了!”
看着眼前的少年句望眼皮一阵哆嗦,只见他头发散乱,右眼透着灵动,炯炯有神,可左眼却青了一大片,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般眯成了一条缝,右边的嘴角同样青了一片。再看身上,衣服脏兮兮的沾满了淤泥,如果细看的话还会发现几个脚印不规则的粘在上面,更可气的是一边衣袖被彻底撕开,露出一截光溜溜的胳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这形象就跟路边与野狗为伴的乞丐没有丝毫差别。
要不是听见他喊了一声“爹”,句望压根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儿子都君,可认出来后句望更是无名火起,一家人都在等他,可他倒好,居然跟人在外面打架?
句望气的一拍桌子,都君和都玉同时哆嗦了一下,句望正要出口教训妻子连忙拦住说:“算了,别吓着孩子。”随后又转向都君说:“都君,先过来吃饭吧。”
“哦!”都君乖巧的坐在父亲的身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唉,吃吧!”句望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化成了一声浓浓的叹息,一股郁气积压在胸中憋得他难受之极却又无法一吐为快,偏偏此时又有人来挑拨他原本就敏感的神经,只听都玉噙着筷子脆生生的说:“娘,菜凉了,不好吃。”
一听这话句望的眼睛又瞪了起来,都君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想安安静静的吃完饭,然后有多远躲多远,先躲起来等句望气消了再说,被这小子这么一折腾没准饭吃不成不说,还得挨一顿骂,气的他瞪着都玉骂道:“就你事多,吃你的饭。”
都玉一听吓得不敢再说,眼泪委屈的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出来。
句望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郁气,又一次拍着桌子说:“夫人你去把饭菜热一下,都君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都君无奈,只能站起身来跟着父亲前去,走了几步回头狠狠的瞪了都玉一眼,吓得都玉垂下了头,身体向后缩了缩。
句望的书房很简单,一张书桌,一把靠椅,靠墙的位置摆放着几个书架,竹简,兽皮,甚至还有一些兽骨有次序的摆放在书架上。
句望坐在椅子上瞪着站在面前低眉顺眼的都君问道:“说说吧,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一说起这事都君就来劲了,理直气壮的说:“爹,今天可不怪我,也不知道哪冒出来几个外地人,他们到处编排爹的不是,说爹被蛇族打的落荒而逃,说爹不配做姚墟城主,说有爹这样无能的将领,姚墟城迟早得送给蛇族,我气不过所以就……”说到最后一句,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听完之后,句望气的指着都君的鼻子训道:“你都多大了就不能懂点事吗,整天只知道打架,打架,打架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吗?让你平日里好好练功你不听,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都君愕然的看着句望,不明白父亲这是责怪自己打架了还是责怪自己学艺不精打输了!可父亲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实在搞不懂父亲的真实意图,所以很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看着都君那副爱理不理,毫无悔过的样子句望无力的抚着额头说:“后稷大人为什么将你赶回来,你给我一个解释。”
“怎么还没忘了这茬啊。”都君心虚的抬起头,正好对上句望严厉的眼神,吓得他不自然的缩了缩脖子,强词夺理的说:“爹,你是不知道那老头有多可恶,整天逼着我下地种田,干完了还得总结整理,我的手白天握锄头,晚上拿刻刀,你看都成什么样子了。”说着还故意伸出手让句望看了看,句望一看有些心疼,再一看又火气上涌,只见都君的手上布满了老茧,一双手黝黑而粗糙,和常年下地劳作的农夫没什么两样,奇怪的是一只手背上沾了一些灰尘,灰尘下又有些淤青,很明显是被人踩了一脚。
“他为什么赶你回来?”句望问道。
这句话问的都君没底了,期期艾艾的说:“我就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剪了他的胡子而已,谁知道他那么小气,一点肚量都没有。”
什么?
“砰”的一声巨响吓得都君猛一哆嗦,再抬头时句望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粗重的呼吸吓得都君丝毫不敢乱动,过了半晌他的呼吸才恢复平稳,有些无力的说:“都君啊,你都多大了怎么就不能懂点事呢,你怎么不学学监明太子,丹朱公子,姒熙,看看人家每天都在做什么,再看看你自己,你不觉得脸红啊。”
又是这一句,都君没来由的一阵反感,父亲每次教训自己都会用这几个人做对比,而自己又偏偏比不过人家,他不敢反驳父亲,只能把气撒在这几个人身上,埋着头嘀咕:“他们又不是你儿子,再优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生了我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你怨谁啊。”
“你…”不料句望的耳力甚好,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楚,一口气憋在胸口化作了剧烈的咳嗽。
“爹,你没事吧!”都君试探着问。
一句话出口就好像火上浇了一桶油,句望拿起桌上的竹简就朝都君头上打去:“你给我滚。”
都君走后句望坐回椅子上,手扶着额头感到一阵晕眩,这个头疼的儿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他省过心,作为父亲,他既希望儿子有出息,又不愿儿子像他一样受太多的苦,一时竟拿捏不住自己的分寸,浓浓的担忧化作了一声叹息。
“唉,希望成亲后他能成熟点吧。”
都君逃命似得离开书房,刚走出门就遇上后母眉姬,他假装视而不见继续向前走去,不料眉姬却拦住他说:“都君,饭已经热好了你赶快去吃吧,另外,我把药膏已经送到你的房间了,睡前记得涂一涂,还有……”
都君打断她的话说:“你用不着对我假惺惺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抢了我母亲东西的强盗,别指望我领你的情。”说完扬长而去。
眉姬看着他的背影心痛如绞,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要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君对她的怨气还是没有消减丝毫。
“唉。”她叹息一声走进了书房,进门之后,脸上的愁容化作了浓浓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