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赢易越是朝这边靠近,尉雪蛮的两腿便越发颤抖,甚至未待赢易全然靠近,她陡然转身,急忙要朝不远处的帐口跑去,足下却是刚刚转身动了几步,顷刻之际,便被路过的赢易扯住了衣袂。
“姑娘既是来了,这般着急离开作何?难不成,本皇子乃洪水猛兽,竟吓得姑娘在此片刻都呆不得?”
赢易捏紧尉雪蛮的裙角,慢腾腾的出了声。
尉雪蛮脊背一僵,却是不回话,赢易勾唇而笑,有些怅惘,又有些幽远,“姑娘来都来了,便莫要着急离开了。本皇子听说此处方才正上演了一处好戏,如此,本皇子既是有心过来凑热闹,而雪蛮姑娘你这主角儿,自然也不能离开才是,你说是吧?”
平缓的嗓音,奈何语气却毫无平仄,压抑沉寂得令人心口发麻。
曾几何时,往日那瑟瑟谦卑的赢易,竟也有这等不怒自威,冷冽逼人的时候了。
这一切,凤瑶皆全数看在眼里,神色也抑制不住的越发冷沉,心口深处的凉薄与失望,越发的升腾上涌。
赢易这一变,似是什么都变完了,只是即便如此,她姑苏凤瑶此际也本该震怒,本该朝他恶劣而对,只奈何,那些所有的怒意,全数抑制不住的被失望与怅惘替代,压制不得。
她静立在原地,再度朝赢易扫了两眼,随即也不再耽搁,仅是松了手中的长剑,缓步朝一旁的花谨行去。
花谨胸前满是血渍,大抵是自小都含着金钥匙长大,是以对这些伤痛也不曾太过经历,此番那尉雪蛮一鞭子下来,打得他皮开肉绽,也惹得他剧痛难忍,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一道道因疼痛而起的呲牙咧嘴的抽气声也是循环往复,毫不停息。
待蹲在花谨身边后,她便开始稍稍伸手,欲要探往花谨胸口的,却是指尖还未触碰到花谨那片染血的衣袍,赢易已是开口出了声,“皇姐金尊贵体,何能碰得那些血污。”说着,嗓音一挑,“来人,将瑞侯扶去药帐,差军医好生诊治。”
这话入耳,凤瑶的手下意识蹲在半空,却也正这时,几名兵卫已急忙入内,迅速朝花谨靠近,而后忙朝凤瑶行了一礼,随即便将呲牙咧嘴的花谨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出了帐子。
一时,周遭气氛终是沉寂开来,无声无息,卷着几许暗淡压抑。
凤瑶稍稍收回举在半空的手,也不耽搁,稍稍起身行至不远处的火炉,再度开始恰到好处的搅拌锅中的汤药。
炉子里,依旧是火光摇曳,许是黄昏已至,屋内光线暗淡之故,这炉子内的火苗倒是略微突兀明显,摇曳闪烁之中,也稍稍映亮了帐中一角。
一股股浓烈的药味,随着锅中那水汽充斥而上,那药味比方才还要来得苦涩,凤瑶垂眸仔细瞅了瞅锅中的汤药与药材,随即神色微动,终是迅速的将锅从炉子上端下放置在圆桌,目光朝赢易落去,“这汤药,每日需服三次,你且差人端去你主帐,记得一日三膳后服用。”
她语气极为淡然平寂,只是这话一出,赢易却神色一变,那怅惘凉薄的面上,顿时绽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与方才的有些不一样,似是有些惊愕,更还有些宽慰,随即便薄唇一启,略微恭敬的问:“皇姐专程给臣弟熬的药?”
凤瑶淡道:“大盛有意以毒控制于你,本宫自也要与大盛抗衡,用药草来医治与你。只不过,本宫也仅是尽力而为罢了,却也不知这药对你是否有效。若你当真命不该绝,自当持续将此药喝上一周,身上毒素大可而揭,那时候,便已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打大旭主意。”
他面上的笑容逐渐减却,那双漆黑的瞳孔,再度恢复了几许怅惘,“皇姐如此,终还是念着大旭?又或者,皇姐此番专程为臣弟熬药,终归仅是想让臣弟放过大旭?”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但若,皇姐的汤药无效,臣弟也不愿收手呢?”
“你若不收手,本宫对你,觉不会手下留情。”
他怔了怔,眼角挑了挑,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幽深遥远。
却也仅是片刻,他再度勾唇笑了,略微怅惘惨然的笑了,“臣弟知晓得。除了嬴征之外,皇姐对任何人,都是……铁石心肠。”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话锋稍稍一转,“方才这楼兰之国的尉雪蛮进来,可是冒犯皇姐了?”
凤瑶清冷道:“怎么,她若冒犯本宫,你还会为了本宫而惩处于她?若是本宫记得不错,今日本宫的信使渡江而来,你还让那信使对花谨传话,言道又这楼兰雪蛮在手,从而要威花谨在对岸的大周精卫里来个釜底抽薪。怎么,如楼兰雪蛮这等筹码,而今,你是不想要了?”
他缓道:“最初臣弟的确打算威胁瑞侯,毕竟,威胁不得皇姐,那便威胁瑞侯也可。只不过,皇姐终还是渡江而来了,瑞侯也一并来了,是以,这般人质,留着自然无用了些。但她既是落到了大旭的军营,那自然得遵守大旭的规矩,她若敢肆意冒犯皇姐你,那自然是犯了大罪。”
凤瑶兴致缺缺,全然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不必与本宫说这些。与其在本宫面前假惺惺的维护,还不如,收手退兵。”
“想来皇姐是不信臣弟这份心意了,如此,既是那女人冒犯了皇姐,臣弟这便为皇姐出气如何?你说,是将她腹中那未成形的东西活生生剜出来,还是,割了她的四肢,将她投入曲江喂鱼?”
他嗓音平缓自若,沉寂幽远,明明是稚嫩的面容,稚嫩的嗓音,只是这脱口之言,却是生杀予夺,耸人听闻。
凤瑶眼角一挑,终是皱了眉。
尉雪蛮浑身发颤,面容惨白无色,只是她终归不是擅长忍辱之人,此番被赢易如此随意对待,心底的志气与傲骨,终还是随着怒意一道喷泻而出。
她蓦的抬眸朝赢易瞪来,低沉沉的怒道:“姑苏赢易!你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了吗?我在你营帐中的这些日子,可没少为你出过主意,更还全然告知了你大盛之国最是薄弱的软肋,而今,你竟要对我翻脸不认人了?”
赢易神色微动,淡然无波的转眸朝尉雪蛮望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得罪本皇子的皇姐,本就是死罪。”
这话一落,嗓音漫不经心一挑,“来人,将……”
“慢着。”
不待赢易后话道出,凤瑶已阴沉淡漠的出了声。
赢易下意识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全然无视赢易的目光,径直朝尉雪蛮望去,“本宫且问你,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否是花谨的?”
尉雪蛮满目狰狞恼怒的瞪大,并未立即言话,则是片刻后,她冷笑开来,“是啊!我腹中的孩子,的确为花谨的。你杀我啊,你让姑苏赢易杀了我啊,连带我腹中的孩子一起杀了啊!老瑞侯可是你大旭元老,花谨虽一无是处,但终是老瑞侯独苗,呵,你姑苏凤瑶不是历来想仁义治国,且对朝中的元老门楣极是维护么?那你杀我啊,杀了我啊,我倒要看看,你姑苏凤瑶如何敢对老瑞侯家的孙子下如此毒手!”
她在激她。
这点,凤瑶自也清楚。
又或许,本就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已然自主不得什么了,是以此番稍稍抓到了一点可以创击旁人的东西,便想要肆意的利用。
只是不得不说,这女人此言,的确令她姑苏凤瑶不喜,甚至于,便是她姑苏凤瑶不愿承认,但也的确不会真正杀她。
她历来敬重老瑞侯,对花谨此人,也有宽怀之意,这女人既是有孕在身,她自然得先弄明白是否真为花谨的种,从而再做打算才是。
凤瑶默了片刻,神色幽远。
尉雪蛮不停的冷笑叫嚣,癫狂唾骂。
则是片刻,赢易转眸朝她望来,“你也莫要忘了,皇姐或许对你下不了手,但本皇子,可是下得了呢。”
说着,眼见尉雪蛮怒目怼他,正要言话,姑苏赢易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先她一步继续道:“再者,你父亲安义侯一亡,这几日,楼兰整体可谓是全数动荡,那傀儡的皇帝啊,终是翻了身,主宰了国。若本皇子得来的消息不错的话,而今你的娘亲,你的兄长,甚至还有你尉氏一族,如今已被收押在监,随时都可被处死。你如今,是想全然不顾你一家的性命,让本皇子杀你,让你死个痛快?只不过,你虽是死得痛快了,但许是你娘亲,你兄长,还苦苦的盼着你回楼兰去救她们呢。你此番千辛万苦的想去大周,不正是想求大周新皇救你一家吗?你心愿都还未了然,舍得如此就死了?”
赢易的话,无疑是一字一句全数蹿入了心口,字字诛心。
尉雪蛮顿时僵在原地,本是娇然的面容,此际早已是惨白一片。
她双腿颤得厉害,整个人摇晃了几下,终是支撑不住的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