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沉寂的心底,终归是再度生了几许讶异,随即弯身而下靠近他的脸,袖袍中的手,也缓缓探入他的鼻下。
瞬时,微乎其微的热气迎上了她的指尖,若不是仔细的在感觉,定不易察觉得到。
凤瑶瞳孔越发的一缩,终归是收回指尖,陈杂森然的目光静静的在颜墨白面上流转。
待兀自沉默了半晌,她袖袍中的手,终归是蠢蠢而动,正欲稍稍拍打颜墨白的脸,以图尝试着唤醒,奈何手掌刚脱离袖袍,正伸在颜墨白的头顶,未料手掌还未拍在他的脸上,他那双紧闭的眼,霎时掀开。
刹那,凤瑶猝不及防的一惊,伸在空中的手掌一颤,下意识的僵在了半空。
这时,颜墨白那双极为精明冷冽的眼蓦地朝她扫来,犹如阎罗索命一般,惊心骇人。
却也仅是眨眼睛,他便已迅速放缓了目光,甚至于,薄唇也微微一勾,似笑似幽远调侃的问:“长公主可是在担忧,微臣亡了?”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心底被他突然的睁眼猝不及防的吓得狂跳。
她强行按捺心绪后,才干咳一声,正要将僵在半空的手掌缩回来,不料还未来得及动作,颜墨白已是发觉了探在他俊脸上方的手,眼角竟是稍稍一挑,毫不客气的直白而问:“长公主如此动作,可是要趁微臣不备,袭击微臣?”
话语清晰,嗓音温润,一举一动皆是条理分明,并无半点醉鬼迷糊的样。
这颜墨白啊,可是毫无醉意呢,甚至清醒得很呐。
又或者是,这厮昨日许是的确喝醉了,但休息了一夜,酒,也是醒了。
凤瑶深眼将他打量,思绪翻转。
既是被他发觉了,凤瑶也不再伪装,待默了片刻后,便极为光明正大的将手缩了回来,低沉淡漠的道:“不过是以为摄政王醉死了,是以想抬掌试探试探罢了。只是幸好摄政王及时醒了,若是不然,本宫一片好心的拍打,怕是真要被你误作趁人之危。”
说完,慢腾腾的站直身子,分毫不待颜墨白回话,继续道:“本宫今日过来,也非本宫自愿而来,而是你府中的侍从求过来的,如此,既是摄政王并未醉酒,但本宫却的确白跑了一趟,如此,摄政王可该允本宫一个要求,以作答谢?”
他并未立即言话,目光微微斜来,在凤瑶身上仔细扫视,虽目光看似认真清明,但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瞳孔深处的疲倦与迷离。
大抵是,即便酒醒了,身子骨与精神也非全然大好,又或许是不愿在她面前展露出疲惫孱弱的姿态,是以,便是此际无法坐起身来,竟也能强行压下满身的疲惫与迷离,强使得自己以一种极是饱满的精神来面对凤瑶。
凤瑶静静观他,将他的所有反应看在眼底,心底也莫名的咋舌一番,只道是这颜墨白腹黑凉薄,却也极擅伪装的。只不过他如此要强又是何必,瞳孔深处的疲倦之意,也早已泄露了他如今的状态。
越想,凤瑶目光越发的沉了半许。
正这时,颜墨白突然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收回,静静的凝向了凤瑶的眼,随即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不答反问,“长公主怎满身是血?”
凤瑶也未隐瞒,淡漠而道:“不过是昨夜上山剿了一趟匪罢了。”
“何匪?”
凤瑶淡道:“自然是凤凰山头的山匪。那些人,与前几日袭击本宫的人是一派。只不过,昨夜袭击,虽降了凤凰山上的山匪,但却不曾问出幕后之人。本宫倒是未料到,区区一个江南,竟也是藏龙卧虎甚至岌岌可危之地。”
颜墨白缓道:“能公然挑拨难民,甚至公然行刺长公主之人,其一,那幕后之人仇视大旭,其二,幕后之人仇视长公主,又或是,野心磅礴,觊觎大旭江山。”
凤瑶淡扫他一眼,“这点,本宫自然清楚。只不过,若要追查这幕后之人,定是不易。”
颜墨白神色微动,苍白的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
“大旭刚历经国难,朝廷,自也无太多仇敌。各地之处,虽也定有冤案,但大多是平头百姓,翻不了天,更训练不出如此有素的黑袍山匪,更也无法将行刺之事一环扣一环的精密计划。”
说着,他目光静静的迎上了凤瑶的眼,突然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长公主,可信微臣一言?”
凤瑶淡漠沉寂的观他,“那要看摄政王说的是什么话,是否足够让本宫信任。”
他稍稍垂眸,顺势掩住了眸底的疲倦,嗓音却无波无澜,平缓得当,只道:“边缘周遭之人,微臣不曾接触,是以也不曾太过了解。但若就在朝堂与宫中之人寻找,但也有一人嫌疑极大。”
凤瑶眼角一挑,“谁?”
颜墨白薄唇一启,嗓音无波无澜,“柳襄。”
凤瑶顿时冷笑,“柳襄不过是流落风尘之人,何来有本事撼动山贼山匪,甚至还可训练出那般有素的山匪?”
“柳襄不会,但他手底之人会。长公主当真以为,一个在风尘之地摸爬滚打甚至将整个京都的的人或事都掌控于心之人,当真无过人强势之处?就凭他写的那些群臣捐款的细目,便足以知晓他对京都百官的了解,甚至了解得比微臣还透彻,再凭他能借助瑞侯之力入得宫中,甚至不惜以撞柱自残的方式让长公主将其留在宫中,再凭当夜惠妃寝殿失火,长公主被贼子独独引至太医院,让他顺势救得长公主,如此种种,长公主就不觉得奇怪?若当真仅是风月之地任人调笑之人,一个小小的柳襄,又何能有如此大的本事?”
冗长繁杂的话语,被他以一种极是平和缓慢的嗓音道出,虽是无波无澜,并无太多的挤兑与冷冽之意,但却让人闻之而心生沉重。
她着实不知明明是在说江南山匪的幕后之人的事,怎这颜墨白,竟也会扯到远在京都的柳襄。
但她也不能全盘否定颜墨白这番话全是虚言,只是觉得,他说的这些,虽的确疑虑重重,但若说柳襄与江南山匪的幕后之人有关,她倒是着实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毕竟,这颜墨白或许觉得柳襄满腹深沉,强势算计,但她与柳襄真正接触时,看到甚至感知到的,则是柳襄卑微的魅惑,是其倔强不屈的风情万种。
若说柳襄腹黑精明,深藏不露,倒不如说他坚持己见,识趣识时务,甚至在她面前,也进退得当,并无锋芒。
是以,如此之人,当真嫌疑颇大?
思绪至此,嘈杂翻涌,一时,凤瑶目光深沉,并未言话。
颜墨白则静静观他,苍白的面上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复杂,“是非曲直,细查便知。微臣之言,虽过于大胆,但长公主对柳襄此人,也不得不防。”
凤瑶抬眸观他,“柳襄此人,的确不得不防,但摄政王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柳襄,可是也有别的企图?”
他眼角一挑,“长公主觉得呢?”
“摄政王的心思,本宫又如何能猜得透。亦如摄政王这个人一样,本宫,也从不曾看透呢。”
凤瑶淡声而道,却也不打算与他将这个问题就此言谈下去,仅是见他并未言话,她则稍稍转身,坐在了榻旁的竹椅上,低沉而问:“摄政王昨个儿,如何会喝一日的酒?”
颜墨白扫她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挪开,整个人一动不动的仰躺在榻,半晌才道:“心情不善,小酌几口罢了。”
凤瑶淡道:“本宫听青桐说,摄政王已饮酒一日,且看这屋中地上的酒坛子,倒也不少,如此,摄政王仅是小酌几口?”
他突然转眸朝凤瑶望来,幽远的瞳孔突然夹杂了半许淡笑,“长公主这是在担忧微臣?”
说着,勾唇戏谑,“长公主不是一直视微臣为眼中钉,若微臣醉亡了,长公主岂不更为开心?又或者,青桐能请动长公主,让长公主费心费神的连夜赶往这青州,如此,长公主不顾辛劳的过来,便是想亲眼见证微臣是否真正亡了?”
戏谑懒散的话,细细一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几许厚重与幽远。
凤瑶眉头微蹙,低沉而道:“摄政王要如何评断,那是摄政王自己之事,只不过,本宫此番过来,倒从不曾想过摄政王会真正醉亡,毕竟,祸害遗千年,倒也是有些道理的。”
颜墨白微微一怔,随即勾唇一笑。
凤瑶淡漠观他,神色微动,继续道:“再者,本宫为了探望摄政王,的确不顾辛劳的来了,连身上的血衣都未来得及换却,如此,摄政王可该应本宫一事,以作感激。”
她再度不深不浅的将话题绕了回来。
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长公主想让微臣应你何事?”
凤瑶淡道:“凤凰山上的山匪,皆被幕后之人以毒控制,此际离毒发不过三日。是以,据说这青州药材丰厚,江南的各大药商都得从青州购置药材,本宫之意,便是本宫写几味药材,摄政王便差人为本宫将这几位药材找齐,且,越多越好。”
颜墨白瞳孔微动,默了片刻,便勾唇而笑,“长公主果然来者不善。需知黄金有价但却药物无价,药材之物,虽为青州盛产,但也需金银购买,总不可对药农明抢才是。是以,长公主若想要药材,微臣自当差人尽快为长公主备齐,只是这购置药材的银子……”
“本宫不辞辛劳的来探望摄政王,恩情尚在。是以,购买药材的银子,自然得由,摄政王出。”凤瑶淡漠无波的道。
颜墨白深眼观她,瞳孔幽远,突然间不说话了。
凤瑶心底也漫出了几许复杂,随即从椅上起身,站定在颜墨白榻旁,低沉而问:“摄政王不说话,可是不允本宫之事?”
这话一落,他再度抬眸,一双极是深沉的目光在凤瑶身上打量,低沉而道:“药材之事,微臣自能为长公主办到。但微臣帮人,自也不能白白帮忙。上次捐款,便已是微臣极限,而今若再让微臣自掏银子捐药材,微臣岂不是又得吃亏。”
凤瑶神色微动,对他这话倒也并未太过诧异,仅是低沉而道:“摄政王想要如何?”
他瞳孔微微一深,里面似有微光流转,只是眼底深处,却似有复杂与疲倦之色在缓缓流动。
则是片刻,他勾唇笑了,“微臣,想要长公主写张欠条。”
凤瑶蓦地一怔,着实未料他会这般说,瞳孔也跟着当即一缩,“若本宫不写呢。”
他笑得坦然,瞳孔却幽远复杂,“微臣,便只能对长公主所说之事爱莫能助了。”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眸色起伏,并不言话,他眸色突然幽远了几许,“长公主也可考虑一番,今日之内若能给微臣答复,微臣,定在明早之前便差人将长公主所要的药材准备好。”
凤瑶眸色一深,静静观他,他似也无意就此多言,仅是深沉幽远的目光再度在凤瑶身上扫视,只道:“长公主昨夜剿匪,自己可有受伤?”
凤瑶淡漠摇头。
他缓道:“如此便好,想来长公主也车马劳顿,不若先去府中的客房先沐浴一番,待得一切完毕了,长公主再来寻微臣也不迟,想来那时,微臣的酒也全数醒了,也能,坐着与长公主聊呢。”
凤瑶稍稍垂眸,扫了扫满身略微透凉的血衣,思绪微微翻转,待沉默了半晌后,才低沉道:“无需考虑,人命关天,摄政王要欠条,本宫,此际写给你便是。”
大抵是未曾料到凤瑶会这般爽快的答应,颜墨白怔了一下,挑眼朝凤瑶观望。
凤瑶扫他一眼,随即便转身出了内屋,而后在外屋的案桌上,自行研磨书写,纸张上,将所欠的银两数目写为了五百。待欠条写完,凤瑶再另起了一张,写下了几味所需药材的名字。
待一切完毕,凤瑶拎起两纸张,稍稍吹干,随即便转身朝内屋行去。
此际的内屋,依旧沉寂无波,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压抑。
而那满身白袍素衣的颜墨白,依旧一动不动的仰躺在榻,似是浑身无力,但那双朝她落来的瞳孔,却卷着几分镇定与平和,似如精神饱满至极。
这厮又在强装了。
倒也不知究竟要志气到何种地步,才能如此强行的将满身的疲态与软绵小心翼翼遮掩,只奈何,却也仅是用饱满的神态来遮掩,未免显得有些掩耳盗铃了。
凤瑶思绪翻转,并未点破。
待站定在他的榻旁时,便将手中的欠条朝他递去。
他并未伸手来接,仅是略微温润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深眼锁他,“摄政王想要的欠条,不接过去看看?”
他勾唇而笑,清风儒雅,奈何面色苍白,着实衬出了几分疲惫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