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在继续。
只是这漆黑的夜里,不只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也就那么零星三两颗。
暗沉的无边无际,只那几盏不安跳动的烛火,却更显得这样的夜,幽深死寂。
不知何时,天际似飘来了几朵云,将那唯一闪烁的星光也遮住了。
哗的一声,暴雨骤降,划过那些残垣断壁,清洗着这一片染满了血腥与战火的焦灼之地。
血腥的气味,在风中在消散;稀释后的血水,缓缓的沁入了泥土,渐渐的不见了踪迹。
倾盆的冷雨,洗刷着似乎还有鲜血温度的大地,仿若这便是另一场决战、撕扯、吞噬。
只是,也在这冷与热的对峙之下,最终所有曾经留下的痕迹,也都渐渐的……再不复存在。
嘎吱——
有风吹过,吹得城主府一座院内的窗子摇摇晃晃,带着声响,扰人清梦。
这样的夜晚,除去那时而嘎吱响的窗子惹人嫌弃之外,也确实适合做梦。
只可惜的是,轩辕亓陌此时所做的梦并不是什么好梦。
当然,也许……也算不上是什么坏梦。
多少年了,佳人从不曾入梦;
而此时此刻,梦中,轩辕亓陌的眼前却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道倩影……窗外,雨渐行渐大,倾盆的玉珠无须约定,灌溉一般浇在房顶,落在窗台,放佛也是随着轩辕亓陌落入了那梦境。
屋内,烛火闪烁,跳跃着,扑朔迷离的让人恍惚,分不清现实。
软榻上,轩辕亓陌还在沉睡着,又或者说是还紧闭着双眸,沉浸在什么之中。
只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没有语句能够表述,似喜似悲,似纠结,似无奈。
......
“姒儿,等我好么?”
温柔的话语,就犹如这个人一样,总让人无端的陷入一种被吸引的境地。
这是轩辕睿霖。
“可是,我有婚约,我怕我等不了。”
同样温柔的声音,亦如这个人,可惜这样的温柔却不是对谁都有。
这是凤妃姒。
梦见凤妃姒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梦见轩辕睿霖?
此时站在角落的轩辕亓陌,墨色深深的看着眼前这一副你情我浓的画面。
大概……是他今日轩辕睿霖这个名字在耳边出现的太频繁了。
所以,导致连做梦,都离不开轩辕睿霖!
轩辕亓陌有些不愉快的抿了抿唇,既纠结,又无奈。
可惜了,是梦!
不然……他绝不会只是望着眼前的一切。
可是,说来也是奇怪。
轩辕亓陌一双墨瞳一再的环顾四周,分明的确定自己是在做梦。
但哪里有人身在梦中,却还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呢?!
这一刻,这样的诡异,让轩辕亓陌有些无所适从。
可下一秒,前面再次传来的声音,却彻彻底底的勾住了轩辕亓陌出神的情绪。
轩辕亓陌微微的拧眉,远目而去:
却见,身姿挺拔的轩辕睿霖,风华绝代的凤妃姒,宛若璧人一般,倒真当得是天生一对。
可他们若是天生一对,那他轩辕亓陌算什么?
轩辕亓陌凝着眼前的刺眼场景,想都不想的朝着轩辕睿霖和凤妃姒走去。
但……轩辕亓陌刚走了几步,又因那蓦然而来的一句话,彻底的顿住了,久久的不能动作。
“没关系,一切有我,我会办妥的。”
轩辕睿霖温和的声再次落地,让人听着浑身舒畅,当然如果忽略其中的杀意,那就更美好了。
“不要,你不要伤害阿陌。”
凤妃姒一句话看似平淡,更是让轩辕亓陌神魂相震。
轩辕亓陌突然记起,这样熟悉的场面,他是看到过的。
只不过,那时的他被轩辕睿霖这样一句话气的转身离去。
又或者说,不是轩辕睿霖惹了他生气,而是他自己不敢听到凤妃姒的回答,他不愿面对的回答。
可是此刻,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诡异的。
轩辕亓陌无可避免的听到了后续,听到了凤妃姒的那一句话。
她说……不要伤害他!
那一句话,每个字,都好似一股泉水,渐渐的侵入到了轩辕亓陌的内心,渐渐的平复了他胸中集聚的郁气。
她……始终还是在乎他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就够了!
这一刻,轩辕亓陌彻底的激动了起来,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脚步不停的冲过去,想和凤妃姒说说话。
他已经许久都不曾和她说过话了!
这种渴望听到对方的声音,想和对方亲近的渴望,久久沁在骨髓里。
甚至,他还想问一句,为何不曾入梦找他?是恨他么?
但……
当轩辕亓陌冲过去,指尖几乎摸上了凤妃姒的衣袖时,却只觉一空,手指生生穿了过去。
这……
轩辕亓陌的心头,不由的一惊。
进而在这样的惊悚之中,不等轩辕亓陌再回神,那原本就在面前的轩辕睿霖和凤妃姒却凭空消失了,寻不到半分的踪影!
痛,极致而又恍惚。
由指尖而起,迅速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轩辕亓陌有些定定的站在那里,好似还在品味着什么,好似还未能及时回神。
可在他身边的场景,却一瞬变换了所有的颜色:
精致的房间,熟悉的不能再熟的装饰,还有熟悉的不能再熟的人。
如果不是窗台边那熟悉的小木马提醒轩辕亓陌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不敢相信现在的情况。
那只木马分明是凤妃姒七岁的时候,轩辕亓陌送她的。
还有,还有很多……都是曾经的那些痕迹,他们一起的痕迹。
只是,就当轩辕亓陌的视线,还凝聚在那一件件旧物上面时,那熟悉的隐隐约约的哭声渐渐的传来,伴随着安慰、讨好的诱哄。
而那一层层帷幔,隔着那不远不近的距离,迷蒙着轩辕亓陌眼前的场景,却又是那么的清晰。
那……是十岁的凤妃姒,和十二的他!
凤妃姒缩在榻上,泪眼朦胧的,哭的好不伤心。
而他坐在塌边,一边挠头一边安慰。
“小乖,你别哭了。”
“阿陌是坏蛋,就会欺负我,最讨厌阿陌了。”
果然,十岁的凤妃姒还是活泼可爱的,要是不那么爱哭会更好。
十二岁的轩辕亓陌有些无奈,却不得不无所不用其极的安慰。
“好好好,就当我最坏,你别再哭了,难怪最近天都不下雨了,都被你哭掉了。”
“你说什么。”
这一下仿佛点燃了什么一样,凤妃姒连哭都不哭了,直接怒吼,小脸憋的通红。
当然,这可能是被气的。
“轩辕亓陌,你...你不仅不给我带礼物,还说我。”
这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每次凤大小姐一生气,绝对会找亓陌小世子的麻烦,而且绝对会连名带姓的叫他。
而且是,不、分、场、合!
这件事都已经成为京都的笑谈了。
而且大家看着孩子还小,也不曾阻止,就由着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造成了如今的状况。
当然十二岁的轩辕亓陌还是很谦让的,因为天可怜见的,他最怕凤大小姐的眼泪了。
每次一看到,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与其看见她的眼泪,还不如看见她凶巴巴的样子来的赏心悦目。
“我不是给你带冰糖葫芦了么。”
小世子无语的看着眼泪收放自如的凤妃姒,只觉得果然他家小乖骂人的时候还是那么的可爱。
而且,他家小乖只对他凶,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好特别,好高兴。
凤妃姒显然没有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她的嘴嘟的老高。
“一根冰糖葫芦就想打发我,轩辕亓陌,你果然比较喜欢颜千卉,听说你送了她一盒珍珠。”
不说还不生气,越想越生气,凤妃姒揪着小世子的衣服,用眼睛瞪死他。
接受到这么强的电力,小世子表示很委屈,他思考了半晌才想起了什么,更加无奈了。
“珍珠是父王送的,关我什么事。”
“真的么?”
“珍珠都没这么真。”
凤妃姒满意的点头,拽着小世子的衣袖擦眼泪,顺便擦鼻涕。
小世子似乎也没了脾气任由女娃的所有动作,还生怕衣袖上的刺绣刮到她,小心的避过,眼神很有些带女儿的慈祥意味。
天知道,他不过才十二岁好吗?
还没等他从带女儿的思想里回神,他又听到女孩理直气壮的声音传来。
“阿陌,你今天还没夸我。”
小世子无语,好半晌才郑重其事的张口。
“小乖最漂亮!”
“小乖最温柔!”
“小乖最可爱!”
一边说,一边还不忘认真的凝视着凤妃姒。
没办法,如果不盯着她说,谁知道她会不会又找他麻烦,说他不诚心。
果然,他觉得天底下最难对付的女人就是凤妃姒了,虽然...是真的很可爱。
就这样絮絮叨叨的,因为一根糖葫芦引发的血案总算告一段落。
小世子也终于松了口气,就在这平静的气氛下,凤妃姒突然一个凌空跳跃,直接趴在了小世子的背上。
“罚你背我。”
这样的重量差点没压垮小世子,幸好最近练功练的不错,不然就凤妃姒这种长法,他以后会不会就长不高了。
“快走,别把我掉下来了,不然我咬你哦。”
就在耳边的声音让小世子不得不回归现实,认命的开始背人,只是不过才走了两步,他的汗就这么滴答的往下落。
他一个腿软,险些把背上的人甩出去。
幸亏他机灵的扶着旁边的桌子,才缓过这一口气,还没等他下一步的反应,他只觉得肩膀上的痛突然传来。
“啊!凤妃姒,你属狗的么?咬我干嘛?”
“就咬你,你差点把我丢掉,轩辕亓陌,你看你爹背你就背的很稳。”
小世子道:“我才十二岁,能和我爹比么?”
不过虽然这样说,他的心底却软了软,当爹就当爹吧!
“你别动了,我好好背你出去,带你去玩。”
“恩恩,走着。”
两个小小身影迎着阳光从屋子里出去,虽然走的缓慢,虽然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可一切是那么的温馨。
到了最后甚至还能听到两人依稀的对话。
“轩辕亓陌,你真的要去边关么?”
“恩,舅舅说让我去吃吃苦。”
“可是那我就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可以写信,而且不过两三年而已。”
“可是......”
话渐渐淡去,人影已然看不见,所有东西看似美好,又隐藏玄机。
一直站在帷幔后,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轩辕亓陌,彻彻底底的呆立在那儿。
十二岁的自己和十岁的凤妃姒……
刚才那一幕多么的温馨!
可,轩辕亓陌知道,四年后,当十六岁的轩辕亓陌和十四岁的凤妃姒再一次遇见时,气氛远没如此好。
那个时候,凤妃姒已然是公认最温柔的大家闺秀,她喜欢的是不再是他轩辕亓陌,还变成了——轩辕睿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