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是这感觉吧。
兵刃之声戛然而止。
血腥弥漫的战场顷刻之间宁静下来。
万万兵马显然谁都没有料想到堂堂睿王会中剑,尤其没有想到那剑握在心妍的手中,就在方才,她还依偎在睿王的怀中。
忽必寒身躯一震,运力逼出深插血肉之中的矛头,伤口血肉模糊,却似毫不知痛,看着杨骜的惨状,纵声大笑。
“想不到,想不到,悍勇披靡的睿王爷,将数十万兵马玩弄鼓掌、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睿王爷,竟然是个情种,甘愿被女人扎上一剑。”如此一来,那特别的女人,便更是诱人。
此时苍穹军心大乱,数十万道视线,都焦急投在睿王身上,无人顾及是否已经生擒突松兵士。
忽必寒趁了空子,呵斥一声,连同孙茂、胡清一起,三人横冲猛刺,带兵突出包围,径自去了。
杨骜低眼看着心口直没至柄的长剑,喉间涌动,鲜血从嘴角淌下,目光缓缓而上,心妍惨白愕然的脸颊映在眼中。
“我……已经想尽了办法将你留在身边,对你不够好么?你何以如此恨我,竟要置我于死地。”嘴角绽出苦涩的笑。
心妍双手猛地一抖,十指松脱,放开了剑柄,脚步轻飘,连连后退,泪珠颗颗顺颊淌下。
“你……你怎么不躲开……你明明可以躲开的……你明明可以……”说到后来,已经哽咽。
杨骜眉心紧蹙,手扶心口,牙关咬紧,将心口长剑拔下,掷在地上。
“我没有想到你会……忍心下手。更加没有要对你加以防备,可笑的,我竟完全信任你。”
杨骜眼前阵阵发黑,双膝一软,向后仰去。
杨煜大惊,把手中剑刃直插地面,几步跃过,托住杨骜双肩把他抱住。
“三哥!”看了一眼杨骜的伤口,斜眼瞪向心妍,“让我怎么说你!这么做非但救不了大哥,反倒害三哥白白送命。”
心妍茫然相望,竟似浑然没有听进耳中,心内一个声音说道,她没有做错……为了杨殇,一切都是值得的!
“骜儿!”
杨德广心疼三儿子,脸容焦急,屈起膝盖跪在杨骜身侧,一把推开杨煜,将杨骜抱在怀中,眼眶一涩,泪水长流。
“骜儿,给父皇说句话。让父皇听到你的声音,骜儿!”
杨德广拍拍杨骜的脸颊,杨骜淡淡‘嗯’了一声,显然虚弱已极,说出一个字也会耗费太多的气力。
杨德广心中大恸,紧抱三儿子,撕心大哭。
“朕命令你,不能有事!朕要你活着,淑贞死了,朕的心已经去了一半,你若再去,朕便失去了你母子二人……朕何苦独活?”伸出左手紧紧捂住杨骜伤口,生怕儿子血水流干毙了命。
康巧慧身子剧烈发颤,喃喃道:“几十年了,皇上竟还心心念念记着那贱人……哪怕一直以来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康巧慧……”
心妍胸口剧痛,不知是听到皇帝哭声震彻山谷受了感染,还是见杨骜伤势太重,她为之心忧。
总之心痛痛如千刀一起剜绞,捂住嘴巴,失声哭了起来,泪水漫过了双眼。
“谁要你假惺惺的流眼泪!你害死了我三哥,你满意了?”
玲珑左手倏地伸出推在心妍心口,心妍脚下一踉,坐倒在地。
玲珑恨恨指着心妍,转头对皇帝道:“父皇,是大哥唆使这贱人杀我三哥,不能饶了这一对毒男恶女!通通杀了!”
杨德广泪眼血红,已然失去理智,颤抖抬起沾满三儿子鲜血的左手,伸出食指,定定指向杨殇、心妍方向。
“来人啊,把这两个孽障立地给朕砍了,砍了!”
话音落处,士兵忽动,青光闪烁,数柄长剑朝杨殇、心妍刺将过去。
康巧慧见爱子身受重伤,伏地受难,当即抱住皇帝的胳膊,嘶声大喊:“皇上,不要杀我们的儿子!求你!”
眼见杨德广心意已决,数剑已经逼近杨殇身畔,康巧慧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心妍身子一斜,伸展双臂挡在横卧在地的杨殇身前,眼见数柄长剑刺到眼前,疾声喊道:“皇上,殿下是无辜的,您老明察。饶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想到求皇上是没有用的,此时能教长剑停下的只有那人。
“杨骜,求……求求你醒来,杨骜……”
杨骜昏昏沉沉之中,只觉千万马匹把他往最黑最暗之中拖去,心内隐隐觉得,进了黑处便再也醒不过来。
陡然间听到一个柔软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在垂死边缘,竟然心内狂喜,长睫闪动,睁开了眼。
“父皇……”
杨德广听到杨骜虚弱低哑的声音,立即对众兵令道:“且慢动剑。”拉住杨骜的左手,“骜儿,你醒了,好极,好极!你要说什么?”
杨骜瞥眼朝心妍看去,只见她正满眼泪光的望着他,目光极是关切、怜惜。
他心内一动,心想她毕竟是爱他、心疼他的,方才不过一时意气,拿剑刺了他,此时定然后悔已极。
“我……”
杨骜才对杨德广说了一个字,心妍身前持剑精兵左右退下之后,杨骜目光猛然一凝,竟看到心妍垂在身侧的手和杨殇的手十指交握,像是无论什么阻力也无法将两人分开。
杨骜心内一阵剧痛,眼眶涩涩然,竟欲流泪。
“父皇,答……答应儿臣一件事……”
“骜儿说,一件两件,十件八件,百件千件,父皇都答应你。哪怕你要这国家,父皇也给你。”
杨骜艰难点了点头,“儿臣不敢。父皇,你说儿臣会不会死?”
杨德广又落下两眼泪,“我儿福运眷顾,绝不会死。”
杨骜抿唇轻笑。
“是了,儿臣不会死,要留着命,看罪人服诛。儿臣知道父皇要替儿臣出气,可……儿臣却想亲手处置妍儿,所以……父皇答应儿臣,在儿臣醒来之前,任何人……任何人不得动妍儿一根头发……”
玲珑肩头一颤,他竟在昏昏然将死之时,还为柳心妍着想,这么交代是怕有人在他昏睡之时,会对柳心妍不利么?
杨德广连连点头,“按你说的来。”挥手对众兵令道:“退下。”
杨骜似乎放了心,缓缓闭起了眼,猛然间听心妍声音凄厉,喊道:“殿下,你醒醒,不要睡着,你回答我。”
杨骜听到此处,心内热血激荡,双目一黑,昏了过去。
杨煜大惊,喝道:“天候、天骄,请御医!快!”
脚步纷乱,众兵拥簇之下,杨骜被抬进了王帐。
时到中夜,黑云压顶,雨珠倾盆浇下。
小松仁呼了一口气,“公主,谢天谢地,三爷总算脱险了。”为身侧玲珑掀了帐帘。
玲珑手端一盆热水,热水血红,正是方才为杨骜擦拭伤口所致,她身子微躬,走出帘外。
“是啊。我去换点热水。三哥总出冷汗,高烧好严重。你在这里看着,我哥有什么动静,立刻知会我。”
才走出帐外便见心妍颤巍巍跪在雨中,玲珑脸生不耐,厉声斥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哥不见你,你是有多下贱,竟在这里跪了三个时辰!”
双手送出,将手中一盆滚烫热水朝心妍泼出。
热水自头淋下,心妍身子一缩,便即趴在泥泞的地面,双手紧抓地上淤泥,闻着热水当中的血腥,直欲放声大哭。
咬紧牙关,将眼泪逼回,跪起了身,说道:“你没有给他禀报,怎么知道他不见我?我只和他说几句话。见不到他,我我不会走的。”
玲珑冷笑。
“笑话,你想见他,他就一定要让你见到?你想说话他便一定要听?你差点便将他杀死了,还来找他干什么?去陪着你的殿下,不是正和你得意么?”
语气一变,煞是轻蔑,“告诉了你,我哥醒来了,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一眼。等他伤好了,立刻先休了你,再赐你死罪!”
心妍双手发颤,看向小松仁,寻思这丫鬟平时心肠是不错的。
“小松仁,告诉我实话,杨骜还没有醒,是不是?”
小松仁支支吾吾,惧怕的看了看玲珑,低下了头,却已经算是回答。
玲珑道:“没错,我哥是没醒。怎样?醒了也会像我说的那样对你!”
心妍抿嘴一笑,别过了脸,定定跪着,竟是要等。
玲珑气恼,挥袖喝道:“来人,把这杀人凶手拉下去,往膝盖上打一百板子。让她没法再跪在这里讨人嫌!”
杨煜打了雨伞,端了药碗缓缓走来,眼见众兵挥棍就要朝心妍砸下,厉声喊道:“放肆,都给爷退下!”瞪了眼玲珑,“小妹,三哥说过,他醒来之前谁都不能动她,你连三哥的话也不听。”
玲珑眼露惧色,“我……我哪有不听三哥的话。”心中却大大不服气,愤愤道:“不打她也可以,可她也不能跪在哥哥门前,看见就讨厌!来人,把她给我拉远点!跟那群战马、那群牲畜放在一起。”
数名小兵闻声而动,伸手便要擒住心妍双臂将她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