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儿。你怎会在此?”
菱儿闻声,身子一震,心道。原来公子看到了心妍。
她小心翼翼滑下马背,拢着小腹走到树畔,却见心妍坐倒在树畔,两只手紧紧攥拳,垂在身侧,仿佛在忍耐剧痛一般。
聂擎天见心妍仰头望着天上月亮,她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唇瓣之上还自淌着鲜血,他心中猛然收紧,缓缓伸手触碰心妍的肩头。
“妍……妍儿,回答聂大哥。”
心妍依旧不作答。
菱儿颤抖伸出左手,放在心妍鼻尖之下,登时左手缩了回来,颤声道:“公子,心妍她……她咽气了!”
聂擎天脑中轰的一声,“胡说八道!给我住口!”倏地将杨菱儿推倒在地。
菱儿牵动胎气,小腹阵阵剧痛。
聂擎天半晌无所知觉,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良久良久缓过神来,伸手探在心妍鼻下,却见她已经全无气息。
聂擎天将怅儿送到心妍的面前,温柔道:“妍儿,你还未看到这孩子一眼,你……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菱儿缓缓坐起身子,眼眶一酸淌下泪来,“公子,心妍已走,你……你……”说着便见聂擎天利目朝她望来,于是咬咬唇,住了口。
聂擎天深深凝着心妍的颊,仿佛在等心妍唤他一句‘聂大哥。’
菱儿心中大恸,伸手捂在心妍圆睁的双目之上,试图要她合起眼来,但她手掌自心妍双眼滑下一瞬,心妍双目依旧张着,紧紧凝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冷风吹过,仿佛还残留着心妍方才所说那句‘三爷,月已中天,你……你人在何处……’,空气当中又仿佛夹杂着不甘的叹息,以及难以瞑目的嘤嘤低泣。
便在此时,马蹄踏雪之声,纷沓响起,自北方行来数十快骑,急速驰来。
马匹行到近处,有人喝道:“前面好似是聂国主和杨菱儿二人,还有树下……树下那人是心妍。”正是天骄的声音。
马匹嘶鸣,划破天际,骏马纷纷停下,一匹白色良驹从马队驰出。
马上乘客冰冷黑瞳在夜色下熠熠含威,却是杨骜……
妍……
“聂国主,在下调去看守妍儿的五千精兵都不能将你阻拦,你竟将妍儿劫出了铁牢?那么,可否烦劳相告,夜黑风高,你要带柳心妍、杨怅母子二人去往何处?”
杨骜声音染妒,在夜色中幽幽传出甚远,自有一股清凉。
他怀抱思恩,纵跃下马,踱步聂擎天身后,眸光望向聂擎天怀中婴孩。心道这便是苍穹王的孩子!
这是杨骜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心中竟紧张难抑,怔怔看了杨怅许久,随即目光轻转,凝向树下心妍的脸颊。
却见她双目圆睁,娇美的脸颊惨白如纸,且口中鲜血兀自流淌,他为之一惊。
“菱妃,心妍怎么了?”
天骄察言观色,替杨骜问出了口。因杨菱儿曾是太上皇的少女妃子,故而天骄习惯尊称她一声菱妃。
杨骜双目似电,射向菱儿的颊。
菱儿莫非生畏,却是对心心念念的聂擎天也没有这般畏惧,聂擎天生性温文,她对其唯有思念以及无法相守的不甘,却不像对苍穹王,自始至终总有惧意。
“皇上,心妍她……她仿佛是中毒身亡……咱们来到此处之时,她早已咽了气……”
“中毒身亡!”
杨骜手臂猛然一紧,臂弯的思恩好似感觉到父亲的紧张与心伤,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聂擎天怀中的杨怅听到妹子的凄然的哭声,也跟着一起放声大哭。登时间,兄妹两人的啼哭响彻夜空。
杨骜心中宛如有无数把尖刃在胡攒乱刺,剧痛难当。
他牙齿紧合,半字不言,心中纵有千般感触,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万般言语,终不过一句,他回来的晚了,失信于她。
月已东落,他回来了,她却走了。这是她对他的惩罚?
原来最狠心之人是柳心妍,以她的死作为他失信于她的惩罚。
“贾信,去彻查朕离开军营之后的诸事。妍儿为何会出铁牢,五千精兵为何未能将她保护周全,以及是谁对妍儿下的毒。查出罪魁祸首,朕亲自接见他。”
“是!”
贾信躬身领命,眼前人影一晃,竟是杨骜摇晃欲倒,贾信抢上将其扶住。
“皇上,保重身子。人……人死不……”
人死不能复生这几字,兴许还是不说为妙,皇上又怎会愿意听这种废话。
杨骜将思恩放进贾信的怀中,随即前走三步,俯下高大身躯,伸出双手要将心妍抱进怀中。
“滚开!自此而后,我聂擎天决不允许你再碰妍儿分毫!”
刷的一声,长刃出鞘,聂擎天提剑立起,左臂斜贯而出,剑尖晃晃挺向杨骜胁下。
此举当真又惊又险,杨骜微微吃惊,身躯斜引,避开这一剑。
“仅凭聂国主一人,还无法阻拦在下。聂国主不容在下碰她分毫,那么请容在下告诉你。自此而后,杨骜要让柳心妍夜夜侍寝,夜夜承欢身下。”
杨骜冷冷一笑,左手缓缓握住剑柄,铮的一声,抽出长剑。
聂擎天心中气怒交迸,双眼恍若烈火燃烧。
“她已死,你竟如此出言羞辱于她!”刷刷刷三声,朝杨骜狂劈猛斩三剑。
杨骜左右迎上,将来势迅猛的三剑,一一格挡开来,随即漫不经心刺出一剑。
这一剑虽看似无意,但却是直直刺向杨怅的脖颈。
“卑鄙!”
聂擎天一声怪叫,急忙仗剑在挡怀中杨怅身前,为他避去危险。
他心知杨骜有意声东击西,攻击杨怅,引他仗剑相护,虽也考量杨骜兴许并不会真心伤及他亲生儿子。
但因杨骜行事乖戾,一时也捉摸不透杨骜的心思。便是这仗剑相护之间,便有了漏洞可循。
嗤嗤两声。杨骜眉眼轻睐,长剑已经在聂擎天胁下、小腹各刺一剑。
瞬时间创口鲜血疾喷,如泉涌出。
聂擎天闷哼一声,急退十步,不禁自嘲,自己又何必将杨怅当做亲生儿子来保护。
却忍将不住,不是先行打量自己伤势,而是瞥眼看去怀中婴孩,见他安然无恙,小脸酣然,这才微微吐了一口气。
陡然间冷风掠过耳侧,聂擎天心下一惊,杨骜已经横刃他脖间。
聂擎天微微苦笑。
“杨骜,若你能给聂某一个痛快,那么聂某谢谢你。”闭起双眼,满是决然,仿佛此时死了,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杨骜冷笑,眼含不屑。
“给你一个痛快,以便让你去阴曹地府与妍儿双宿双飞?如意算盘打得蛮好。只是,你别妄想。”
杨骜说着,便急速伸手将聂擎天怀中孩子抓起,向后抛出。
“怅爷!”
天候纵身迎上,接杨怅在怀,稳落在地,心道皇上爷背后是生了眼睛,看到了他在后,能接住怅爷,还是随手一丢,随便怅爷落在哪里?若是后者,那可……啊呦,将怅爷摔出个好歹,那可不得了!
聂擎天缓缓张开了眼,唇角笑意,些许失落。
“苍穹王言下之意,不肯让聂某就死,是要聂某痛苦一世了?”
杨骜微微耸肩。
“在下对聂国主今后一生是欢喜还是痛苦,全然不在乎,也不感兴趣。只是,此时此刻,在下虽不让聂国主死,但也会让聂国主吃点苦头。”
杨骜说着,收起长剑,送还鞘中,转头凝向随行数百兵马。
“众兵听令,好生服侍聂国主。断他双手双脚。”
“是!”
数百兵将闻声突动,纷纷持刃朝聂擎天围拢,不多时便将聂擎天围在剑阵之内。
菱儿大惊,轻唤:“公子!”托着小腹,扑进剑阵,伸展双臂挡在聂擎天身前。
“你们……你们休想伤害公子!苍穹王以多欺少,胜了也好不光彩,说了出去,让世人低看!”
菱儿眼含怯惧,身子发颤,但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仿佛无论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挡她替聂公子赴死。
天骄犯了难,轻轻想杨骜请示。
“皇上爷,菱妃所言颇有道理。若是以多制少,剿杀了聂国主,此事传了出去,对皇上名声的确不利。要不要士兵挨个迎战,一对一单打独斗,直到将聂擎天斗败为止?”
杨骜冷冷睇了天骄一眼。
“天骄。朕的话,你有异议。”
天骄背脊之上淌下一道道冷汗。
“属下不敢。皇上请讲。”
杨骜躬身将心妍横抱在怀,她身上冰凉如雪,已无温度,他眼眶一酸,如夜眼眸覆上浓浓雾气,今日清晨,她身子还温温热热,不过半天,已经冰冷彻骨。
“妍儿去了,什么名利清誉,于朕来说全是狗屁。朕不在乎,也从未在乎过。世人如何评价杨骜,没什么要紧。”
杨骜为人狂妄,我行我素,对世俗礼法本便不甚在意。
“不过,若你觉得跟着一位受世人唾骂的皇帝,心觉郁结。那么,朕给你出个主意,可以让以多胜少之事免于传到外界耳中。你将聂国主夫妇两人封了口就是。”
天骄颔首,“是,属下这便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