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心妍口中野种的‘种’字还噙在口中,杨骜便颔首淡淡应了一声。他打量她双颊,她脸上肌肤被玲珑的指甲抠出两个深刻的红印,他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摩擦那两处印痕。
“方才屋内虽然吵闹混乱。你的声音却是听到了的。我记得,你方才,求我只爱你一人?”
“是,昨晚你说只要我求你,你便……”颊上他指腹的温度一如昨晚那般温存,心妍以为自己脸颊没有动弹,实则已经微微贴近了他的手指。
“你信么?”杨骜指尖倏地离开她脸上肌肤,仿佛避开可怖毒物一般,低笑道:“那样的话从我口中说出,你信么?”
心妍点点头。
“你一向言出必行,做不到的事情便从不会说。你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够做到。我……我信。”
玲珑心中泛酸,审度杨骜、心妍两人,他们望着彼此的神情极为亲昵暧昧,昨夜难道他们在一起?
杨骜拳头轻轻攥紧,抿唇而笑,语气煞是轻薄。
“你过奖了。你却忘了另一件事,我每说一句话,便要有一句话的作用。你也知道男人在那种事上难免糊涂,昨晚……你半推半就,我若不说那句话加以哄骗,你会从我?”
心妍胸口闷痛,一时不知如何呼吸,良久良久才缓过一口气来。
“嗯。这么说来,你……你昨夜是骗我,是……是拿我消遣的?”
杨骜环看众人,沉下声音。
“事到如今,各位长辈皆在,我作为小辈,说出这事也不怕人笑话。你也知道过去四个月,我单独一人留在王府。昨日初见泽雅,思念之情难以抑制,可她身子虚弱,随时有小产危险。我心中烦躁,喝了点酒,可巧你便在身旁,一时犯了糊涂,就忘了界限……现在想来,大是对泽雅不起。”
皇帝、颜相脸露尴尬,他们都是帝王将相家的男人,男女之事本就看的淡,杨骜所说之事也在情理之中,故而也并不插话。
玲珑剜了心妍一眼,轻蔑道:“我瞧你昨天忘忧庵外挨的板子太少,竟还有气力勾。引我哥。”
心妍身子阵阵发寒,两个膝盖酸软无力,若非身后那两个侍卫架住双臂,她早已伏在地上去了。
心中悲伤到了深处极点,竟轻声笑了起来。
“昨夜,我居然想忘记所有不快,跟你冰释前嫌,也在为你是否喜欢我腹中孩子而辗转不定,现在想来,都是多余的。你又怎么知道,我要跟你在一起,需要忘记多少事,这一辈子,上一辈子……嗯……总之是我妄想了。”张大双眼,盯着杨骜的脸颊,“这孩子,你不认,你不要,是不是?”
杨骜抿了抿唇,唇角隐隐有苦涩。怎么要?
宋医女张口便要喊出‘小师傅,你怀的是个死胎,王爷纵然想要,也是无法’,杨骜利眸朝她投来一眼。
宋医女当即把话咽下,若是皇帝众人知道小师傅腹中是死胎,定然不允许一个死胎来偿还三王妃所受的罪,定然还是要小师傅以死谢罪。
然而,杨骜却有另一层想法,方才妍儿这丫头字里行间,对她腹中孩子喜欢之情难以掩饰,若是她知道孕育四个月,竟是怀着一个死胎,那该当懊恼至极。
而他杨骜在她心中本就毫无良知可言,也不差这一桩亲手扼杀亲子的罪过,便让她将这恨记在他身上吧。
心妍见杨骜默不作答,于是又问:“杨骜,柳心妍肚里的孩子,你不认,你不要,你要当众人的面将他杀死,是不是?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不要我的孩子!”
颜夫人喝道:“少跟她废话,叫叫嚷嚷打扰泽雅休息,给她灌药。”
玲珑伸手又要捏住心妍的双颊,指甲还未触到心妍肌肤,杨骜左手横出,扼住了玲珑的手腕。
“啊呀,哥,你握痛我了!”玲珑拧眉呲牙,只觉腕上疼的宛似骨头要裂开了。“三哥,你到底是要怎样?对她,你究竟是狠心,还是优柔寡断?”
杨骜缓缓将玲珑手腕压下,“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做这事有失身份。”伸手接过药碗,递到心妍唇边。
颜泽雅看着自己的丈夫为了自己将打胎药递到另一个女人的嘴边,心中不禁升起几分得意。
心妍脑中轰的一声,他竟要亲手灌药杀她的孩子!即便是灌药,旁人灌下比他灌下,要少痛许多许多。
“妍儿,你听清楚我的话,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杨骜不要。”
未等心妍答话,杨骜右手倾斜将药汤灌进她的口内,左手捏住她的喉咙让她无可反驳,咕咚一声,便将药汤尽数吞进腹内。
他知道她定然会呕出药物,于是手指桎梏在她咽喉一盏茶功夫,待到药物发挥作用,已经无力挽回时,才缓缓松了她咽喉。
两名侍卫见灌药已成,于是一齐撒手丢开心妍的手臂。
霰雪灌进从门灌进,将短发吹得散乱飘动。心妍双目无神,身子像一片凋零枯叶,飘飘无依的向前趴去。
玲珑惊道:“三哥,快躲开,方才灌药时,药汁淌在她胸襟不少,别让她碰到了你,弄脏你衣裳。”
杨骜恍若未闻,直直站着,心妍身子趴撞在他胸膛,随即慢慢向地上跌去。
这一撞,轻飘飘的毫无感觉,可却宛似撞进他心底,疼痛涌遍胸腔。杨骜左臂下意识伸出,揽了她滑落的腰肢,随即慢慢蹲下,让她倚靠在他的腰腹间。
他低眼看着怀中眉头紧蹙、面色惨然的女子,心中猛然揪起,这孩子自十一岁便长在他身边,似乎总是皱着眉心,脸色也总是病恹恹。
她是否从没开心过一天?
杨骜回头看了一眼颜泽雅,道:“泽雅,允我亲眼看到她流去孩子。”
颜泽雅心中快意,“三爷,你也恨柳心妍那害我们失去孩子的罪魁祸首至此,要亲眼看她孩子化作血水,是么。”
玲珑这才明了,原来三哥抱柳心妍不是因为不舍,不是因为怜惜,而是为了亲自看到她血流成河的惨状。
心妍小腹之中阵阵撕扯疼痛,仿佛有人用利刃将她腹中胎儿剜去一般,一时之间冷汗浸透了衣裳。
她抬手紧紧抓住一处温柔宽厚的地方,没有挣眼,不知抓到是什么,只觉那被她握在手中的物事,也浸满了汗水,也如同她一般的痛苦难当。
看着紧紧握在他手掌的白皙手指,杨骜微微一叹,反掌将她的手裹在手心,紧紧攥住。
天候、天骄、宋医女、悠悠转醒的草芽纷纷看向睿王。
那位上百万兵马之前镇定自若的男人,那位不将天下女子看在眼中、将天下女子视为玩物的男人,此时竟然两只绸袖颤动不止,原来他也有紧张害怕的事。
让他紧张的人,竟是区区一名女子。
黑色的血浸出两根裤管,在地上凝作一滩溪流,雪花片片落在血液,顷刻溶尽不见了影踪。
颜相、颜夫人这才神色稍缓,吐出一口气。并未考虑,是否伤了心妍以后,泽雅的伤便少了一分,这样是真的扯平了,还是多伤了一个人。
便在此时,贾信由屋外神色慌张的奔了进来。见到柳心妍下身满是黑血,又看看杨骜阴郁的颊,当即一愣,将来睿王得势,今天谁欺侮了柳氏,睿王定会让那人百倍、千倍的偿还回来。
“皇上,吉恩国使臣到了,奴才已让众人候在宫内。吉恩国乃是诸国之首,实在怠慢不得,请皇上速速回宫予以接待。”
贾信走到皇帝身侧,俯身禀道。
‘吉恩国’三字使得杨德广脸上一动,苍穹兵力、国力较吉恩国稍微逊色,两国素来以礼相处,并不多做沟通,吉恩使臣怎会突然到访。
“来使是谁?”
贾信道:“其中两人皇上曾见过,便是那次大闹死刑场、劫走死刑犯的书生无常、秃头汉子黑白。还有一人是吉恩国小公主,聂白薇。”
“无常、黑白!”
皇帝向后退了一步,砰地一声,撞在桌上,震得杯盏东倒西歪,此时想起那日差点被那两个粗人撕作两半,犹觉得心惊肉跳。
忽然记起那时杨骜仅以剑鞘轻点那两人手腕便将他两人喝退,于是朗声道:“骜儿,你不必再在府中面壁思过,稍作准备,随为父进宫应对吉恩国使臣。”
“是。”杨骜放开心妍的手掌,正要站起身,忽觉衣摆一紧,他低头看了,原来心妍另一只手正紧紧攥着他衣袍一角,仿佛他是她的依靠,他心中一软,又蹲下了身,淡淡道:“父皇,您先去一步,儿臣将泽雅的事安顿好了,立刻过去。”
“皇后、玲珑,我们先走。”
杨德广点点头,与康巧慧、玲珑先一步去了。
杨骜思忖,此次进宫必定大摆国宴,宴请吉恩国来使,三天、五天也不定能够回来王府。
“天候、天骄,将妍儿囚在主卧,除了本王,任何人不得接近主卧半步,派下人好生照顾,本王不允许她出任何事情,待她病养好了,给泽雅当仆婢使唤。让泽雅心中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