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药扭头一眼没跟上来的影风三人,认真道:“等督师回来,我们就开饭。”她要去给秦欣治瘫痪的毛病啊,异能一用,酒席上吃的东西全都消耗掉了,不再吃一顿晚饭,她今天晚上饿着睡觉?虐不虐心?
“是,”影风只能领旨,心里盼着楼督师还是迟点回来吧,影大统领怕圣上这样吃下去,会吃坏胃啊。
被宁小药和影风同时惦记着的楼子规,这时坐在慎刑司的刑室里,隐约可闻血腥味的屋子里,只有楼子规和湘夫人两个人,楼督师坐着,湘夫人依旧是被缚在刑架上。
手指轻叩一下坐椅的扶手,楼子规看着湘夫人道:“我将人都遣出去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湘夫人伤重,却又不被允许昏睡,这会儿两只眼睛熬得通红。
被这么一双通红且目光怨毒的眼睛瞪着,楼子规还是怡然不动。
“不如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吧,”湘夫人气力不足地道。
楼子规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湘夫人的面前。
湘夫人说:“谢文远没有与我北胡合作,真的没有。”
楼子规嘴角微微翘起,笑容冰冷。
湘夫人说:“你们雍宁有藩王与我北胡通商,还有吴地的大商人。”
“这个我知道,”楼子规低声道:“这些人该死。”
“京师的北胡探马,除了我,已经都被你们擒获了,”湘夫人又说。
“撒谎,”楼子规看着湘夫人肯定道。
湘夫人倒噎了一下,眼皮不知不觉又往下沉了。
楼子规抬手在湘夫人肩上划了一下,被烙过的伤口一下子又涌出了鲜血来。
已经就要睡过去的湘夫人又一次被疼醒,这个北胡人在京师的探马统领几近崩溃,尖叫了起来。
“我不问你奸细的事,”楼子规垂下了手臂。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湘夫人大叫。
楼子规往湘夫人的面前又走近了几步,低声道:“能被派到谢文远身边的人,应是得你们狼王重用的人。”
湘夫人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我母亲是雍宁人。”
“原来是杂种,”楼督师笑了笑。
湘夫人嘴唇一颤,没有说出话来,北胡人也这么说她的,若不是为着还在北胡的母亲,她又怎会跑到雍宁京师,伺候一个比她父亲年纪还要大的老太师?
“那幅狼头图腾的织锦,”楼子规说:“狼头的瞳孔是用金线绣得,你父亲是北胡王庭的王族之一。”
湘夫人通红的双眼猛地一睁。
想着那块北胡人要跪拜的织锦,被宁小药拿去给小雪狼垫了窝,楼子规脸上的笑容有了些温度,织锦给了小雪狼,那姑娘被可能是嫉妒了的胖黑猫又抓又挠的场面,现在想着楼督师都觉得好笑。
湘夫人颤声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脸上的笑容转冷,楼子规看着湘夫人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大哥在哪里?”
湘夫人先是惊愕,然后哈的一笑,道:“督师父兄皆亡,哪来的又一位大哥?”
“你不说,我可以让你一直就这样熬着,”楼子规道:“王族之女,到我雍宁来以色伺人,想必你的母亲还活着,不然北胡那里如何让你听话?我有办法让你的母亲从此以后生不如死,你信是不信?”
湘夫人眼中的怨毒几乎化成了断肠的毒药。
刑室里静了片刻后,又响起楼子规的声音:“我再问你一遍,我大哥在哪里?”
湘夫人冷道:“谢大公子早就死了。”
楼子规点一下头,转身往刑室门那里走去,道:“我一会儿就请祉王帮忙,让他传消息给你们狼王,潜在谢文远身边的北胡女人已经招供,我雍宁有藩王,吴地富商与北胡通商,先前京师北胡探马被抓,也是此女投诚之举。”
“楼子规!”湘夫人又一次尖叫了。
楼子规走到了门前,伸手就拉落着的门栓。
“我不知道你大哥在哪里!”湘夫人叫道,
触到门栓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楼子规慢慢转身又面向了湘夫人。
“我只是听说,狼王的围场里有一个奴隶曾经是雍宁的将军,”湘夫人说道:“狼王烧毁了他的脸,割去了他的舌头,挑断了他的右手手筋,左脚脚筋,却又命看守不能让这奴隶死了。”
一步步走回到湘夫人的面前,楼子规问道:“他在你们狼王的哪一个围场?”
“不知道,”湘夫人摇头道:“我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楼子规,如果你大哥真的没死,那也许他就是这个奴隶。”
楼子规点了点头。
“你何时放我?”湘夫人问。
楼子规低头想着心事,半晌才抬头反问湘夫人道:“我为什么要放了你?”
“什么?”
“我何时说过要放你?”
湘夫人怒极大骂道:“小人。”
楼子规转身要走。
“你们雍宁人都是小人!”湘夫人叫骂道:“我有姑姑被你雍宁商人赎回关内过,结果她被族人逼死,我母亲说过,妇人何罪?男子无能!”
楼子规的脚步一顿。
“哈,”湘夫人似乎已经疯癫,大笑几声后,冲楼子规道:“你们楼家人为国战死又如何?你以为六年前,害你父兄战死的仗,你们雍宁是怎么输的?”
楼子规站在了原地,不见有什么大反应地道:“你有什么高见?”
“你父兄还在沙场被围拼杀之时,你们皇帝就已经跟我们的狼王签了合约,”湘夫人大笑着道:“我们狼王提要求,要你父兄为北胡战死的勇士偿命,为了休战,你们皇帝同意了,哈哈哈,楼子规,什么一门忠烈?你父兄不过是弃子,是祭品罢了!”
刑室里忽地起了一阵风,两盏油灯被风吹灭。
湘夫人的笑声尖利且恶毒,“我父亲那时就陪驾狼王,你们皇帝派去的特使就是谢文远,我父亲把你父兄的死当笑话与我大娘说过,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湘夫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的确是个笑死人的笑话。
楼子规看向了湘夫人。
看着楼子规还是在笑,云淡风轻的,湘夫人的笑容嘎然而止,“你不信?”湘夫人问。
楼子规问:“那个奴隶在你们狼王的围场里?”
湘夫人费力地点一下头。
“狼王不让他死?”楼子规又问。
湘夫人说:“是。”
几步走到刑架前,楼子规轻声问:“这个笑话你父亲还说给谁听过?”
湘夫人说:“你还想找证人?没有人了,那天我若不是在我大娘跟前伺候,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我父亲此后再没说过六年前的那场荒原大战。”
“如果真的是这样,”楼子规说:“你觉得我们皇帝还会让我继续活着,还统领边关的大军吗?”
湘夫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就又大笑道:“信不信在你。”
眼皮如有千金的重量,湘夫人又一次闭上了双眼,她实在是太困倦了。
楼子规抬手,扼住了湘夫人的咽喉。
窒息让已经入睡的湘夫人惊醒,已经面无全非的美人瞪大了通红的双眼。
手下传来了骨碎的声音,楼子规收回了自己手。
死亡来得很快,受遍了刑罚,又被强制长时间不能入睡的湘夫人,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楼子规的手垂放在身侧,刚杀过人的手,在无光的暗地里看着苍白的有些吓人。
躺在角落缝隙里的小耗子油瓶,把身体蜷成了一个团子,动也不敢动。
楼子规失神地看着面前几近全祼的尸体,六年前的那场大战,谢太师是带人去过乌夜关,这人在乌夜关称病一月,闭门谢客,无人得见,这一个月,足够这位太师大人出乌夜关,与狼王莫都定下休战的合约了。那时三路援军,都在半路遇上北胡兵马阻击,不得不原路撤回,这原来不是天要亡他们楼家父子,这是人祸?
大战之后,父亲,二哥,三哥的尸体都被找到,这些年来,他一直抱着不见尸体,他大哥就没死的执念,命人在北胡四处打探大哥的下落,却原来大哥成了莫都的奴隶?
烧去面目,割去舌头,断去手筋脚筋的奴隶?
楼子规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沾着血的刑架,身形站稳了,嘴中却又涨满了血腥的味道,一门忠烈,这就是一门忠烈的下场?
楼督师张嘴,一口血就吐在了湘夫人还带着体温的尸体上。近前的油灯方才就被风吹灭,身后的油灯微光无法驱散楼子规眼前的暗影,苦寻了六年,最后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楼子规的心再一次往暗处坠落,恨意如火,怨意如毒,心却冷着,不知道疼,也不知道这心上又多了几道伤口,楼督师就这样一动不动,木雕泥塑一般在黑暗里,面对着一具尸体站了很久。
“督师?”在门外等急了的方堂,敲门冲门里喊道。
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楼子规眨了一下眼睛,将眼中的阴霾悉数隐去了,才一点一点地转身,面向了刑室紧闭着的铁门。
“督师,督师?”没得到回音,方堂叫门的声音变得紧张了。
楼子规走到了门前,拉开门栓,打开了铁门。
方堂敲门的手还半举着,看见自家督师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了,小方将军才放了心,说:“督师,那女人到底跟你招了什么?”
楼子规笑了笑,说:“满嘴胡言,我已经将她处置了。”
“啊?”方堂往旁边跨了一步,越过楼子规的肩头,他看见湘夫人的头几乎歪垂到了腰间,一个颈骨断了的女人,自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