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在一辆开往浙江临安的长途汽车上,一对年轻夫妻抱着自己刚满一周岁的女儿去拜访在这座城市打拼的亲戚,亲戚是这个女宝宝的姨父姨妈一家,他们一家原来也是和这对夫妻同一个农村的,因为姨父有先见之明,眼光长远,便在80年代末举家迁徙来到江浙一带,开始做起了生意。
在长途汽车上,一对衣着考究的中年夫妻一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个女宝宝,眼中的疼爱怜惜之情溢于言表。五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在将要到达站点之前,这对夫妻忍不住骨起勇气上前搭讪这对年轻的夫妻。那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有知识的年轻妇女终于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还在逗弄小婴儿的先生,先生见此举,便侧过身去,夫人便在先生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并用一只手遮住了自己大半个侧脸。
听完夫人的话,先生似乎有点为难,但眼睛里似乎多了几分惊喜与希望。他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但经不住旁边夫人的怂恿,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渴望,终于卯足了勇气,上前和那对小夫妻攀谈了起来。
“二位好,你们的孩子真可爱,我们夫妻俩都特别喜欢,她多大了?”先生问。
“刚刚过完周岁,”孩子的母亲面带笑容的回答。
“哦,那你们夫妻二位看起来很年轻啊,才二十出头吧?”
“我们也不小了,我27了,我老婆小我两岁。”父亲答。
“那这是你们第几个孩子啊?”那位先生一脸恳切。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老婆身体不太好,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孩子。”
听孩子的父亲这么说,那先生面露伤感之色,叹了口气:“唉,好在你们夫妻二人还年轻,看我们俩都三十好几的人呢,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我们都是教师,夫妻感情很好,家庭条件也算可以,只是我太太不能生育,我们做梦都想要个孩子!”先生感叹道。
90年代的背景下,双职工家庭就是了不起了,在我老家,这是不敢想的,但凡谁家出了个教师,在我们那一带都有名望,因为教师这个职业是个铁饭碗儿,更何况是富饶的浙江地区遇见的双教师家庭,经济上自是不用说。
孩子的父母都为这对夫妻感到惋惜,只见旁边的夫人默不作声拿下眼镜,从包里拿出手巾擦起眼泪来,先生没有安慰她,只是握住了夫人的手。大概这样的场景每提起一次,就会重现一次吧,他们之间没有互相埋怨,只是深深地感到怨可惜。
夫人忍住眼泪,开口道:“你们二人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的,能不能把现在这个交给我们抚养,我和我先生都是教师,你不用担心她将来的教育问题,经济上也不用担心,我们的积蓄足够让她大学毕业,更何况我们工作也稳定,我们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的,当然了,我们也可以给你们一笔钱当做我们的诚意。”她睁大眼睛看着夫妻二人,双手激动地握在一起,迫切的希望从任何一人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夫妻二人面露难色,孩子的母亲由于身体不好,前面几胎都流产了,这个是小心翼翼呵护着好不容易来带这个世界上的。父母都待她如宝,自然是舍不得。
那位夫人见状,又说道:“你们放心,我会培养她舞蹈、钢琴、书法,凡是我们能做到的都会为她做,会待她视如己出的。”她激动的眼眶又红了,旁边的先生也是一样的恳切的看着。
孩子的父亲把孩子从母亲手中抱了回去,紧紧搂着,像是生怕被抢走什么宝物一样。
夫妻二人非常坚决,绝对不同意自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的孩子送给别人:“这我相信你们会好好待她,但我们总归是孩子的亲生父母,我们想自己抚养。”孩子的母亲答道。
那对教师夫妻眼看着是没什么希望了,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黯淡了下去,都默不作声了,只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是咿咿呀呀的笑着说着,看着周围的大人,她的世界依旧纯净美好,小小的眼睛里无比清澈。
列车到站,小夫妻二人和教师夫妻告了别,彼此消失在喧闹的车站里。
这不是个故事,这是母亲告诉我的在我还是婴儿时发生的真实的事。现在听她的描述,我想那个时候父亲是爱我这个女儿的吧,我似乎曾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过。于是我常常在幻想,如果当年父母真的把我送给那对夫妻,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我知道不管我是什么样子都会比现在好。最起码我的童年不会发生那样的不幸,不会在那个老顽固爷爷眼底下长大,不会至今不能穿裙子或短裤出门,腿上不会有那么触目惊心的疤痕。
我一直在作斗争,和周围的一切斗争,这不是叛逆,我只是希望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这一切不过是想要一个温暖的家而已。但是我从来不曾拥有。
当所有的不幸都聚在一个人的身上时,各种悲剧都会发生。当时的我就是个不得不自己背负债务还要半工半读的20岁的女学生。我的家庭教我不要相信什么爱情,什么婚姻,我甚至不相信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都觉得自己不如人,我知道自己有聪明的大脑,只是从来都没有好的运气和机会,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可是眼下能做的只能是学好服装设计,我羡慕别人,羡慕筱寒有那么好的家庭,羡慕每个女孩子都在自己该有的年纪拥有那样明媚的笑容。
我偶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只是经常会提醒自己两句话:一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二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痛苦是有限的。这种想法跟了我很多年,它或许不像高晓松说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样看起来很美的话语,但依然支撑了我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