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9年,7月15日。
地球停止转动的第三年。这本应是毁灭性的灾难,却又奇迹般地平稳下来,当然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天地失去了轮转,被分成了永恒的光明,黄昏,黑暗,三种地带。
头顶的天空并非空无一物的浑浊,而是可以清晰辨别黑云的流动,远处的地平线浅浅露出深蓝色的光芒,这里就是黑暗世界的沙漠中心。
在这混沌的天地间流传着这样一段话:
“流浪在沙漠的旅人啊。被神所遗弃的孤儿啊。旅行如此漫长,会否总是让你想起家乡的陈酿,以及阔别已久的新娘。
黎明还未来临,你的期盼,似乎还很遥远。可你已步履蹒跚,疲惫不堪。偶尔向神问起,如何才能回到梦中的故乡?他从未回答你。
更不知何时,耳畔姑娘的情话已变为呓语,源自孤独的你不时的自言自语。
但是,如果你遇到黑暗的住民,定会听过这样的话语。沙漠并非一望无际的死寂,砂石下窜出的毒蝎,干涸河床里湿润的淤泥,枯枝上展翅的雄鹰,无一不是生命的印记。而迷失的你也不必慌张,如果星光和太阳不再指引你前路的方向,只需寻觅回荡天地的风笛声,它必能引你回到久别的家乡。”
装有履带的卡车穿行在沙漠的边沿,开车的是一个眉骨突出,眼角略弯,额头较高,黑发稍带卷曲,满脸络腮胡子,看起来怎么也有四、五十岁的男性,名叫大卫。坐他旁边的是女儿娜塔丽。突然娜塔丽在不远处的沙丘上发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遇难者。
大卫将车开过去,他们救起了他,将遇难者带到一间屋内。
“他看起来不像黑暗地带的住民,你在这里好好看着他。”大卫嘱咐着女儿,随后便出了房间。留下女儿娜塔丽和躺在床上的遇难者。娜塔丽无所事事地瞅着眼前这人,他戴着眼镜,有着灰白色的头发,穿着一身黑色长衣。
“在黑暗地带穿成这样,还好我眼睛尖。”娜塔丽好奇地打量着这人然后慢慢将对方的眼镜摘下来评论道:“恩,长得不错。”
这时面前的男子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娜塔丽想将眼镜再放回去已来不及,便赶紧将眼镜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男子在朦胧中看着娜塔丽叫出了一个名字,“奥黛丽。”
“爸爸,他醒了。”娜塔丽打开房门冲外喊道。
随着脚步声,大卫回到房间,他扶起遇难者的身体,将一袋水喂进对方嘴里。对方咳嗽了几下,睁开眼睛问道:“这是在哪儿?”
“年轻人,这里是黑暗地带的沙漠。”
“是你们救了我?”
“恩。”
“谢谢。”说着这年轻人想凭自己的力量撑起身体,但严重脱水的他根本使不上力气。
娜塔丽站在一旁说:“啧,这时候还逞什么强。”
“年轻人,你先在这里休息吧,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说着大卫扶对方慢慢躺下。躺下的年轻遇难者不一会又睡去了。
“娜塔丽,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待在这里继续看着他。”
黑暗地带的黑夜与白昼让人无法辨别,大概傍晚时分,一声凄厉的惨叫传遍整个屋子,随后被惊醒的年轻遇难者又听到房门匆忙的开关以及急促的脚步声,他坐起身,动一动手脚,感到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戴上眼镜,下了床,端起桌上的烛火走出房间。他身处二楼,穿过走廊走下吱吱作响的木质楼梯来到一层,遇到了刚从餐厅里出来的大卫。
“阿,年轻人你醒了。”
“恩。”年轻的遇难者边答应边打量着大卫,他身上的衣服似乎刚刚被什么抓过,皱褶在一起。
“刚才的叫声是?”
“没事,只是我妻子的病又犯了而已。”说着大卫赶紧胡噜了几下衣服。“我刚想去叫你,正好你下来了。一块进来喝口汤吧。”大卫招呼年轻人进餐厅。
刚进去,就看到娜塔丽正坐在餐桌前抱着一个颤抖的妇人,“那是我的女儿,还有妻子,娜塔丽和爱尔伯塔。我叫大卫?狄更斯。来来,坐这里。”大卫边做自我介绍边让年轻人坐。年轻人坐下后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窗户也如同二层一样都被紧紧封死,整个房间密不透风。
“你还很虚弱,不能吃太硬的东西。”大卫说着将一盘蔬菜汤放在年轻遇难者面前又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
“华沙?弗雪洛。”
“弗雪洛……”大卫听到这个姓氏时似乎吃了一惊,随口说道:“很少见的姓氏。看你的装扮不像本地人。你怎么会来这种不毛之地?”
“我只是一个迷失在沙漠中的普通旅人。”对方这般回答,大卫听了非常不满意,回说:“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我只好请你现在离开。”
俩人对看了几眼。华沙缓缓道:“我是个杀人犯,被流放到黑暗沙漠的中心。”
“杀人犯?看你戴个眼镜挺斯文的,这我倒真没想到。不过我怎么不记得哪个城市有这么麻烦的刑罚?把你运到沙漠中央然后再回去?”
“是特默内斯(黄昏地带的城市)新设的,我想他们是为了减轻黄昏地带的负担吧……”
“把人往沙漠里面扔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大多数人都挤在黄昏地带。像我们这样自觉住在黑暗的人少之又少。不过特默内斯可是大城市啊,你杀了什么人?”
“多到我记不清了。”华沙低头摘下眼镜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愁容。大卫也看出了这点遂说:“是不是我的话让你回忆起了难过的往事?”
华沙抬起头,用他那如冰霜的眼睛瞅一眼对方,便又戴上眼镜说:“我只是在为我所犯下的罪过忏悔。我还是现在就离开吧,谢谢你的晚餐还有水,相信这些热量足够我走出这片沙漠了。”华沙站起身就要走。
“走出这片沙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想徒步走出这里需要一个礼拜,还要昼夜兼行。我是个很自负的人,比起你的话语,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卫坐在椅子上,不知何时起手中玩起了硬币,“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不会拦你,但你也可以选择明天和我们一起前往这沙漠边缘的小镇。”大卫说话间并没有看华沙,而是靠近自己的妻子用不断旋转在指尖的硬币吸引住她的目光,突然之间,硬币化作一团火焰消失掉了。他妻子本来呆滞的表情一下子喜上眉梢,而且还抓住他的手。大卫冲娜塔丽说:“我带你母亲上楼,这里就拜托你收拾一下了。”接着又冲华沙解释道:“我妻子她以前最喜欢看我表演的魔术。”
大卫离开后,娜塔丽便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桌子。华沙看到只有自己的汤没喝完,赶紧加快了速度。饭后华沙看着娜塔丽收拾的身影,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看她的样子应该年纪不大,大概十五、六岁左右。脸庞明显汲取了她父母的优点,大眼睛,长眉,翘嘴,略带卷曲的黑发,还梳着一个马尾辫。可注意到华沙视线的娜塔丽总会时不时地瞪他一眼,充分表示出对这个自称“杀人犯”的家伙打量自己的厌恶。
夜里,娜塔丽和她母亲都睡去了,大卫有些不放心华沙,在他门外听了一会,发现屋里没动静,大卫举着烛火轻轻推开门,华沙安静地躺在床上,看到这样大卫又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退了出来。可他刚退出去不久,对方便起身,悄悄打开一旁本就有些微微开启的书桌抽屉。在里面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张面具的残片,那上面印着一个弧形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大卫敲响华沙的房门,“我们该出发了。”
大卫给了华沙一件亚麻布做的披风用来挡风,接着俩人来到一楼推开大门,一阵夹杂着沙尘的气流席卷而来,让没有做好准备的华沙吃了满嘴沙子。“哈哈,抱歉抱歉,忘了提醒你。这是黑暗沙漠地带特有的“出门礼。”说着大卫帮华沙将披风的帽子戴上。
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暗沉,风不小,华沙和大卫来到房子后面,娜塔丽和她母亲已经在那里了,两副十字架矗立着,但有些歪了,大卫走过去将它们摆正,冲华沙解释道:“每周我都要带疯掉的妻子来这里一次,来看看我们两个死去的孩子。否则她会拼命地伤害自己。”
华沙看着大卫妻子那疯狂夹杂着悲伤的脸庞,心中不免燃起同情之意,刚想问大卫到底发生了,但察觉到娜塔丽那不友好的眼神后,没问出口。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大卫突然从身后抱起瘫坐在十字架前的妻子爱尔伯塔。她大叫着,双手胡乱地向后去拍打大卫。大卫则不管她怎么挣扎,直接将其抱进卡车的后车厢,然后上了锁,露出苦笑拍了一下略显惊愕的华沙说:“上车吧。”
卡车开动,速度不是很快,但依旧越行越远,不久黑暗便吞没了远处的房子,身后车厢里的尖叫也逐渐弱下来。娜塔丽肘搭在窗沿向外望着,华沙坐在中间,大卫握着方向盘哼起小曲来。娜塔丽抱怨道:“难听死了。”
大卫撇撇嘴,看了眼右反光镜上女儿的半张脸说:“娜塔丽给大家唱个好听的吧。”
“哧,我可不是小丑。”娜塔丽回绝时连头都没转一下。
华沙被夹在中间也不好掺和这父女的谈话。
大卫抬头看着天空,自己解闷道:“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华沙和娜塔丽听到他的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深紫色的天空中繁星点点,接着俩人又都低下头,不知何处传来了富有节奏的呢喃声:“想起梦中的摇篮,眼前注满黑色的纷乱,当神的臂膀不再充满温暖,谁能驱散这黑暗与凄寒。
但无所畏惧的旅人们点起纷繁的篝火,唱起北方的民谣,请不要退缩,请不要沉默,请跳起家乡的舞蹈,行走在星光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