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环南盘第31区里聚集着最后上船的难民,这个区和中环其他15个区一样,内部作了简单装设。
除开外壳封闭层以及维修作业层的空间,31区的实际生活空间是一个2.4公里长,800米到600米宽,400米高的不规则圆柱体。每100米高度划分出一层,内部的三层被接通上下层的住宅区条条分割成街巷密布,如城市般的构造,而靠近外壁的第四层空空荡荡如平原一般。
第四层的弧形顶端,也就是靠近外壁的“天空”,还密布着各式管线,据说原本准备装设全息屏幕,模拟出天空和阳光,供整区的太空移民休闲娱乐。
此时当然没有天空和阳光,只有草草挂起来的探照灯将这个宽旷的空间勉强照亮,地面上还有无数点灯光移动,随着持灯人的脚步,将一滩滩血迹,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一具具破碎的人体照亮。
“哥,我们不是已经逃出了地球吗?为什么不在下面呆着?非要来干这种事情?好心人让给我们的房间,就这么没了。”
周琴自己用手推着轮椅,跟在哥哥周毅的身后,每见到一具人体,就偏开头不敢细看。
大多数难民在下面三层的住宅区里都占到了房间,好心人还给他们兄妹俩让了一个小套房。虽然只有最基本的装设,而且都是用泡沫合金作的毫无美感的床和家具,但有上下水,有独立空间,终究能够提供起码的生存和安全保障。
当志愿者组织队伍去第四层,要帮助那些没来得及进入下三层的难民时,周毅却带着妹妹加入了队伍,显而易见,这地方这时候,没有产权没有管理制度,他们离开了,自然会被其他人占去。
“你没看见有人开始抢房间抢食物了吗?我们逃得太仓促了,希望阿尔法现在还没有秩序,要保护自己,光靠自己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必须加入一个组织,一个好的组织。”
周毅托起一个老人的脑袋,套进白色塑料袋里。老人的脖颈已经折断,睁得大大的眼里还残留着不甘和不解。
周琴恍然:“嗯,我明白了,在这个时候愿意挺身而出的,都是好人,我们不仅是在做好事,也是要抱成一团,彼此依靠。”
周毅点头,接着又摇头:“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我觉得不做这些,就良心不安。”
周琴丧气地说:“对不起,哥哥,我不仅做不了什么,还在拖累你。”
周毅正安慰着妹妹,哭声从一旁传来,和其他失去了亲人的凄苦哭声不同,这个哭声包含的情绪更复杂更强烈。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把他们带到这里,他们还有机会活下去!”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捂着脸痛哭流涕。在她身前,整整齐齐躺着十多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全都没了气息。
旁边像是她丈夫的男人絮絮叨叨地劝着,却没起一点作用。一个戴着老式眼镜的削瘦青年吃力地将又一具小孩的尸体抱过来,然后对女人说:“你错了,你不带上他们,死的就不是十来个人,而是所有人。”
青年抬了抬眼镜,用词很有些学究气息:“根据希望阿尔法起飞时的情况推算,东海市区将会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内,迎来一场超级海啸。在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之内,迎来第二场海啸和核尘风暴。三天之内,东海市区的人口就会减少百分之六十,一周内会再死掉百分之三十……”
“总之”,青年总结说:“最终东海能幸存下来的人类,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真的吗?还有核爆炸?”那个该是小学教师的女子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面容,讶异地问。
周毅也帮着作了佐证:“是真的,希望阿尔法起飞前,从我们那一层的信息屏看到了北面升起的蘑菇云,可能是美国人的军舰引爆了核弹。临时政府派来的战斗机肯定也带着核弹,看他们朝TOV飞过去了,应该也会用上。”
小学老师心里终于好受了些,但似乎有亲人留在东海,跟她丈夫又抱头痛哭起来,不过此时的哭声已经不再那么揪心了。
“失去亲人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没保护住这些孩子,对她来说更难接受,要是被这种愧疚感压垮,其他幸存下来的几十个孩子就麻烦了。对孩子自己,对我们,都是麻烦。”
青年像是心理医生般地解说着自己的动机,然后向周毅伸手:“我是桑极山……”
“周毅,这是我妹妹周琴”,周毅和他握手,看着轮椅上的少女,桑极山目光闪了闪,对周毅说:“我就怕来的人只有良心,没有头脑,那也麻烦了。”
周毅楞了一下,然后跟桑极山一同露出会心的微笑。
“大家到这里来领射钉枪和绳子,给自己作个固定点,现在情况不明,万一人工重力系统再有什么变化就麻烦了。”
另一个中年人推着装满工具的推车,一路走一路招呼着。
“情况不明?”周毅皱起了眉头,信息屏里能看到,希望阿尔法已经置身繁星闪烁的星海,还有什么变故?
桑极山叹气:“我也在担心这事,信息屏上的景象显示,希望阿尔法就在火星和金星之间,可惜我们是在南盘,如果是在北盘,应该能清晰地看到金星。我们还没有逃出太阳系,反而离TOV更近了。”
那个中年人走过来说:“我们是在金星?难怪指挥舰桥半个小时了还没向我们这里发送通告。”
他朝两人伸手:“我是李云聪……”
互相通报了姓名,周毅忽然记起什么:“你就是那个……”
“以前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现在大家更得齐心协力”,李云聪摆手说。
桑极山抬抬眼镜,沉重地说:“情况不妙啊,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大事,会让指挥舰桥上的人把我们丢在脑后,置之不理呢?”
指挥舰桥里,人人脸上都是一副末日又至的惊惶之色。
半个小时里,那艘TOV母船都没动静,但希望阿尔法的控制系统却奇异地陷入到混乱之中。
“这怎么可能!?没有物理连接,也没探测到电磁波,我们的控制系统却被TOV入侵了!”
屏幕上,顾天山既震惊又好奇。
王雅一直在心神恍惚,其他人也都陷入绝望中,唐铭德终于振作了,冷声问顾天山:“TOV入侵控制系统干什么!?”
顾天山整理出了一点头绪:“记得希望阿尔法升空的时候,TOV母船曾经射下了一道光柱吗?那道光柱被共工散发出去的一层光膜挡住,并没有伤害到希望阿尔法。”
“我推测,这层光膜能够防护TOV的武器,TOV不解决掉这层光膜,就奈何不了我们!”
他表情显得很纠结:“但是光膜好像阻绝不了某种莫名的力量入侵电脑网络……”
“是类似中微子波的信号,许放在医学中心的装置又有奇怪的粒子运动。”
另一块屏幕上出现一个西方人,用英语解释道,见众人不解地盯着他,这个白发老头赶紧作自我介绍:“我是詹姆斯-沃森,东海圣玛丽医院的核磁共振专家。许把那些机器人身上的怪东西交给了东海大学的杨教授,我为杨教授的分析工作提供了一些协助,所以,我这也留了一个,刚才正在研究,然后发现了情况。”
他耸肩摊手地说:“别问为什么一个医生会懂这个,医学已经深入到了粒子物理领域,我的第二学位就是中微子研究。”
“中微子……”顾天山忽然想通了,兴奋地喊了起来:“没错!就是中微子!为什么TOV从来不用雷达?因为它的母船上就有中微子探测器!在中微子波束的扫描下,不管是什么物质,什么能量反应,什么电磁信号,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用中微子波束传输编程信号,就能穿透任何障碍,侵入控制系统!”
“也就是说,我们死定了?”
什么中微子探测,中微子入侵,唐铭德不懂,可他懂一件事,TOV掌握的中微子技术,远远超过人类。
顾天山说:“看样子TOV似乎不熟悉我们人类的电脑语言,一直没找到诀窍,或者是共工的光膜虽然挡不住中微子波束,但能影响信号,总之……”
沃森赞同顾天山的观点:“我们还有时间。”
唐铭德丢开细节,直指问题核心:“关键是,TOV入侵控制系统到底是要干什么?真的是为了解决掉共工的那层光膜?那它要怎么才能办到?”
顾天山和沃森顿时脸色惨白,甚至一边一直揪心着陈兴等人的去向的唐玮也回过了神,三人同声说:“超导线路!”
只要关掉超导线路,共工的人工重力系统,乃至光膜,都会从希望阿尔法身上退出。
“感谢上帝!希望阿尔法的网络水平比希望贝塔差得多,没有实现超导线路在能源和计算上的负荷均衡,每一个舱体的超导线路都是独立的,而且最后一道控制环节,还是原始的手工闸门。”
另一块屏幕上,希望阿尔法网络中心的另一个负责人,也就是将刘子鸣架空的美国人邓肯庆幸无比。
TOV一时奈何不了他们,原来是拜希望阿尔法上的网络技术太落后所赐?所有中国人心里都很纠结。
唐铭德摊手:“那我们能作什么?我看是什么也作不了……”
“该死!”康斯坦丁又出现在一块屏幕上:“要不是企业号翻了,我们还可以出动战斗机!”
在他身后,坎达中校摆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出动战斗机?这是太空不是大气层……
“不好!”顾天山脸色由白变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兴他们回希望阿尔法的时候,那层光膜并没有阻挡战斗机!”
唐玮也咬着牙说:“李京泽他们直接把拖轮开出了光膜……”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光膜似乎只能阻挡特定的攻击,不会阻拦慢速的飞行物。人类的战机没办法在太空中战斗,TOV的无人机却可以。
“赶紧发动共工!我不相信参孙成了谁的召唤物,只听他的命令!”
沉默之中,就听康斯坦丁咬牙切齿地喊着。
一直缩着身体的王雅猛然挺直了身体,正要说什么,大屏幕上,一束光线自TOV母船中心射下。直直透入希望阿尔法的上壁。
没等众人反应,一连串剧烈震荡波及指挥舰桥,所有人都摔在了地板上,头顶的声响就像是刀子犀利地戳进白铁罐头,嘎吱声刺耳挠心。
来了,TOV来了,这一次再没有退路了。
“陈兴……你在哪里,你们在干什么?牺牲了这么多,我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李京泽的面容和平静话语又在唐玮心中闪过,他下意识地想到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