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普古不满地瞪了张俭一眼,心想,一个南院枢密使,什么时候轮到在军国大事上插嘴,难道除了萧孝先的兄弟朝中就没有人了吗,说道:
“萧孝穆?他人还在南京,调他入朝要多耽误时间,再说他也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
张俭却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朗朗坚持道:
“我正要说这一点,南京常备兵力五万,为的是防备南朝的突然袭击。南北和盟二十五年,边境除了小的摩擦一直没有大事,开封早已无力进攻,而是专注于防守。宋真宗七年前死了,继位的赵祯那时十三岁,直到现在都是刘太后在垂帘听政。这个女人在对外政策方面明智谨慎,没有扩张的野心。加之去年西夏李德明夺了河西走廊重镇甘州和西凉,西边威胁迫在眉睫,开封更是无暇北顾。臣以为可以暂时抽调两万兵马征讨大延琳,这比朝中临时集合各部兵马来得更快。留下三万兵力由南京统军使和副留守统帅防边应无可虑。至于说燕王入朝多年没有打仗,臣以为仍比其他根本没有打过仗的武将强得多,而且燕王平时注重备战训练,无论是在北府宰相任上还是在南京,都要求部下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练兵最为严格,可以说南京军是目前朝廷最有战斗力的军队。”
“南枢密怎么会这么清楚南京的事?”
萧普古顾不得张俭的年龄、爵位都比自己高得多毫无礼貌地脱口而出。军事是北枢密院的权限。契丹官制规定,北面官中,北枢密视兵部,南枢密视吏部。又说,北院掌兵机、武铨、群牧之政,南院掌文铨、部族、丁赋之政,张俭明显是越界了。过去南枢密多由汉官担任,而汉官多谨言慎行,不会轻易把手伸到北枢密界内,更不会在朝堂上侃侃议论军国大事。可是他忘了,契丹官制的权限非常灵活,历史上不乏南院枢密使压过北枢密,权倾天下的先例。比如韩德让在担任南院枢密使时的情况。这其中的关键就看最高统治者,太后或是皇帝,更信任谁。
张俭在汉臣中算得上是个异数。他在统和十四年(996年)科考成功时已经三十四岁。说来有些滑稽,那年科考取进士一共只有三人,他以第一成为状元。然当时的状元并没有那么受到重视,他蹉跎十几年都没机会崭露头角,直到隆绪亲政后才被地方上的节度使举荐到皇帝面前,那时他已经五十岁了。这是一个典型的大器晚成之人。进入中枢之后,他从政事舍人做起,步步高升,如今以六十八岁之龄做到南院枢密使,而且封了韩王的王爵。张俭出身显赫,虽然不属于世家大族最有势力的韩、刘、马、赵四姓,然他的母亲姓刘,是做到契丹节度使、太师、同政事门下平章事的刘敏的女儿,他的外祖母姓赵,是后唐时代“北平王”赵德钧的女儿。因而虽然蹉跎多年,但在没有当官和当大官的时候,他的生活也足够优裕,使他能够博览群书游历山川,开阔眼界积累见识,做好了厚积薄发的准备。现在皇帝对他差不多到了事事垂询言听计从的程度。张俭也深感皇帝的知遇之恩,倾其全力,忠心谋国,他并不关心各派党争,只就事论事。这时不介意北枢密的态度,只淡淡说道:
“天下大事匹夫有责,何况南枢密院。”
“好了,不必再争。萧普古,北院即刻发出兵符,调三万南京兵马去东京征讨大延琳。这次军事行动萧孝穆为都统,萧匹敌为副都统,奚王萧蒲奴为都监,分头以最快速度到东京城下会合。”
前线消息陆续传来。
萧匹敌的五千兵马行动快捷,迅速控制了东京道境内的辽河两岸,把大延琳引发的动乱限制在辽阳以东,这样一来起码朝廷的根本上京、中京和南京不会受到战火波及,朝廷的安全也无需担忧了。
戍守保州的渤海武将夏行美收到了大延琳邀他共同起事的密函。一方面他早都忠心归附契丹,另一方面也是顾及到在内地的一家老小,他立即做了决定,将这封信交给了在保州统帅边防军队防备高丽的耶律蒲古。耶律蒲古阅信大惊,因为那上面要夏行美杀了自己,夺取军队和通往高丽的要隘。夏行美为了表示对朝廷绝无二心,献了一条毒计,和蒲古一起集合部众,不分青红皂白反与不反,将属下所有的八百名渤海族将士一网打尽全部杀了。耶律隆绪虽然觉得姓夏的太心狠手辣,但仍立即下旨表彰,授予他平章事头衔,命他和耶律蒲古一起固守鸭绿江东。
接着是沈洲传来的军报。大延琳在得知策反黄龙府和保州失败之后,发兵攻打沈州(今沈阳)。沈州又是军镇,名昭德军,它位于辽阳府以北一百五十里,扼守辽河咽喉。拿下沈州就控制了辽河下游,进可以沿河而下对辽河以西发动进攻,退可以将朝廷军队挡在河西,给辽阳府留出回旋余地。
驻守沈州的是刚刚到任的节度使萧王六和久驻于此的副使张杰,萧王六对地理山川民情风俗毫不了解,全靠张杰竭诚合作。大延琳派的是手下悍将乌大峰,他带了三千兵马趁着官军尚未布署完毕很快打到沈州城下。城中毫无防备,看到烟尘滚滚延辽河东岸由南向北而来,张杰得报急令关闭城门。乌大峰准备强攻破城,当时城门后只有十几个哨兵,城头的防守也完全没有布置,几乎唾手可得。张杰站上城头,问道:
“乌将军带兵来沈州所为何事?”
乌大峰道:
“朝廷无道,辽阳反了,已经宣布独立。沈州城小兵少,最好投降归顺,一起做兴辽国的开国功臣。否则玉石俱焚。”
张杰这才知道就里,一边派人通知节度使,赶紧组织防守,一边稳住姓乌的,说道:
“将军说得有理,我一家老小都在城中,绝不想为了无道朝廷同归于尽。但是事关重大,将军要给我一点时间说服其他兄弟。不然等你们进城闹起来反倒误了大事。”
乌大峰虽然疑心这是缓兵之计,但又一想,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这三千人冒冒失失进城,被人暗算也是防不胜防,不如等他投降稳妥,于是问道:
“你要多少时间?”
“今晚把事情搞定,明天一早开城门迎接将军入城。”
到了第二天早上,乌大峰左等右等不见城门打开,也不见张杰出现。一直等到红日高升城头洒满金辉,知道上了当,下令攻城。岂料一夜功夫沈州城中已非昨日模样。昨天还是一盘散沙,今天已经攥成一个拳头。张杰和萧王六通宵未眠,部署军队、动员士绅,得到百姓拥护齐心抗贼,青壮都上了第一线,老弱妇孺负责运输后勤,将只有不到千人军队的小小城池守得铁桶一般。乌大峰气急败坏,发动了几轮猛攻,都被守军击退,到了傍晚,眼看破城无望,不敢恋战,垂头丧气撤军。
隆绪得报,下旨提拔张杰为沈州节度使,和昭德军节度使萧王六共同承担这个战略要地的防守。并应张杰的请求,为沈州参加保卫战的举子们专门举行一场殿试,只要求每人做诗赋一篇,全部录为进士。
同时皇帝下旨,到乾州住冬,就近指挥军事。乾州到辽阳府只有二百五十里,战场的硝烟味都可以闻到,大臣们再三劝阻无效只好同意,毕竟在乾州和辽阳府之间的辽河防线现在牢牢掌握在官军手里。
带着整个朝廷和全体宫眷的大营浩浩荡荡驻扎到乾州时已经临近冬至,清幽峻秀的医巫闾山披上了银装,白雪皑皑的峰峦与灰白色的天穹相连,显得格外高大雄伟。乾州就坐落在医山东麓,它是一座奉陵邑,不远处的山陵里安葬着皇帝的父皇母后景宗皇帝和承天太后。山的更深处是显州,护卫着隆绪的祖父世宗皇帝耶律阮和曾祖文献皇帝耶律倍安息的显陵。
然战争的进展并非一帆风顺,原来皇帝希望大军一到,辽阳府便会迅速攻克,一场叛乱风卷残云般被扑灭,但是,直到年底辽阳府仍巍然屹立。朝中大臣们众口哓哓,有的质疑萧孝穆的能力,有的怀疑他的忠心,要求换将的呼声逐渐升高。
这一天,北风呼啸,气温骤降,帐外滴水成冰。耶律隆绪在烧得暖烘烘的大帐中正和张俭说今年科举考试。本来两年一次科考,今年不应举行,可皇上为了奖励士子忠心报国,将沈州二十二名举子全部录取,这些人的出路就成了不大不小的问题。其实张俭常常有意来请示一些战争之外的南院朝政,既是为了议政,更是为了让皇帝排遣心中焦虑。他一直主张皇帝除了军队调派,应把前线军事交给统帅,不要过于担忧。忽然,萧普古裹着一身风雪钻进帐中。
“陛下,保州急报。”
“保州?大风雪中送来的急报,难道高丽出事了?”
“高丽还没有行动,大延琳不止一次派人潜往高丽求援,可是王询都拒绝了。不是他不想,而是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耶律蒲古报告,王询以道路阻隔为由,停止派遣聘使和朝贡了。”
隆绪这才想起,往年这个时候,高丽的贺生辰使、贺正使都应该到了,现在宋朝的聘使早已住进乾州的迎宾驿帐,高丽的人却还没有踪影。
“是啊,该来的没来。不过道路阻隔倒也是个理由。”
“陛下,这是高丽的借口。保州急报是要求增兵。大延琳丧心病狂引狼入室,高丽这些年不但不归还江东六城,还一直要求得到江东保州等城、拆毁鸭绿江大桥,现在他们不来朝贡,说明开城的强硬派抬头,立场从忠于朝廷变成中立观望。耶律蒲古他们担心,一旦高丽出兵,江东形势将难以控制。保州只有五千兵马,西岸来远城不过两千,而高丽全国可以调集数十万兵马,靠他们这几千人根本挡不住。如果高丽军队打到辽阳府,大延琳就如虎添翼。退一步讲,狗日的就是趁火打劫,夺了保州,江东也将不复为契丹所有,说不定高丽还会占领西岸来远城,控制整个鸭绿江,那就糟透了!即使将来灭了大延琳,要想把狗日的赶走还可能吗。就像江东六城,一旦据为己有,朝廷打了十年都没有能够收回来。鸭绿江的重要性可是远远超过江东六城!”
隆绪听了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说道:
“立即派急递传朕的旨意,要耶律蒲古和夏行美死守保州和江东,密切注视高丽动向,随时报告情况。北院马上增调兵力过去。”
“陛下,旨意臣立即去传。但是增兵一时难以做到。”
“无兵可派了吗?”
“现在到处告急,前几天黄翩的奏报陛下看到了,也是请求增兵。南、北女真知道辽阳府反了,都蠢蠢欲动,不但一向不驯服的生女真纷纷响应,就连熟女真有的也不听官府调遣了。如不增兵威慑弹压,就怕他们起兵与辽阳联合。枢密院已经遵陛下旨意派兵了。现在各地都陆续增兵,能调动的人马已经所剩无几,总还要留下一些机动。”
“你的意思是要括兵?”
萧普古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张俭,说道:
“对,是到了需要括兵的时候。但更重要的是必须改变前线的现状。好几个月了,几万军队攻不下一个小小辽阳城,还在外围打了好几场败仗。这样下去只怕反叛情绪还会蔓延,高丽也是看到朝廷无力平定叛乱才会转为中立断绝朝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