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队侦骑从西边扬尘而来,一名小校跑上土丘,气喘吁吁报告:
“报告圣上、丞相、大帅,祁州攻下来了!”
祁州在瀛州西南一百余里,在大军攻打瀛州的同时,萧挞凛派出偏师巡扫周边。祁州是南下的重要通道,由萧排押率领的一路兵马负责。
“太好了!陛下,这正合了刚刚商定的部署。”
几天来久攻瀛州不下的阴霾由于调整了战略,加上祁州的捷报驱散了大半。第二天,契丹大军挥师南下,铁骑深入深(今河北省衡水市境内)、冀(今河北省衡水市境内)、贝(今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境内)州。
与此同时,山西战场和契丹大军的背后也发生了许多战斗,但是规模有限,对战局没有发生大的影响。
九月底在雁门关以西的岢岚,契丹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攻入宋境草城川,被宋军击退。十月初,宋府州知州折惟昌进攻契丹朔州,杀掠一番,扬长而去。十月底,西路据守保州的张凝和守北平寨的田敏得到从背后骚扰牵制敌人的命令。他们各自手下都只有几千兵马,但乘着契丹大军南下边境空虚,勇猛地杀入易州。虽然有所收获,但却旋即被守军击退。
除了河北大平原上的军事行动,另一条没有硝烟的战线也在加紧行动。
开封御驾亲征的准备紧锣密鼓,寇准等天天催促圣驾早日启程,可是都被毕士安和王继英以护驾兵马太少挡住。全国各地都奉命向河北紧急调派军队,但一时难以齐集。王超的十万大军在定州仍是动弹不得,如同一川浩荡大水阻在咫尺之西,眼看东边熊熊烈火却不能拿来扑救。到了十月中旬,瀛州危急,瀛州以南的河北大地燃起遍地烽烟,赵恒无奈,终于下令命王超大军离开定州开赴东边战场。然这支大军却迟迟未能出动。无论是赵恒还是枢密院都不能强令催促,只能让王超自行审时而动。因为一旦军队离开坚硬的城堡,就有可能陷入契丹人的野外埋伏,成为虎狼口中肥美的猎物。万一这河北最大一支兵马覆灭,损失将无可挽回,战局也会雪上加霜,谁也不愿承担这样的罪责。
十月二十六日这天,早朝后众臣退下,赵恒留下宰相毕士安,蹙着眉头对他说道:
“朕的信送出去二十多天了,怎么还没有回音呢?”
近来皇帝不是第一次对毕士安说这句话了。这些日子里,赵恒掰着指头算日子,每天都如同百爪挠心焦急不安。这样的话他不敢对永远斗志昂扬的寇准说,也不方便对忙于调兵遣将的王继英说,只能对这位比他年长三十岁,有着温厚长者风度的首相不厌其烦地唠叨。
毕士安也同样着急,他没有像王钦若那样公开主张后撤避敌锋芒,但面对无兵可调无险可守的焦头烂额局面,他没有必胜的信心,认为和谈弭兵不失为稳妥之策。他按耐住自己的焦燥,安慰皇帝道:
“陛下不用急。俗话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到处都在打仗,信件递送不容易。回信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毕爱卿,你说朕的信是不是把话说得太含糊了,只是让王继忠转达朕有息战安民之意,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同意和谈。唉,说得太含蓄了。既然是契丹主动提出谈判,朕就应该积极响应。将来说起来总是契丹首先求和的,朕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会不会契丹贼以为朕并不真心想谈呢。是你拟的稿子,真是的,契丹粗人,何必跟他们绕圈子呢。”
毕士安心里好笑,那封信字斟句酌是皇帝和众位宰执共同敲定的,自己哪能决定怎么写,皇帝这是急得乱挑刺儿,不知道怪谁好了。说道:
“那样说已经是很明确地表示同意了。必不会引起误会。”
赵恒转了一圈又道:
“真应该直接答应派使者去,省得王继忠中间传话耽误时间。你看看,如今贼寇已经打下祁州,打到深、冀,下面就是贝州,咱们从贝州到黄河,除了守城的,只有两三万机动兵力,怎么能阻挡契丹的虎狼之师呢。寇准天天催朕亲征,朕不怕死,可是万一御驾陷入敌手,谁来指挥天下抗敌?大宋岂不是要亡国了。”
这也正是毕士安所担心的,开战已经一个多月,决定亲征更是一年多了,可是赵恒一直稳稳呆在开封,就是因为有毕士安等重臣坚持御驾绝不能轻动,亲征之前必先调集足够兵力能够保护圣驾万全。他说道:
“陛下说得对。皇上身系天下,不可以不惧安危。这一次如果能得到契丹回信,应该立即派出谈判使臣。”
赵恒接着在殿中转悠,搓着手道:
“但愿今天能有信来。”
话音刚落,就见值守殿外的太监手里捧着一封信笺,弓着腰趋着碎步急促走了进来。赵恒迎上去急问:
“哪里的信?”
太监道:
“石普派人送来的信,按照皇上的吩咐,他的信都立即送给陛下。”
赵恒接过来连忙打开,看了一眼就眉开眼笑,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对毕士安道:
“太好了,果真是王继忠托石普转来的信,契丹请求咱们派遣使臣前去谈判了!”
毕士安也松了一口气,接过信来,一看之下却蹙起了眉头,道:
“不出陛下所料,他们果然借王继忠的口提出了关南土地要求。并说已经兵围瀛州,咱们答不答应瀛州都是它的。”
所谓关南土地就是瓦桥关、淤口关、益津关、三关以南的瀛、莫二州。这封信发出来的时候瀛州围城刚刚开始,现在契丹军队已经撤围。写信的时候契丹人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然现在赵恒也还没有收到瀛州解围的消息。但皇帝却似乎并不以瀛州战事为意,只要契丹人认真要谈,别的都是次要的,他说道:
“瀛州有备,一定能抵抗住,朕并不忧虑。赶紧派使臣前去谈判才是最要紧的。毕爱卿,立即替朕拟回信,就说同意派使臣去谈。朕誊以手诏,派人从速送去。”
“使臣什么时候派?派谁去呢?”毕士安问道。
“当然是越快越好。先把信送走,稳住契丹人再说。使臣随后就选派。”赵恒这时显得很有决断。
不多时手诏就准备好了,选定了一个名叫李斌的小校带领几个随从立即就出发了。他们受命到瀛州去找石普还是用这条途径将信送到王继忠手里。
然在挑选使臣的问题上却让皇帝和丞相颇费了一番踌躇。这是第一次正式谈判,而且是在大战的烽火硝烟中出使敌营,找出一个有胆有识的人,而且要立即就能出发并不容易。王继英也被叫来商议,丞相和枢密使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人来。
王继英半带揶揄道:
“丞相手下六部九司人才济济,平时个个都自以为才高八斗,以匡济天下为己任,怎么到了用人之际连一个顶用的都找不出来?”
毕士安道:
“不是找不出,是没有合适的。选职位高的怕受不到相应的礼遇,损了中央天朝的颜面;选职位低的又怕被契丹人认为没有诚意。第一次破冰交涉,就是个抛砖引玉,七、八品的官儿最好。但眼皮子底下这个品位的人不多,不是才能不足就是胆量不够。虽说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但禽兽之邦哪里懂什么礼仪,到了敌营就等于把刀架在脖子上,临阵退缩也是人之常情。其实非要派谁去谁也不敢推脱,只是怕去了出丑露怯,伤的不是使者的面子也不是朝廷的面子,而是天下大计。”
王继英站起来踱了几步,走到皇帝面前停下,说道:
“臣倒想起一个人来,今天臣见了一个名叫曹利用的九品殿直,他现在的差遣是鄜延路走马承受公事,来京进行每年一次的例行汇报。此人官虽不大,但仪表堂堂,面对上官不卑不亢,言辞慷慨。臣喜欢他的气度不凡,和他多聊了几句。他说到苦于没有机会上战场,否则必杀敌立功尽忠报国。臣当时就想,板荡出英雄,如今大概就是这种人的机会。正想着派他去战场呢。陛下说这个人行不行?”
“九品官太小了,人微言轻,会被契丹看不起的。”毕士安道。
赵恒听得不耐烦,打断他们道:
“王爱卿,你给朕说说,这个姓曹的是个什么来历。”
王继英道:
“臣对他留了意,问了一下属吏。得知此人读书不多,是靠父荫得的官。他的父亲也只是个七品的崇仪使,那倒是考试得来的,不过考的不是进士而是明经。”
毕士安道:“看来这个曹利用是没有什么学问的了。”
赵恒摆手制止道:
“不过是去和契丹人见个面,要那么多学问做什么。这是初次会面,并不需要辩论谈判,只要听清他们说什么,说回去商议,把话带回来便罢。咱们的使者去过之后,就轮到契丹派人来,到咱们的地盘上谈就好说了,到时候再选其他人不晚。王爱卿,你让曹利用来,朕要见一见他。”
不多时曹利用被人匆匆传来,他只知是枢密使王继英接见,想着是汇报时的表现受到赏识,心情十分激动。等到被领进紫宸殿,见到皇帝和宰相都端坐在上,便大吃了一惊。但他素来胆壮,虽是十分紧张,却没有显出丝毫猥琐怯懦,落落大方地上前施礼道:
“微臣叩见陛下,见过丞相、枢密。”
“快快请起。”
赵恒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只见面前这个青袍小官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得高大挺拔、眉清目朗,一副凛然堂皇的外表,十分喜欢,心想真是天生办外交的好料子,便认可了。笑吟吟说道:
“朝廷要派一名官员作为使者去契丹军营谈判,你愿不愿去。”
曹利用从小志向远大,一听皇帝口中说出此话,知道自己的机运到了,热血上涌面放红光,毫不犹豫地说道:
“蒙皇上和执政信任,无论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微臣都在所不辞。别说去敌营,就是刀山火海也不值一提。”
他虽然读书不多,然一向喜谈善辩,此刻对答如流,英雄豪情溢于言表。
赵恒更加喜欢,道:
“你即慷慨赴难,朕这里就将你的官职提升一级,封閤門祗候。阁门祗候是宫中近臣,正好代表朝廷出使。再专为此次差事给你加崇仪副使荣衔。只要你不辱使命,等战争结束后,朕何吝高官厚禄,还要重加赏赐。”
閣门祗候是从八品的官,崇仪副使就是从七品了。对于一个九品小官来说,除非立军功,每爬一级都要消磨数年,如今坐八望七只在一瞬之间,曹利用几乎乐昏了头,扑通跪下磕头道:
“微臣谢陛下隆恩,陛下的知遇之恩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臣不敢求任何赏赐,只要能为朝廷尽一分绵薄之力,定当披肝沥胆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