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方旭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也不待他答应,门兀自打开了。
隔着镂空雕花屏风,只听到那人又说:“二哥儿,婢子伺候您洗漱。时候不早了,夫人等您去用早膳。”黄鹂般的声音传了过来,来人是府中伺候方旭的丫鬟,唤作巧儿,早年方浩出海下广州时在海上救起的孤儿,收留在方家。
方旭虽融合了这个时代的记忆,可作为二十一世纪的老光棍,除了老娘,他还没有享受过被别的女子伺候早起的待遇,更别说是陌生女子。此时的他带着睡意冲口而出来了一句:“别进来,还没穿衣服。”
咣当,铜盆坠地,巧儿转身向外跑去,边跑边喊着:“夫人,二哥儿说话了!夫人,二哥儿说话了!”
方旭纳了闷,半梦半醒间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我说话就这么稀奇?以前的自己也不是哑巴啊。
方旭眯着眼睛起身找衣服,却发现床边空空如也,不知换下的衣物何时被人拿走了。昨晚睡觉,他只穿了薄薄的寝衣,想到等下巧儿要闯进来,这下他仅存的一丝睡意也驱散了。好尴尬,方旭脑补着待会儿的画面。
对早熟的孩子来说,十三岁的身体早上已经学会了支帐篷,不幸的是,方旭就是那个早熟的孩子。无奈,他只好将被子往上身上提了提,尽量掩饰自己的小帐篷。
“旭儿真的开口了?”方母的声音伴着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啊,我的夫人,这么点路您已经问三遍了。”巧儿俏皮的回答着。转眼间,两人进了西厢房,直奔内室走去。
“旭儿,身体如何,有没有不适?”边说,方母边把手往方旭头上靠,“看来胡大夫的药果真有效,这才昨晚一剂,你这混小子的魂就回来了。”说着说着,方母的眼眶又红了。
方旭下意识的想躲开方母的手,可也许是出自原本少年的意识,他愣是没动,任凭方母将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
感受到方母掌心传来的热度,方旭暗自感动,多少年没人摸过自己额头,这么关心过自己了。既然得了个便宜身体,就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得要有个儿子样。
想明白后,方旭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语气说:“今日比昨日好上许多了。”但一个“娘”字还是没有叫出口。
李氏没有察觉方旭言语中的不同,只是感觉儿子的魂回来了,不似前几天那样如一个扎嘴葫芦。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感油然而生,李氏终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抱着方旭细声啜泣,嘴里还念叨:“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独自去水边玩耍。”
方旭就这么尴尬的被自己的便宜老娘抱着,两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得停在空中,心中却想,这身板小归小,应该不会被老娘勒死。过了片刻,还不见老娘要放过自己,方旭眼神瞄向一旁的巧儿,示意巧儿提醒老娘放过自己。
巧儿大自己两岁,是个聪慧的姑娘,见方旭投来求助的目光,出声提醒:“夫人,二哥儿初愈,还是先让婢子伺候二哥儿更衣起床,也好与夫人一起去用早膳,待腹中有了东西,才能更快恢复。”
方旭对着巧儿竖起了大拇指。巧儿从未见过这个手势,但想想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对,巧儿说的在理。”李氏边说边直起身来,方旭这才躲过了被勒死的命运。
巧儿将自己的稠丝巾递给李氏拭泪,出声应和:“夫人,您这是关心则乱。”
趁着方母拭泪的时候,巧儿出去重新打了盆温水,端到了床榻边上,准备给方旭洗漱。
“巧儿姐,不麻烦你,我自己能行。”方旭往被子中缩了缩,尴尬的说。
李氏却感到吃惊,原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日只知瞎胡闹的儿子,怎么病了一场后,性子大改。转眼她又想,兴许是前些日子满天神佛听到了自己的祈愿,发了善心,施法祛了儿子的劣性。想到此,她觉得要设个案台好好还愿。
想归想,李氏觉着让巧儿伺候儿子起床,并不是儿子口中所说的‘麻烦’,便行使了一票否决制,坚持不让方旭自己穿衣,理由很冠冕堂皇,你的身子还没好透。
洗漱完后,方旭由巧儿领着去了膳堂。
一路上,方旭的眼神总是有一丝不自然,回想起刚才巧儿替自己更衣,自然也看到了自己的生理现象,总是觉得尴尬。可巧儿神色如常,没有一点在意。细想之下,方旭也明白了。巧儿天天伺候自己更衣起床,自然也不是第一次瞧见自己的小帐篷,想到此,方旭也释然了。
入了膳堂,福伯早就立在桌边,等着方旭母子。
方旭进门后,粗粗瞄了一眼。膳堂不大,正对着大门有张八人围坐的红木圆桌,内侧偏房还摆放着一张米黄色八仙桌,也不知是什么木材打成的。只见红木圆桌上,莼菜羹、莲子羹、白粥、汤饼【注1】,各色小酱菜零零散散摆了小半桌,可桌上只有两副碗筷。方旭觉得有点夸张,这是把人当猪喂啊!但目光飘忽左右,也没见巧儿方母及福伯有何异样。
李氏招呼方旭入座后,开始动起了筷子。方旭见母亲开动,也自顾自的也开始动筷。见儿子胃口不错,李氏彻底放了心,还时不时问方旭莲子羹是不是甜了,酱菜有没有太咸。这年头程朱理学还未流行,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除了好几个人站着看自己吃饭不太习惯外,方旭总体感觉还是挺愉快的早餐,要是能有豆浆油条就完美了。
待方旭母子吃完,巧儿便将小半桌子吃食撤到了偏房的八仙桌上。母子二人饭量不大,小半桌子吃食没动多少。
方旭起先还认为浪费,在巧儿伺候着母子漱口后离开时,见王贵王武同其他小厮丫鬟从后门进了偏房,才明白原来这小半桌早饭不只是给他们母子俩准备的,同时还是大家伙的早饭。虽然宋朝比别的朝代开明许多,可封建社会的尊卑还是不能僭越的。
方旭大病初愈,李氏已让王武去舍馆【注2】拜会过书教先生,最近些时日只需在家养病,不必去读书了。
饭后,方旭进了自己的厢房,特意叫来了王武把门。他想安静的思考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在宋朝立足生活。
昨天下午方旭是趁着王武回屋拿大氅时,从后院偏门偷偷溜出了宅子,却害的王武王贵叔侄平白挨了一顿责罚。
进屋前,方旭特意对王武说了那事,末了对王武说了出句“对不起”。
王武刚想表达自己的谢意,可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方旭说:“下次我再偷偷出门,你们叔侄可别一人看着正门,一人看着后院偏门,叫我溜不出去。”
王武差点被自己将出口的谢意活生生憋死。
注1:北宋汤饼,即为现在意义上的面条
注2:舍馆,承担教育的组织,相当于现在意义上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