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甚至比村长家的人起得更早,我们便沿着昨夜的路线前往查看。
池夜具有极好的夜视力,因此完全不用担心会记错路。
由于晚上视力受限,又是追赶异物而至,因此并没有很注意周围的环境。
此刻比较起来,才发现,与印象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只记得当时冲进了一片密林之中,而这片密林其实是链接着一片坡地,我们只是到达了缓坡上行的地方,便没有再往上而去。
在荆棘之中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顺便一说,从昨晚蓝宫笑追赶异物时的状态来看,她已经练就了尽量减轻脚跟着地的力度,将身体重量移向脚尖的无敌神功。
因为就算她此时依然穿着高跟皮靴,却能像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
“再往上有一座破神庙。”
池夜提醒着我们。
“我们继续往上。”
伽南庭加快步伐走到了最前面。
“喂喂,小司,告诉老师,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梅歌行双手按着太阳穴,他的酒量实在太差了,显然此刻还没有恢复过来,一定是头疼得厉害。
“梅老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啊,如果说,你打呼磨牙,声音很大,连我们房间都能听见,这件事算么?”
“我打呼?还磨牙?”
梅歌行很困惑。
“这不可能啊,小司,我没有这样的毛病。”
“如果不是酒精的作用,我睡觉是很轻的,如果打呼的话,还不把自己吵死了啊。”
“是池夜,你听见的一定是池夜的声音,老实说,池夜也不太可能,那就一定是伽南庭。”
梅歌行不停的辩解着。
“哈哈哈,小司,我发现我此刻才算真正了解你。”
蓝宫笑忍不住大笑起来,因为梅歌行此时的样子尴尬极了。
“好啊,我知道了,小司,你又使坏,老师可真是白疼你这么久。”
“老师疼学生不是应该的吗?更何况还是我这么可爱的学生,又是你这么没正经的老师。”
“你说是吧,梅老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走在梅歌行前面,在这种树林密被的小山坡上,不知为何,我感觉心情好极了,身轻如燕。
不但有兴趣捉弄梅歌行,甚至有种想要歌唱并翩翩起舞的感觉。
听着我清脆的笑声,看着我灿烂的笑容,梅歌行突然停住了向上攀行的脚步,露出了难以言表的怀念的神情,思绪仿似飘回了很久以前。
他在回味什么?我不禁猜想着。
而当我再转过身去,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却发现连伽南庭也有些惊讶的回过头来看着我。
“伽总。”
听见池夜的声音,我们都警觉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这可不像自杀的样子。”
伽南庭快步走上前去,池夜看着眼前的场景摇着头叹息着。
我们也都小跑着爬了上去。
“啊…”
“天…”
我们都被眼前的一幕强烈的冲击着。
穿着相同白衬衣的少男少女,身体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他们双手握于胸前,手里都拿着一束颜色鲜艳的锦葵花。
他们圆睁着双眼,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就像血液都被流干了一般,
唯有脸颊部位被涂抹成了红色,是很夸张的红脸蛋。
他们看上去并不安详,也没有为爱殉情时的释然和幸福感,甚至可以说是异常恐怖。
而他们尸体所摆放的地方,正好在一棵偌大的花椒树之下。
按理说,这个季节已经过了花椒采摘的时候,花椒树早就应该没有果实了,然而这颗花椒树却依然结满了沉甸甸的紫红色果实。
尸体正对着的另一边,便是池夜所说的那间小破庙,不过就是一间用砖瓦堆砌起来的房型小屋,然而里面却并没有神像。
“池夜,你昨晚来查探过这里吗?”
“来过,但当时什么异常都没有。”
“有人刻意诱导我们,这次可不是一般的妖怪作祟。”
伽南庭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等一下。”
飘渺不可寻的声音传出,那声音来自伽南庭手里的笔记本。
我们看见梓帛正从笔记本侧方出现,渐渐变幻了一部分身体出来。
“伽总,这里有我熟悉的气息。”
“喔…”
“不会有错,在这棵花椒树上,隐藏着春先生的气息。”
“因为花椒的香味浓郁,因此被掩盖了,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得到。”
“你的意思是,那个民俗学者春先生不但没有死,而且还到过这里?”
梅歌行问出了我们心中的疑问。
“我不知道,但这里确实有春先生的气息。”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花椒,香花椒,锦葵花,红脸蛋。”
“这里的场景就和童谣里唱的一样。”
我突然回忆起来那首童谣,不禁说到。
“还记得吗?最后一句,祭神郎,红脸蛋,锦葵花,双栖双宿香花椒。”
“简直和这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我突然觉得那首童谣变得好诡异。
“啊,我想起来了。”
在我的惊呼声中,他们突然转头看向我。
“伽总,我想起那首童谣和什么相似了。”
“说说看。”
伽南庭也急想于知道,没准是什么重要的线索。
“以前上课时学过,《诗经·陈风》里有一首《东门之枌》,里面前两句‘东门之枌,宛丘之栩’说的就是榆树和柞树枝繁叶茂的样子,这不就和童谣的前两句一样了吗?”
“后面又描写了豆蔻少女,也有说是巫女跳舞的样子,这也基本和童谣相符。”
“我觉得整个童谣就是根据《东门之枌》改编的,而后面的内容出入就比较大了,但是原文里也提到了锦葵花和花椒,只是花椒在当时,是作为定情信物相赠的。”
“如今定情却变成了殉情。”
我看着眼前孩子们的苍白的尸体,不禁悲从中来。
“如果真是小司说的这样,童谣是根据《诗经》里关于巫女的民间乐歌改编而来,而且还是有人故意散布出来的,那这可就不是妖怪可以想到的事情了。”
“这事十有八九与曹芸春有关,曹芸春最后选择的是殉情,他痴迷神鬼民俗研究,而且,知道我对什么更感兴趣。”
“如果有人刻意引诱我们来这里,一定是曹芸春没错。”
伽南庭肯定的说到,而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而且这些少男少女的样子,也不像是人力所为。”
梅歌行说的也有道理。
“那就只能彻底调查了,既然不知道曹芸春意欲何为,就只能跟着他的意图去了。”
谁也没想到,失踪了的春先生会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突然冒出来。
“苟胜,阿妮…”
“苟胜,王阿妮…”
从小山坡下方,传来了焦急的呼唤声,响彻着整个花府村。
我想他们在呼喊的人,一定就是这里躺着的少男少女不会错。
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便有人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
两个孩子父母亲模样的人,似乎是连滚带爬奔跑过来,看着横尸眼前的孩子,顿时撕心裂肺,恸哭不已。
“阿妮,阿妮,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呜呜呜…”
“孩子啊…”
那是女孩的父母。
“苟胜,天啊,苟胜啊,你可让我们两个老人怎么活啊…”
男孩的父母也焦急的赶了上来,眼前的凄惨模样还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哎哟,报应啊,这可真是报应啊。”
这时,村长刘三先也上气不接下气的爬了上来。
“刘三先,你个杀千刀的,你会不会说话,我们天天烧高香,供菩萨,没做过什么丧天害理的事,什么报应?你家也有女娃子,小心哪天报应到你头上。”
“嘿,你赶紧闭上你那乌鸦嘴吧你,早就让你们管好自己的娃娃了,别让他们半夜偷跑出去钻小树林,你说你们,哎哟…”
“阿妮啊,都是他们家儿子勾引我家女娃啊。”
“天地良心啊,是你家女娃子勾引我家苟胜啊,哎哟,我的孩子啊…”
两家人开始相互责怪,人大多数时候都会如此。
“你们看这颗花椒树,一年到头都结满了果子,孩子们的精气都被它吸了啊,你说不是他们作怪是什么?”
“你们赶紧把娃的身体放下,神婆子来了,快,快让她来作法驱鬼,好让孩子们得以升天,不要再让这里增加冤魂了。”
随着银铃声一阵阵响起,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拄着木拐杖走了上来。
她一手执拐杖,一手执银铃塔,头上戴着某种树藤做成的头环,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腰间系着用麻绳编织而成的结绳。
她走上来之后,奋力跺了一下手杖,感觉大地瞬间都在摇晃。
继而摇晃了两下银铃塔,银铃发出清澈而有韵律的声音。
神婆随之开始舞蹈,口中阵阵有词的念叨着什么,并时刻伴随着银铃声,间隔的跺一下手杖,反复的跳跃着滑稽的舞蹈。
她的眼神始终处于一种迷离状态,甚至会泛白,成为死鱼眼,不停歇的摇晃着脑袋,老实说,有些搞笑,跟嗑药了似的。
不过我们还是耐住了性子,一直不动声色的欣赏着她的表演。
神婆差不多唱唱跳跳了半小时左右,后面有人用铜盆给她端来了一盆水。
她最后用手蘸着盆里的水,先是洒了一些在花椒树上,继而又洒了一些在神庙上,紧接着是那两具孩子的尸体,随之又在其父母的头上也洒了一些。
至此,这个仪式才算全部完成。
“好啦,把他们抬下去,选个日子安葬了吧。”
神婆最终发出了命令。
孩子的父母也不再哭闹,招来几个亲戚朋友,将两个孩子快速的抬着离开了。
神婆子没有立即离开,不经意间,她朝着我们这边偷偷的瞄了一眼,继而转向村长神气十足地发问到。
“刘三先,这里怎么会有外人出现啊。”
“哦,花神婆,他们是城里大学来的民俗学者。”
“南博士,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刘村长有些为难的质问着。
“刘三先,这样可是会惹怒神灵的。”
神婆子有些生气的再次跺了一下手杖。
“噢,这位花神婆,我刚看你作法,那可都是真本事,山摇地动的,我相信那两个孩子的灵魂也一定得到了安息。”
梅歌行拍起马屁来,也是眼不眨,心不跳。
“我们也研究巫婆文化,有机会还想去采访您老呢!”
听到采访,这位神婆突然眼放异彩,不难想象,一个研究学者的一篇研究报告,可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手段了。
要想出名还不得把握机会啊。
“哈哈哈哈,我花神婆7岁能通灵,9岁能通神,做我们这一行,那都是被选中了的人,采访什么的就不必了。”
神婆明显是要半推半就,欲擒故众。
“那我就更想要采访您老了,这也是为了这种文化的传承。”
“嗯,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选个合适的时候,到村头小屋来找我。”
“一定前去拜访。”
就这样,被梅歌行一搅合,这位神婆便不再计较什么外人不外人的了,随即心花怒放的拄着拐杖下坡去了。
“刘村长,我想请问一下,在我们来之前,有没有其他民俗学者来过你们村,他可能自称为民俗学教授,中年男人,身材比较矮胖。”
伽南庭说的人,明显是曹芸春。
“哎哟,你说的这个人,我倒是没有见过,不过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喔!什么事?”
“就是那群小娃娃唱的歌谣,我问他们谁教他们唱的,他们说是一个不认识的胖叔叔。”
“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刘村长,是不是在孩子们唱起这首歌谣之后,村里就接连发生这样的殉情事件?”
“哎哟,被你这么一说,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刘村长仔细的回想着。
“不对,之前还发生过,随后才有童谣传出。”
有人突然吼道,只见从剩余的人中,钻出来一个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精瘦,眼神却十分锐利,坚定有神。
“张闰生,你又胡说什么呢?”
刘村长突然厉声吼到。
“你才胡说呢!”
“闰生啊,赶紧回去吧,啊,赶紧回去,回去。”
“回去!”
刘村长先是劝这男孩离开,但男孩迟迟未动的样子,最后干脆扯开嗓子大吼了一声。
男孩才有些不甘心的姗姗离去。
“这孩子父母死得早,年纪轻轻就一个人,有些心结,你们别听他胡说。”
“那他这身世还真是挺可怜的。”
我望着那个男孩的背影,总觉得异常孤独。
“对了,家里已经准备好早饭了,结果发现你们一早就不见了人影,而且没想到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南博士,梅老师,你们,跟我回去吃早饭吧。”
“啊,好,麻烦村长,不过我们准备先去车上拿点东西,要不你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
梅歌行随即说到。
“那好,那你们快些回来。”
说罢刘村长便转身离去了。
“你们先回去,我去村头转转。”
看着刘村长走远,梅歌行才对我们说到。
我们便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趁热打铁,前去向那位神婆打听一些事情。
“池夜,你去看看刚才那个男孩的情况。”
伽南庭吩咐着池夜,于是梅歌行和池夜便分头开始行事。
而我们还真顺道去看了一眼我们那辆黑色商务车,没想到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车还真被人给砸了!
当然并不是被什么了不起的重量级工具砸的,车并没有任何损伤,但是车身却惨不忍睹。
上面全是稀泥、粪便、烂柿子…
那些个黏糊一团,又脏又臭的东西,几乎全都用上了,车身正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
我和蓝宫笑忍不住差点呕吐。
伽南庭的眉毛拧作一团,那表情十分微妙,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尴尬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