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丈高的红菱纱布,自檐瓦间垂落,一路铺陈开去,整片长廊像是被笼在了红波中,风一撩,红菱纱一波波荡漾泛开。
天地间忽地缩小,全然塞在了这一截红菱长廊间,似一方小小的戏台。
不知过了多久,菱纱外的燎燎白日被夜幕遮盖,月亮静悄悄地自西屋边的小池塘升起,爬到了长廊的青瓦上方。
从他纱帽上掉落的金桂,散布长廊各处,花骨朵早已捻成碎碎点点,这边一点,那边拖了一路。
她已经累得不行,被他搁在肩头,扛着往前走。
虽是微凉的天,两人却热得很,身上只着一轻薄纱衣,额间隐隐涔出了汗珠。
他赤着脚,自花瓣上踩过,脚心脚背上沾了片片桂花。
禾生盯着满地的碎花发呆,脑子里冒出他头戴满花的模样,忽地想起什么,道:“夫君,你还没得及看被我打扮后的模样呢。”
连铜镜都来不及抬出来让他一照,就被硬生生地——折磨了一下午。
唔,现在好了,花碎了,她悉心插的花冠帽被他一摇一晃,全摔没了。
沈灏心情很好,问:“明日娘子再为夫君打扮一番。”
禾生高兴,刚想应下,“咦”一声,继续道:“夫君,秋吟节是不是快到了?我可以等到秋吟节再为你打扮吗?”
沈灏脚下一滞。
秋吟节,为纪念古时贤人,相传这位贤人喜好花草,以死相谏时头戴香花,血染冠帽,众人为其忠节烈骨所憾,故此定秋吟节。
秋吟节那天,无论男女,皆鬓间插花而行,朝廷大臣,也会在冠服上别花,就是圣人,也会在那天以花为簪,效一番雅习。
当然,不是所有男人都乐意在鬓间插花的,有这么一个例外,秋吟节当日,甚至会有人下赌今日他是否会簪花出行。
这个例外,就是沈灏。
禾生还未曾意识到,今日沈灏能够不抗拒不厌恶,乖乖顺从地让她插了满头花,已到外人不敢肖想的程度了。
在家里插插花簪簪桂,倒也无妨,但若要他于秋吟节当天,簪花上朝,这个就有点困难了。
果然,沈灏一口拒绝。
禾生略微有些失望,却依旧撒娇求他。
沈灏警觉问:“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在那天簪花呢?在家里弄弄,你看着高兴,不就行了吗?”
禾生瞥开视线,有些心虚。
她才不会告诉他,她也下注了呢,这注还下得不小。
全望京的钱庄赌场,几乎所有人都押王爷今年肯定不会簪花。
往往越是不可能的事,越有突破点。
禾生自信地想,可能他的突破点就是她嘛。
说不定她求求他,他就肯了呢。
待四更天他起床更衣时,她睁着贼亮的眸子,拉他衣角,问:“夫君,秋吟节的事……”
他自是一口应下。
禾生开心得钻回被里,兴奋地打滚。
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赚得金盆满钵的那天了。
秋吟节前一日,禾生列了张清单,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花草都写了下来。
这可是王爷第一次簪花亮相,得好好筹备一番。
从头到脚,自靴子,裤袍,玉带,上襟,领口,再到最后的重头戏冠帽,她恨不得****一身花。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临出门前,沈灏莫名有些心慌,望着对面人不怀好意的坏笑,他总觉得怪怪的。
“阿生,你拿铜镜让我瞅瞅。”
禾生早就将铜镜挪走了。以防王爷瞅了他的装扮之后不满意,她特意吩咐全府上下,不得留一块镜子。
禾生学他平时模样,双手负背,老学究一般空捋压根没有胡子的下巴,点头赞道:“此等风流气质,只天上仙人才有,夫君大可放心。”
沈灏却是一点心都放不下。
他怀疑地看了看被花遮住看不到一点纹路的袖袍,问:“阿生,你真的觉着这样好看?”
禾生斩钉截铁:“当然!”
为了让他顺顺当当地出门,禾生加了句:“王爷,但凡今天有人不夸你,晚上我任由你发落。”
……反正嘛,她已经做好赖账的准备了。
不出意外,今天是她葵水问候的第一天,有葵水护体,她一点都不担心晚上会被他蹂躏。
沈灏呼一口气,摆出平时那副高傲的姿态,落落洒洒地,上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