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婢子们忽然散开,禾生正疑惑,婢子只答:“三殿下丢了很重要的东西,遣我们去找。”
禾生点点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里人多,而且沈灏就在前方不远处,她一个人待着也无碍。
凉亭后面是个小湖,清风阵阵,吹得人神清气爽。禾生拄着下巴,百无聊赖,站起来想要去找他。
复又想起他不让过去,怕她沾了炭火,说烤肉是男人的事情,她只要负责吃就行。
禾生顿了顿,又坐下。实在无聊得紧,索性闭上眼歇息。
下次像这样没有女眷的场合,说什么她都不来了。
太无趣,不好玩。
为了满足他那点子虚荣心,平白无故浪费一整天时间,本可以去找景宁王妃学马球的呢。
一个人待着,不由自主地想找点自娱自乐的事。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哼起小调。
悠长缠绵的小曲,配着这般阳光明媚的午后,若是此刻身在王府,旁边放张凉席,正好躺一下午。
卫锦之脚步极轻,他身姿瘦弱,穿一身白袍阔衫,风在袖口鼓荡,整个人遮在袍子下,从后面望去,倒像是个小道士。
禾生阖眼浅睡,对眼前到来的人一无所知。
隔着一张石桌,卫锦之稍稍俯下身看她。
长睫如扇,鼻挺琼玉,唇似樱桃,是他熟悉的那张脸。
满腔怒火怨气,倏地灰飞烟灭。
他伸出手指,下意识想要去抚摸这张令他魂牵梦萦思念深切的脸,指尖差一点便要触上她的肌肤,一怔,收了回来。
禾生恍惚觉得眼前有东西在闪,蓦地睁开眼,吓得往后退。
没有坐稳,往地上摔去。
卫锦之往前扶一把,恪守礼数,手只轻轻一搭,转旋松开。
他行一礼,敛神正色:“我丢了只镯子,许是在凉亭,刚见姑娘睡得酣,没敢打扰。我找完便走,不会碍姑娘的眼。”
他端得严肃,禾生坐着,反倒不好走开。见他果真俯下身找东西,模样认真,每处角落细细扫过,并不看她。
禾生想起他就是方才咳血的人,记着他的焦灼眼神,心里惴惴不安,开口问:“公子,你认识我么?刚才见面,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样可怕的目光,瞧一眼都让她心慌,还是问清楚得好。
卫锦之回过身,笑:“姑娘是平陵王跟前的宠人,我区区一个贱民,怎能认识姑娘这样的贵人?方才只是见姑娘面熟,长得像我一个故人,因此多看了几眼。”
他长得并不好看,皮相有些粗糙,偏生一双眸子深邃得很,倒像从别的脸上剥下来一般,与他并不相衬。
就是这样一双眸子,轻微合转,稍稍沾上身,便能叫人浑身不自在。
轻蔑、孤高,带着悲天悯人的傲气,仿佛在等她自请原谅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人好像有点讨厌她?
禾生蹙眉,拢手问:“公子的故人,是友人是仇人?”
卫锦之眼皮未眨,脱口而出:“似友似敌。”
难怪。禾生开解,人与人之间,从亲厚到仇视,二者关系游荡不定者,定是又爱又恨,才让人下不了决心。
讨厌也是应该的。让她对着卫二奶奶和卫老爷那样的脸,只怕也喜欢不起来。
片刻后,他已寻完石亭,未有结果。禾生以为他要走了,忽地见他回过头问,“姑娘,小生有个问题,不知姑娘可否一答?”
禾生怔住,外人面前不能失了礼数,更何况是三殿下身边的人。轻声道:“你说便是。”
卫锦之问:“若姑娘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起初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找着了,却已经被别人占为己有,敢问姑娘,会如何做?”
大概说的是镯子。禾生答:“你放心,我若看到你的镯子,定会派人送还给你。只是不知,公子的镯子,长什么样?”
卫锦之眼梢含笑,并不理会她的问题,道:“姑娘的意思是,若占了别人的东西,定是要归还的?”
禾生一怔,随机点头。三岁孩童都知道的礼数,拾物不报,是为贼。
卫锦之垂首拢袖,“我的镯子,上面刻着字。”随即鞠礼告辞。
禾生嘟嚷,“刻着字啊……”
抬眼见人已走远,身影缓缓融入青翠的丛林,待再也望不见丁点影子,她收回视线,往石桌上一趴,长吁一口气。
当真是个怪人。
烤炙比赛结束,众人盘腿坐于席上,每人面前一案梨花矮几,桌上摆满香气四溢的野食烤肉。
沈灏抽出宝石镶鞘的小刀,动作优雅地将肉切成薄片,沾了蒜蓉花生辣椒酱,回成卷,喂她嘴边。
“我亲自烤的,你尝尝。”
禾生张嘴嚼下,夸奖:“好吃。”
得了她一声夸奖,沈灏切烤肉的动作根本停不下来,一片片喂她嘴里,自己并不吃,光看着她吃,眼里饱含欢喜。
众人看在眼里,在场的都是些皇家汉子,大家亲戚关系,平日都相识,纷纷起哄。
沈阔也在,喊得最大声:“让姑娘喂!”
沈茂吃得开心,也跟着喊,“哟哟哟,小娘子快喂二哥吃肉!”
身旁卫锦之“啪”地一下折断筷子。
沈茂灌口东洲烈酒,将自己跟前的筷筏换给他,想起方才的事,问他:“都说清楚了么,你与她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卫锦之嫌弃将他递过来的筷子丢掉,转身唤人另换一双筷筏。
沈茂不以为然,撕了只羊腿啃,放狠话:“不是大爷不帮你,实在是二哥不好惹。他跟前的人,我暂时还动不了,不然啊,直接杀了把人头献你都行啊!”
卫锦之死盯着对面一双璧人,有生第一回,动了酒杯,低头抿酒。
“事情到此为止,多谢三殿下的好意。”
沈茂身子一侧,凑他跟前,“回去你得帮我收拾烂摊子。刚刚我为了引二哥离开,告诉他北乔赈灾的银子,是我挪用的。”
卫锦之一口酒喷出来,怒不可遏:“那可是革职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