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深深伏地,诚道:“太子殿下!小人万不敢欺您!越将军被匈奴人杀了,身首异处!头颅还挂在遥城城门之上啊!”
我看着太子的身子摇摇欲坠,斗胆上去扶了一把。
谁知太子只将我一把推开,利落站起来,就往屋外走去。
我等奴仆见状,吓得赶紧跟上。
太子进了寝宫,命人为他更了微服,一转头,点了我的名:“陈缺,你随孤出宫。其他人不许跟来!”
我心中一喜,继而一哀。
喜的是我被关在这四方的笼子里二十余载,终于得出宫了。
哀的是……太子痛失好友,太子喜欢的穆小姐,失去了丈夫。
我一直不愿意随人称她为越夫人。
我只希望她一直是那个未嫁的穆小姐。
这次太子微服出巡,特许我陪他坐马车。
一路上,太子一言不发,静静地坐着。
我只敢坐一小半个屁股,提心挑担地等太子发话。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
行到登门路口时,太子下了车。
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跟着他走到了一座府邸门口。
看到太子止步,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一副牌匾落入眼帘——
威武将军府。
我心中一动。
太子这是要……来探望穆小姐?
可是太子就在门口吹了好久的风,久到我都忍不住上前,对着他比了一通手势,问他要不要去敲个门。
太子最后只摇了摇头。
我一脸悲伤地看着太子,心问他——
您明明就到了门口,您为什么不进去见她?
太子并没有与我有心灵感应。
他听不到我心里的话。
在威武将军府门口战了好半天,太子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太子靠在椅靠上,闭目养神。
在我以为太子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陈缺,我好恨……我恨我自己,当初没有拦住越奕祺。”
马车再摇晃,我还是跪下了。
太子殿下,这本不是您的错,您何苦要自责呢?
越将军殉国的事,没有瞒住穆小姐。
她早产了。
太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拼死拼活地往外赶,却还是不能在宫门下匙前赶到宫外。
太子这举动,惊动到了皇上。
皇上派了身边的郭公公来陪着他。
我知道的,说是陪,实际上是监视。
太子无所谓郭公公的监视。
他出不了宫,也不想回东宫。
太子命身边人都滚蛋,然后带着我上了宫墙。
黑灯瞎火的宫墙上,只有背手而立的太子,提着灯笼的我,还有跟个鬼似的郭公公。
就着灯笼中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太子望北站着,远眺宫城之下,灯火阑珊的宅邸。
那边……大概是穆小姐所在的地方吧?
我暗中揣测着。
那时候已经入秋了,夜里风寒,吹得我直哆嗦。
可太子就站得像根旗杆似的,身上的袍子早被风吹得哗啦啦乱响了,整个人还是纹风不动。
一整晚,太子都没说话。
郭公公也没说话。
我是个哑巴,我说不出话来。
我们仨就这样站着,直到天边出现了一抹白。
“太子,该去上朝了。”
郭公公终于打破了沉寂。
太子深深地看着北方的那一处,答:“孤知道了。”
穆小姐后来又生了一整个白天,最后才在晚上生下了越家三少爷。
得知母子平安,太子紧抿了一整天的嘴角,才有缓和的形迹。
后来的一个月里,我随太子微服了很多次。
可每次都是一样的路线,一样的下场。
是的,我们只会去威武将军府。
是的,太子也只会在人家家门口傻站半天,不敲门不进去,最后走掉。
心疼了太子这么多年,我的心都有些麻木了。
我多么希望太子也能跟我一样,有一颗麻木的心。
这样子,就不会感觉到痛了吧?
穆小姐去了漠北。
其实在她离京的时候,太子是站在城门口送过她的。
不知道她看到我们没有。
回宫的路上,太子突然问了我一句:“陈缺,如果她此去,证明了越奕祺真的遭遇不测……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再争取一次?”
我一听,傻了。
太子根本不管我回答没回答,自己又自嘲地一笑,说:“可是,依她的性格,应该是会不愿意的吧?除非……除非……”